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
彰德南部，洪水泛滥区。
水面上露出的小山包上，一面破破烂烂的日月旗垂头丧气地耷拉在旗杆上，宁远看着远处那些正在使用探测器寻找同伴的明军士卒，眼中尽是庆幸与不安。
写凤蹲在宁远脚边，自责不已。在宁远按兵不动并表示联邦军或许有阴谋时，她为了扩大战果而贸然追击，导致三万多名士兵被洪水冲走，而明军最锋利的矛——三千营和护圣营更是宣告团灭，也就只有宁远带着的那队士兵早有准备，在洪水来袭时及时调整状态，漂在水面，并立即开展对友军的救援。
虽然目前已经有九成以上的士兵被成功找回，但她们在水下泡了太久，身体多处进水，已然大破，昏迷不醒，没个半年上不得战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联邦军这一手水攻确实达成了它在军事方面上的战略目标。
明军三大营减员大半，骑兵军团覆灭，重型器械损失殆尽，囤积在彰德地区的物资全部被毁，“成功”从武装到牙齿的神州高达退化成载具都没有一台的“流民军”。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刘邺将保密工作做到了极致，甚至没有在决堤前向受灾区域内的己方单位发送哪怕一条信息，此举直接导致了吴琅麾下六万大军的覆灭，至于其他更严重的后果，那就不是刘邺这个军官该考虑的事情了。
由于决堤之时，明军正与联邦军搅在一起，因此明军在解救己方士卒时不可避免地捞起了不少联邦军士兵，宁远下令将受伤较轻的俘虏聚在一起，优先治疗，待她们清醒后立刻开一次诉苦大会，补充己方兵员。
由于联邦的征兵令，此刻的水面上除了明军之外，还有许多刚刚建造不久的舰娘，她们一睁眼便被洪水冲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凭借本能驾驭住了水流，连与指挥官之间的契约都没有缔结便被卷到了彰德的水流回旋处，这会儿她们正畏畏缩缩地堆在一起，好奇而又警惕地看着远处的明军。
“中州军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群祖宗…”望着远处尚且还在向外喷涌浊流的决口，宁远轻叹道。
自战国时期秦军决水灌大梁起，历代控制大河的势力为了取得一场战役的胜利，不知是决了多少次堤，也不知多少次祸害得中州军民凄凉苦楚，饮水旱蝗汤。
宁远为自己高估联邦军的道德底线而感到深深的自责，看着水面上缓缓漂过木质房梁，她的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
“除开照顾伤兵的部众，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可以动用的战兵？”宁远看向镇海。
“一万七千五百。指挥官，敌军可能很快就要前来偷袭，我们现在需要就地构建防御工事吗？”镇海问道。
“防御？”
宁远侧过身，指着远处那已经被冲垮的彰德城城墙，“我们在彰德的物资都不知被水冲到哪里去了，即使有潞州方面的支援，我们也最多能撑两个半月。”
“你不会是想打大梁吧？那地方有重兵把守，不如去打大名府。”镇海轻叹道。
“大名府也有物资？”宁远疑惑道。
“是这样没错…等等，指挥官，你…”镇海瞪大了眼睛，她刚要阻止，宁远便冲她挥了挥手，“就这么定了，你和写凤带着一万五千士兵去打大名，我带剩下的两千半去打大梁。”
“两千半？”镇海面有愠色，但当她瞥见水面上那些无主舰娘时瞬间恍然大悟。
少顷，宁远带着两千五百名士兵，走向了被洪水冲过来的舰娘，在后者那从未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眼神中微微一笑。
“中州鹿肥，有‘福’同享！”
…
联邦都城，夏口，夏都。
联邦总理郑文看着城门口处密密麻麻的难民，不由得潸然泪下。
作为本时空东煌联邦构想的提出者、同盟会现任首脑，长期以来，他不止一次为自己所在的组织摧毁大清的丰功伟绩而自豪，（在中州大战前北明在名义上是联邦的成员之一，至少同盟会是这么认为的）也不止一次为东煌能够成立一个公平正义的联邦而感到骄傲，然而，这一切都被一声来自北方的噩耗打破了。
本年年初，夏都大雪，即使是身着裘服的皇帝也瑟瑟发抖，忧心天下大事，可联邦政府官员们却一同向皇帝报喜道：“瑞雪兆丰年，想来今年租赋又能多收三五斗！”
皇帝顿时转忧为喜，命令各地官员增修粮仓，准备收纳冬麦。不料，北方各地作物非但没有增收，反倒是严重减产，最终收成预计不足往年五分之三，而先前皇帝金口玉言，要地方官府加征农税。
就这样，在绝大多数势力头疼补贴农户的问题之时，有着数千年文化历史的东煌大地上却发生了无比魔幻的一幕——
东煌联邦的官吏，居然要在五月份，在这个大多数作物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向几乎家无余粮的农户征收比往年更多的赋税。
什么？没有粮食？
那就交钱钞！
什么？你要交纸钞？
