从冯钰部下的轻巡展开舰体的那一刻起,大南军的败局已经注定。
在火力全开的轻巡面前,缺乏有效输出手段的阮武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拖下去,待明军弹药耗尽便是大南军反击之时。
可现在大南军最缺的就是时间。
先前,辎重队遇袭的消息根本封锁不住,大南军众将士人心动摇,为了稳定士气,阮武只能安排部队支援,可部队还没来得及出发便被冯钰偷袭。有一只舰体化的轻巡搅局,大南军的援兵根本无法离开营地。
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在北线明军的压力下,精神已经绷到极限的大南军已经知道了敌军偷袭辎重队的消息,此刻又听见炮声从自家营地里想起,不由得阵脚大乱,相顾愕然:“莫非是北朝军队主力已经绕过我们的防线,打进了我们的大营?”
这个时候,高平北部阵地上的明军超过十万,后方营地里又出现“另一支明军主力”,这个误判瞬间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南军之中的一部新兵登时心理崩溃,他们丢下阵地,落荒而逃。阮武勃然大怒,亲自带着督战队狙杀逃兵,一连射杀数百名士兵,但依旧止遏不住。
逃兵已经丧胆,不敢和明军接战,他们一心想要找到一个能够为他们遮风挡雨的避风港,而那些尚且建制完整的大南军部队就成了他们不错的选择。
逃兵们失了建制,在阵前乱窜,严重干扰了正常军阵的运转,而明军则好整以暇地吊在他们身后,趁逃兵扰乱大南军阵的空档发动突袭,一小时内便击穿了三个整齐的方阵,制造了更多的溃兵。
阮武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的溃兵,面容扭曲。
“高平不可为矣!”
他仰天长叹,忽然回过头来,看向正在轰击己方炮兵阵地的轻巡,切齿咬牙道: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在指挥部队对抗明军的当儿,阮武调查了冯钰的身份,心中大恼,在他看来,若不是北朝太师宁远不经略中州,反而脑子一抽,“无故”侵犯大南疆土,就凭冯家那点家底,怎么可能让冯钰有机会给阮武来个“中心开花”?
可现在再怎么无能狂怒也没用,明军已经击破大南军前锋,即将合围大南军主力,再这么耽搁下去,大南帝国可就彻底宣告破产了。
“全军听命,抛却所有影响行动的重型器械,撤退!”
咬着牙发布了命令,阮武就如同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瘫倒在地,任凭一旁的亲信将他抬上担架,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远处的冯钰窥见阮武要炮,心中大急,奈何兵力微弱,不能击破敌阵,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他看了看自己的数百名部众,不由得单膝跪地,一拳打在布满瓦砾的地面上,不觉痛楚,只是心中懊恼不已。
“若是当初灵儿不炮击军火库,阮武老贼现在已经化为齑粉!”
入夜,明军已经占领了整个高平防线,翔鹤带着数队士兵打扫战场,而冯钰则是亲自来到了林元抚的驻地。
“林大人,末将与阮武老贼失之交臂,未能竟全功,还请大人治罪!”
冯钰单膝跪地,面容苦闷。
就差一点儿,他就能擒杀阮武,立下首功,光宗耀祖了。
“唉…冯小将军…”
林元抚无奈地叹息道:“首功什么的都先放一边吧。你违令出击一事,本官虽然已经尽力为你遮掩了,可锦衣卫那边我就没办法了…不过,冯小将军放心,待上了军事法庭,本官必当现在你这一边!”
“还要上军事法庭?!”
冯钰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不过他也无能为力,毕竟,这条路可是他自己选的,那么付出代价也是理所应当。
高平防线被破,十多万明军短暂休整,他们即将翻越大南北部的全部险隘,踏上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安南平原。
北明征讨大南之战进入第二阶段。
再说大南一方。
阮武折兵大半,重装尽失,三军锐气尽堕,人心惶惶,回到安南山脉的部众只有三万多名残兵败将。
嘉隆多年的积蓄毁于一旦,彻底失去了入关的希望,登时感到浑身的血液如同沸腾一般直冲脑门,他一拍桌子,如同被逼到墙角的野猪一般哇哇大叫,提着宝剑就要去前线和明军拼命。
阮武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嘉隆皇帝的裤脚,大声哭喊道:“末将无能,丧师辱国,此身死不足惜!然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当效法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为倒在前线的将士们报仇!”
