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沉浸在寒冬里的都市。
深夜的空气难免的冰凉刺骨,清脆的键盘声回响在狭窄的屋里多少有些孤独。
空荡荡的心里是漫长的寂寥和叹不完的气;黑漆漆的窗外灌满了摸不着的霓虹还有看不见的绝望。
敲击声像指尖逐渐熄灭的火苗,在沉闷的空气中摇曳着断断续续。
他的肌肉麻木了,再也推不动鼻梁上沉的跟铅块似的镜片,瘫软的身子粘在了吱呀哀鸣的靠背上。
————
荒芜时期
第二十九年。
这是被焚烧的另一个世界。
太阳红的令人脊骨发颤,地面被炙烤的龟裂出无数裂缝,天空的蔚蓝已经被灼的一片焦黑。
从裂缝之间不断爬出的青烟,是煎熬中逃出来的恶灵,抓着布满倒刺的蛛丝贪婪的寻找着不存在的救赎。
惨叫声亦或者是火焰的爆鸣声。在生灵涂炭的大地上已经失去了再去分辨的意义。
她折下最后一根冒出新芽的树枝,用脆弱的枝梢缓缓的推开满空飘散的灰烬。像曾经的神明那样将渺茫无尽的炙热之海劈成两半。
在赤色的地平线上,少女手中一颗纯白的北极星闪耀着绽放,截然相反的极寒巍峨耸立成白色的山巅,滚烫的灰在风霜飘渺中沉淀作肥沃的田地,灼热的风在白雪昂昂间拂动融化成了温柔的春意。
……
公历 2030年12月1日
他站在寒流呼啸的大厦之顶,俯视着夜色下的钢铁丛林。
朦胧的霜雾下,街道是彩色的、车水马龙是彩色的、交错的霓虹灯是彩色的。
可为什么在这斑斓的世界里,怎么只有灯火阑珊的此处,只有天空降下的飞雪,只有孑然的自己的一身惨白。
只要再向着缤纷的深渊,迈去一步。
就算是单调的黑白也有机会拥抱那些触不可及的缤纷吧。
仿佛利刃的寒风中,将形单影只的他千刀万剐;难以释怀的踌躇中,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在同样的加速度下,一片枯叶飘落的速度会比融化的雪花要快么?
……
霍尔曼历。
第一百二十九年 冬季初月初三
繁华瑰丽的王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下,显得比往日还要美丽迷人,金灿灿的光辉让整座霍尔曼王国显得富丽堂皇。
维克德教堂前正布置了声势颇为浩荡的刑场,那些推车的小贩们正好钻了空子。乘着这人潮涌动的好时候,拼命的推销着自己那一箩筐稀奇古怪的商品,也不管别人到底愿不愿意买;在那些一摞摞堆叠的柴火边,妇女们怀里抱着天真无知的孩童,议论着魔女的滔天大罪;街道上,酒馆里的食客们,就着一壶酒一碟豆,互相戏谑着,从近在咫尺即将到来的神火又谈到天涯海角那儿的鸡毛蒜皮。
阳光高照,在霍尔曼王国土地上的冬季里,可是难道一见的好日子。
高耸入云的塔尖借着太阳的辉泽释放着无与伦比的威严,单单是投射下来的影子就远比凌晨的黎明至暗还要压抑。
铛——
厚实铜钟发出的回响哀转久绝,宣誓着审判之时已至。
教皇身上轻薄的锦缎缠着蜿蜒的金纱,他头顶的闪耀冕冠上镶有的那颗有着不逊于国王的无上辉泽。
手里捧着厚重的黑色书本,嵌在中央的金色十字正闪烁着耀眼的金辉。
他接过神官双手奉上的火焰,高声宣读着神谕谴责着魔女的罪孽。
没有什么学识的庶民们哪里懂得了那些拗口的词藻,当然也没人在乎他究竟要传达什么。
人们只知道这场处决邪恶的正义盛宴真是难得,教皇那高贵的身姿和那舞台剧一样的滑稽动作,真是让人大饱眼福!
及时的为枯燥乏味的庸碌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神圣的种子从天赐下,钻入了枯木的缝隙之中。
"贪婪、嫉妒!趋势她们不惜玷污塔兰特大人给予她们珍贵的宝物,也要向魔鬼讨要她们那可悲的欲望!"
教皇怒斥着魔女的罪恶,双手捧起那本至高无上的圣典,人们也被逐渐升起的火光烤得冻僵的身体兴奋不已。
熊熊烈火慢慢攀上了深红的木制刑架上。
她垂着脑袋任由苍白如霜的满头枯发随风飘摆。
火焰抚慰着满是伤痕的大腿,她也欣然接受那些枯枝们最后的温热。
透穿了手心的铁钉不知在那可怜的伤口里呆上多少个日月也不知是浸染上了女人那腐朽的血液或是风吹日晒而变得锈迹斑斑。
百年前的爱与恨,欢与悲一瞬间五味陈杂,最后又全都变成酸涩的泪水。
手不痛了,伤口不痛了。
心……
……到底后不后悔?
她咬紧嘴唇,长期缺乏营养的牙龈里渗出腐朽的血液来……
没有狡辩也没有不甘……
本应如此。
炙热的光轻轻拭去她憔悴眼角的泪珠。将那骨瘦如柴已经受够了尘世折磨的身子温柔的揉搓进了自己的怀里。
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呢喃声生于风雪又被跃动的薪火传诵着,随着冬日里逐渐凌冽的寒风化作了婉转凄零的哀歌。
神官高举铁锤,自那笼罩在阴霾之下的天空中降下。
啪——
王城里的人们终于愿意散去了,或许是尝够了这火焰洗礼的新鲜,又可能是察觉到冬天真的来临了,空气有些许的寒冷。
沾染了灰烬的锤头沉入了混着冰渣子的铁桶,沉默着一直等到苍白的雪落下了下来,等到它同样被丢弃。
……
29,这是属于寂寥的他,最后的质数。
天边一抹金色驱散了团团包裹天空的乌云。
他推开通往屋顶的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沉淀的冰晶在曙光的折射下变得璀璨夺目。
他感叹着眼前银装素裹的绝美,又缅怀这无声无息消失的飞雪,一边迈出步子踩上那积淀的纯白。
一步一步,离天际线边缘的太阳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