别闹，联邦政府的纸钞只允许在民间流通，官府只收真金白银。
什么？你没有钱钞也没有粮食？
真是刁民！你这么做对得起联邦，对得起皇帝？限你三天内缴纳所有欠下的赋税，否则…
就在各地农户被逼得焦头烂额之时，他们身边往往会出现一名慈眉善目、大肚便便的老爷爷，这些老爷爷会微笑着表示愿意帮农户渡过难关，但条件是让这些农户成为其家中奴仆，从此举家沦为豪强予取予求的附庸。
一部分农户忍气吞声，放下了自己的尊严，而另一部分则咬着牙抵押了全部的家当，向着南方那些号称富庶的城池游荡，在南下的途中，他们的队伍不断吸收沿途的流民，越来越壮大。一开始，有“走到夏都就有粮”之内的信念在身，这些流民的眼中尚且还有几分希望的光泽，然而，这几丝星火很快便在小冰河的寒风中凝结成冰，掉落在干涸的大地上，没多久便被粗糙的沙砾碾得粉碎。
长途跋涉，队伍之中的每一个人都饥寒交迫，时不时便有人虚弱倒下，再也不能站起，但下一刻，周围的饥民便红着眼睛一拥而上，转眼间便将尸体上的肉分食殆尽，待饥民走后，数只乌鸦飞扑上来，瞪着通红的眼睛争夺肉渣，哇哇大叫，残阳似血之下，宛如一望无际的地狱之国。
起初，郑文关心北方战事，分拨亲信前去探视，不料却得到这么一个噩耗，心中悚然，他惊呼道：“我联邦取代前清就是为了扫除腥膻，还东煌一个朗朗乾坤，为何如今联邦一统海内，治下反倒还不如前清之时？”
在决堤之前，中州地区的流民总数已经达到千万级，这下别说对付宁远了，搞不定这些流民，联邦那为民请命的正义形象很快就要不攻自破。
郑文绕开一群正在使用一沓百元大钞购买野菜的夏都居民，火急火燎地跑进皇宫。此刻，联邦议会中正在召开对刘邺的表彰大会，中正皇帝正在讲台上挥斥方遒，好不得意，而郑文推开议会的大门，大气也来不及喘上一口便跳上了讲台，迎皇帝杀人般的目光，毫不畏惧地大喊道：
“北地流民遍地，陛下您难道不准备解决这件事情吗？”
皇帝勃然大怒，正要训斥对方不守礼法，可又想起自己“面刺寡人之过者皆无罪”的明君承诺，即使再大的火气也只有压在心底，他挤出一丝故作从容的笑容，向郑文解释道：
“朕已经分拨人手，北上赈灾，奈何灾民遍地，国家即使倾尽所有也难以建功。”
又有议员帮腔道：“郑总理，根据泰西的研究，东煌北地干旱乏雨，民不聊生乃是气候变化，我们赈灾只能救北地流民一时，却救不得他们一世，不如您去组织灾民南下，前往岭南之地安置吧！”
“岂有此理？”
郑文勃然变色，“且不说东煌人自古以来安土重迁，单说迁移之事，钱粮要几何？官吏要多少？联邦能不能担负得起？轻飘飘一句话便要北方数千万人南迁，议会里怎么会有这等没见识没担当的货色？卫兵还不快把这蛀虫叉出去？”
郑文是同盟会会长，又是联邦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因此左右卫兵不敢忤逆他，纷纷走向那名妄言南迁流民的议员，后者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大喊道：“总理先生！你说我的想法不行，难道你有什么高见吗？数千万流民，你能解决得了？”
“当然能！”
郑文看了看身边的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夏口故城太小，不能担负起一国之都的职责，因此，政府应当组织人力，将夏都扩建十倍！”
“十…十倍？！！”
皇帝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大兴土木，昏君标配，总理这是要害了他名声不成？
还没等皇帝拒绝，郑文又借着说道：“泰西蛮子不懂天数，居然说什么‘气候变化影响’？哼哼，就算北方不下雨，我们也可以修一条运河，引南方水系之泉滋养土地！”
众议员闻言，无不乍舌。
如果说，先前郑文那个扩建都城的计划已经足够疯狂，那接下来这逐渐运河，南水北调之事更像一个荒诞的上古神话，这一刻，所有人看向郑文的眼神里都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惋惜。
可怜的总理，整日忧心国事，今天终于是被逼疯了。
看着台下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郑文胸有成竹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解释道：“诸位莫急，听我一言。”
“前清之时，或有灾变，朝廷曾实行以工代赈之法，以钱粮诱流民修筑城墙，如此一来，流民得以生存，而朝廷亦重修城郭，一举数得。”
“今天下难民数千万，可以其中三分之一重修夏都，另外三分之二修建运河，如此人力，何愁不能成事？”
“此计大善！”皇帝转怒为喜，拍手叫好，但紧接着又眉头紧锁：“总理，数千万人力的调动，其所耗费政府资源不知几许…”
“陛下放心，这等事便全交给老夫来做！”
郑文挺起胸膛，他举起一条手臂，指着天边的落日发誓道：“老夫若是不能成事，当如此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