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冷月离开卷云舒重新回归尘世的那天正是阳春的开始,山桃正在渐次盛开,用不了多久,就会远远地看到漫山遍野中点缀着的一簇簇粉白的颜色,煞是好看。
四季分明的尘世各有各的妙处,阳春、夏花、秋叶、冬雪……她出自最圣洁最美妙的地方,即便坠落凡尘,又怎么会允许自己降临污浊之地呢?
当再一次观察这个世界,冷月不禁感慨: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世间的美好?
尘世已是深夜,冷月站在记忆中那个高高的山崖边抬头仰望星空,那些璀璨的星辰其实很像苍遂,那间小巧温暖的茅屋,还有那位慈祥温和的老人,他们似乎蕴藏了整个星空的灵动。第一次看到完整的苍遂,深邃神秘的暗紫色点缀着无数璀璨的星辰,屋顶一条巨大的银河缓缓流转,银光流泻让冷月感到一阵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当初飞升时看到的那片浩瀚的星空。地面镌刻着巨大的六芒星,永恒地延展在冷月身前。
其实,爷爷才是整个卷云舒的灵力最强的人吧……可是,一万年前,那个时候的薄空……爷爷又在哪里呢?
这些问题并没有答案。
高高的山崖上,呼啸的风声在耳边飞快地吹过,脚下起伏的山峦隐藏着另一种静谧与生命的涌动。
月儿,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星辰告诉我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本不想用这样痛彻心扉的方法,但却是你自己选的路。看来,星辰的指引终归是无法改变的。
祭祀背对着冷月站在阴影中,披着暗紫色缀满星光的长袍,手中巨大神秘的黑色杖身点缀着华丽复杂的花纹,闪烁如同迷人绚丽的永恒星空,法杖顶端是一颗硕大的星辰,宛如明月般银辉流泻。
这是冷月第一次看到如此神秘而强大的祭祀,周身灵力的涌动让冷月生不起半分抵抗的念头。
窗外阳光明媚,大雪纷飞。
月儿,薄空毁掉了尘世和卷云舒之间的通道,除了飞升,尘世之人无法来到卷云舒,而卷云舒的人也无法再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随意前往尘世。但我知道通道自有它存在的道理。我跟随星辰的指引,在轮回中找到了那个隐藏的阵法。
但那本是隐藏在轮回造化中的通道,我利用星辰之力强行将它分离出来,藏在了苍遂中,几千年来薄空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但是,轮回造化企同小可。要通过通道,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在通道中,会有轮回罡风、万千杀伤威能,无论多么强大的灵力都会被消耗一空。同时,在进入通道时,轮回之力将对你进行全方位的改造,你的身躯和寿命将与尘世修炼之人一般无二,你将回归未飞升前的状态,你近千年的卷云舒的痕迹将会荡然无存,寿命尽时,你将会与尘世之人一样进入真正的轮回,一切尽失。这个通道,我把它叫做“恕回”,现在,它就在我身后……
月儿,短短几十载的寿数,无穷无尽的轮回之苦,你还愿意去吗?
…………
当冷月和祭祀告别的时候,祭祀紧紧地抓着冷月的手,那么苍老,那么粗糙,却那么温暖,祭祀宽大的长袍将冷月完全包裹着,在他身后,一道缓慢旋转的白色光门已经完全打开。
冷月能感受到祭祀对他的牵挂。
爷爷,如果我找到了莲落,该怎么帮她恢复肉身?我们还能回到卷云舒吗?
月儿,这些都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祭祀从他的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里面仿佛装载了一整条璀璨的星河,柔柔地散发着莹光。
冷月带着祭祀的祝福和挂念走进了恕回,祭祀的声音从身后飘渺地传来:月儿,莲落在尘世会遗留痕迹,痕迹的尽头将有星辰的指引,那是来自浩瀚星空的低语。月儿,我的孩子,愿璀璨的星辰保佑你可以顺利前行……
…………
冷月盘坐在高高的山崖上,缓慢地恢复着体内的灵力。在恕回里,冷月可以感觉到自己近千年的的灵力被慢慢地削减,重新变回千年以前尚是凡人之躯的自己。
但总归不是完整的轮回通道啊,雪白的剑衫依旧在暖风中飘扬,月白色的瞳孔里也不复当年的清冷,几粒星光映衬着的紫玉箫静静握在手中,腰间沉默温润的长剑映射着迷蒙的月光,北斗北辰闪烁无常。
莲儿,我来找你了。
…………
即使已经过了千年,尘世却也没有发生沧海桑田的变化,那些无数次走过的林间小道或青石板路,那些曾不屑一顾的碧波松涛与花开荼蘼,埋藏着多少美好?