“呵,报仇?”
嘉隆吸了吸鼻子,掷剑于地,他弯下腰将阮武扶起,低声说道:“越王勾践能够复仇成功,除了吴王夫差是一个不知斩草除根的蠢货的原因之外,还有一点…”
说到这里,嘉隆皇帝站了起来,他摊开双臂,在行宫前的空地上转了几圈,声音也忽然高了起来:
“那就是他还有自己的民众啊!”
嘉隆指着天边冒出的黑烟,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癫狂而沉痛:“在顺化,最拥护朕的数十万军民葬身火海,还有更多的人为了掩护朕而死在张老屠夫手下;而在交州,朕又逼迫数百万军民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以后他们可还会认朕这个皇帝?”
“他们…会认的。”
阮武的声音有些迟疑,他知道交州之人,有不少都是在甲申(崇祯变成晴天娃娃)之变前后从东煌内地流亡而来,而更多的人则是在明代之前的战乱中由内地流落交州,硬算起来,这帮家伙——大南官方口中的“明乡人”就是东煌的“海外公民”。
哦,等等!现在的大南可也是以东煌“正统”自居的,甚至宁远攻打大南的宣战借口也是“平定叛逆”。
那,倘若剩下的明军不像张自成那样屠城,这帮无论是血脉还是精神上都是东煌人的家伙会不会因为受不了颠沛流离之苦,直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不好!
阮武和嘉隆皇帝对视一眼,心中一紧。
要是“明乡人”投降了,那其他人估计也得攀他们的关系投降,失去了这些拥有最高文明水平的群体,大南帝国搞不好可就得退化成“大南部落”了!
“陛下,臣愿亲自带兵督促!”
阮武单膝跪地,眼中已是寒光闪闪,他已经做好了杀尽一切试图降明者的准备。
嘉隆犹豫不决。要是从了阮武的命,那么被迁移的人目睹亲朋好友死于大南军屠刀,必定心中怨恨,再无一丝对朝廷的忠心,届时行宫之外,自己将再无安寝之地;而要是不用刀子说话,倘若这帮家伙降了明,自己用不了多久就得变成光杆司令。
嘉隆伫立宫门之前,沉思良久,他看着阮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终于下定了决心。
“朕的好将军…”
嘉隆的声音仿佛是来自于遥远的苦寒之地,沧桑而砭骨。
“迁移民众一事,可就拜托你了…”
“陛下…”
阮武抿了抿嘴唇,忽然双膝跪地,叩首流血。
“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就在阮武宣誓的当儿,一个声音忽然从林间响起。
“陛下,不列颠使者到!”
嘉隆一惊,猛然想起,本日可是不列颠使者到来的日子,他急忙整理衣装,带着阮武回到行宫之内,预备接见不列颠使者。
少顷,风尘仆仆的不列颠使者来到台阶下,他向着嘉隆恭恭敬敬地行过三拜九叩大礼,给足了自尊心受到严重挫伤的嘉隆皇帝面子。
“尊敬的东煌皇帝陛下,您的朋友,不列颠,已经送来了条款上声明的全部物资!”
不列颠使者朗声道。
“哦,朕知道了。你们泰西人还算讲诚信。”
嘉隆虽然已经变成了近乎倾家荡产的赌徒,但在接见不列颠使者时依旧不失风度。不列颠使者心中暗暗称奇:“东煌有句话叫‘打肿脸充胖子’,现在这位土著酋长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
虽然心中充满着对「低贱种族」的鄙夷,使者依旧满脸恭谨之色,他看了看嘉隆,忽然故作关切之色:“尊敬的东煌皇帝陛下,外臣看到你们正在调动军队迁移民众,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了吗?”
阮武和嘉隆对视一眼,彼此颔首之后回答道:“小民畏惧北朝,或有叛逆之心,不用军队恐怕不能成功。”
“叛逆之心?是因为他们同属一族吗?”使者问道。
“没错,我们的民众有不少都是来自于闽、粤等地,他们可能会背叛我们。”阮武回答到。
使者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呵呵一笑:“尊敬的东煌皇帝陛下,对于这种在文化和血脉上都和敌人沾亲带故的族群,我们不列颠人有一套成熟可靠的分割方法…”
晚风吹拂,烛火摇曳,君臣使三人的身形在行宫的厚壁上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