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跳跃的火光慢慢驱散了混沌,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一只巨大的飞鸟从无边无际的庞大阴影中呼啸着穿过,凄凉破裂的鸣叫在苍蓝透明的天空上划出一道一道漆黑的伤痕,无穷无尽的绝望的黑暗于是遍布了整个苍穹,没有一丝光亮。我抬头仰望着那些仓皇的飞鸟,灰色的羽毛笼罩着我的全身,内心有说不出的难过。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问妈妈,云朵上面有什么?是住着和我们一样的人吗?妈妈说,薄空,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飞到天空上面,你就可以看到,云朵上面开满了鲜花。
妈妈,云朵上面没有鲜花,而是住满了亡灵。
我对亡灵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苍白发亮的魂灵无声无息,随风飘荡,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者背后。
我慢慢睁开眼睛,我看到那些斑驳漆黑的树影把清亮的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它们尖锐的枯枝刺穿漆黑的夜空,发出绝望的呐喊。
我的身上盖了一张轻柔温暖的粉色披风,披风下面是柔软的白色绒毛,暖暖地包裹着我冰凉的躯体。
我仿佛闻到了花朵绽放的清香。
一个倾国倾城的面容出现在我的眼前,笑容干净而漂亮,在她笑得时候,那些清冷的月光碎片全都变成了晶莹的花朵,在她的身后如涟漪般徐徐散开。
她说:你醒了。
我的身下是一片柔软的草地,身旁不远处是一片森林,我看不清它到底有多大,只觉得它深沉的黑暗宛如浓烈的绝望,天空中皎洁的月光却落进她明亮灿烂的眼睛里。
她是唯一的光芒。
在她身旁很近的地方,一簇篝火跳动着温暖的火光,旁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挺拔的男子,漆黑的长袍如同最浓的墨,在晚风中不断翻涌如浮云,勾勒出他修长的身材,将他包裹得像一团诡异的迷雾。
但,这样的墨色让我感到莫名的心安。
我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个明媚的上午,太阳暖暖地晒着,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他们的背影,粉白色的长裙和迷雾一样的黑色长袍。她转过头来的一刹那,我听到周围源源不断的花开的声音。
她走到我的面前,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阳一样灿烂,她弯下腰来对我说:早上好。
我将身上粉色的披风还给了她,那些洁白的绒毛擦过我的鼻翼,我真的闻到了花开的清香,我很确信。
我向他们讲述我的遭遇,但我隐瞒了我的来历,只说我是试图浪迹天涯的少年,还有我的名字,薄空。
我不能理解,妈妈告诉我说她希望我成一个善良的孩子,但尘世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想要杀我。
她把我轻轻抱在怀里,抚摸着我柔软的头发,她说:不怕,不怕。以后,姐姐保护你。
姐姐说,她叫束樱,那个像迷雾一样的男子是莫离。
他们带我找到了已经远遁的客栈老板,在一个很远很高的断崖上。其实是因为我的白马和包裹上有妈妈留下的印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杀戮,姐姐把我紧紧裹进她粉色的披风里,用她的长袍遮着我的眼睛。透过长袍,莫离的长剑很轻松地刺入老板的胸口,我看到了炽热的鲜红色,那双热情贪婪的眼睛变得灰暗死寂,血液遍地流淌。
我压抑着自己的恐惧,转身紧紧地抱着姐姐。天空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无数的飞鸟从四面八方飞出来,破空的鸣叫在断崖的上空久久不散。
…………
当我将体内的毒素完全清除后,由于我还是不能完美地控制我的灵力,我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调皮的孩子,和姐姐还有莫离一起浪迹天涯。
莫离很少说话,他的脸上有着如同被凌冽的寒风刻出来的生硬的轮廓,他最常做的事,就是远远地看着我和姐姐一起玩,当他看向姐姐的时候,他的眼睛会明亮如同清辉流泻的星辰。
我总是缠着姐姐陪我一起玩,尽管我已经十五岁了。姐姐总是摸着我的头对我说:薄空,你永远像个小孩子。
他们都是大人的模样,只有我是个小孩子。
姐姐一直都很温柔,她会因为一朵花的盛开而露出舒展如风的笑容,会在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看得笑容满面。每到百花盛开的季节,姐姐都会轻轻嗅过每一朵花的清香,无数的花瓣在她的身后盘旋,阳光的羽毛散落下来覆盖进她漆黑明亮的眼睛里,云朵盛放如同沉醉的淡金色花朵。
我一直执着地相信姐姐身上有花朵绽放时的清香。如同我相信她的披风上有着花的精魂。
我悄悄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粉嫩的花,把它轻轻别进姐姐柔软顺滑的发丝里,然后远远地跑开。
花总是因为插得不稳掉在地上,姐姐弯腰把它拾起来,修长的手指拂过每一片花瓣,她的笑容干净又难过。
然后,姐姐会慢慢抚摸我柔软的头发,说:薄空,不可以调皮。
莫离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抚琴,乐律柔软华丽,缠绵如同一双纷飞的蝴蝶。
但莫离总是嫌我幼稚,每次姐姐抚摸我的头发,他都会把我拎起来扔得远远的。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后来,莫离不再打扰我和姐姐玩闹,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大叔是个好人。
在他们面前,我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但是,我来自卷云舒,我的寿命何止千载万载,大叔和姐姐都是尘世的凡人,他们短短的一生只有几十上百年,也许当他们白发苍苍的时候,当他们死去被黄土掩埋的时候,我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流下难过的眼泪。
姐姐走过来将我抱在怀里,我闻到了花朵放肆盛开的味道,那些花的精魂在蹁跹舞蹈。她问我是不是想家了,但我怎么能告诉她这个残酷的现实呢?
大风呼啸着吹来,我们的衣衫长袍在空气中四散翻飞,纷纷扬扬飘落的细小花瓣落在我们长长的睫毛上,天空中模糊而清淡的星光。
那年,我十八岁,我的身体已经凝聚了五千年的灵力,而我也终于可以完美地控制它们了。
那天,我们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凛冽的寒风席卷着纷飞的雪花落满我们的全身,遥远的森林尽头,无数的飞鸟悲鸣着穿过树木高大的阴影,我看到那些飞鸟的影子落在莫离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声息。
姐姐轻轻地摸着我的头,笑容如同弥漫的花香。
莫离的声音依旧沉稳,没有一丝波澜,他跟我说他们要离开了,我想和他们一起走,姐姐说,那个地方充满了危险,你还太小,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如果我们能回来,就带你回到我们来的地方,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我哭着请他们带我一起走,姐姐走过来抚摸着我柔软的头发,说,薄空,不可以调皮。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茫茫大雪里,我看到莫离的牙齿咬得很紧,我看到姐姐的眼泪在大雪里融化成晶莹的蝴蝶,哭得撕心裂肺。
姐姐最后和我说:薄空,要记住妈妈和姐姐的话,做一个善良的人……
天空中飞过无数的飞鸟,破鸣着飞进灰蒙混沌的苍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