那些曾经相遇过的人,年轻的苍老的容颜,又埋藏着多少美好?
穿行在广袤的森林中,枝条已经抽出一些新芽。已经是黄昏了,密集的树枝遮挡了头顶的天空和太阳,留下一些驳杂的斑块,这样看着,似乎四季也并不分明,夕阳的暖色光芒在森林中缓缓穿行,无数的飞鸟正在归巢,远远地传出欣喜的鸣叫。
阳光纷纷扬扬地落下,落满他的头发、他的肩膀、他年轻而英俊的容颜,拉出长长的属于归人的影子。
他不是过客。他是归人。
冷月静静地站在客栈的窗前,明亮的月光洒下满地的清霜,勾勒出清晰的剪影。听着寂静夜晚尘世万千的静谧呼吸,平和、安详,充满了勃勃生机。
漫无目的地寻找终归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既然她是梦莲,是那朵春节梦幻的莲花,她为自己选的栖身之地也应该是纯净圣洁之所吧。
从天池那么美的地方孕育而出,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委身肮脏之地呢?
江河湖泊?还是接天莲池?
而且,她一定知道我会来找她的,她一定知道。
…………
仲夏夜的洞庭总是很静谧,星光在湖面舞蹈,映射着粼粼的微光,尘世的人们在安静沉睡,夏虫隐匿在还有轻轻拂过的晚风,夹杂着莲叶碰撞的清音,宁静祥和。
一颗流星划过,划出一道璀璨的银河,仿佛揭开蒙面的轻纱,夏夜变得更加干净透亮。
皎洁的月光下,一袭白衣轻立于湖畔石桥之上,凝望着水中摇曳的莲花,温润的目光却始终穿不透洞庭湖上的烟波。云梦泽本就是烟波浩渺不可知之地,八百里滚滚春水,隔绝了世俗的喧嚣,也阻挡了无数世人君山种茶树的梦想。
但这并不是他的梦想。
冷月轻轻抬起手中的玉箫,微风在这一刻也静止了,纷纷扬扬地雪花坠落,在湖面溅起无数涟漪。月光依旧清亮,在大雪中变得迷蒙。
大雪纷飞,却没有一丝风声。一道有如玉珠落盘的清音摇曳而起,悠悠扬扬,飘飘荡荡,世界仿佛在这缠绵的箫声中静止、沉睡,月光在这样的乐曲中似乎更亮也更柔和,但却丝毫没有掩盖星辉,星月相交,让本就寂静的雪夜更添几分绚烂。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划过每一片花瓣,那些沾着落雪的粉嫩莲花轻轻颤动,总能引起湖面轻微的涟漪。
缠绵悱恻的箫声并未打破沉睡,听到箫声的世人都梦中轻轻扬起了嘴角,遇见了此生最美的梦境,还有最美的梦中人儿。
这似乎本就是一场绝美的童话,醒来也是一个充满美好希望的生活。
仿佛刹那,恍若永恒,时间让世界开始慢慢苏醒。晨雾四起,映射出一个分外模糊的剪影,俊逸挺拔。天边微微透出些紫意,箫声不知在何时已经停止,模糊的剪影久久伫立……大雾四散,湖畔无人无雪,只留一声薄薄的叹息,轻轻坠地。
一朵莲花悄然碎裂,落花四散,溅起无数涟漪。
时空,静止。
漫天席卷的狂风,像是突然从宇宙中某个虫洞汹涌而出,滚滚地向前吹去。无数的雪花从地面突然被卷起,遮天蔽日。
雪花的尽头,大雪如杨花般纷纷落下
仿佛所有的事物都被勾勒了柔和的轮廓,天空笼罩了一层很薄的白冰,天光淡淡地洒进来,悬浮在一种晶莹的淡蓝色光芒里面。悠扬的琴声仿佛从天空传来,又仿佛从内心深处如波涛般一阵一阵打来。纷飞的雪花与无数飘零的花瓣整齐的飘落,铺展出一条花瓣的轨迹,空气里弥漫着淡雅的花香与大雪的气息,如同那些华丽而奢侈的梦境。
冷月沿着花瓣向前走去,直到永恒的尽头,雪花在他身边缓缓飘落。
恍惚中,他遗忘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