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斋里，香雾缭绕。
老板娘暮雪将熏香摆好，给眼前的少女倒了一杯茶。“上好的碧螺春，画大小姐想必能够经常喝到吧。”
“你不用阴阳怪气我。”
她的对面坐着面色铁青的画树，少女红色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她的左眼处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瞳孔看不出什么异常。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为什么在这一次轮回中我的眼睛没有失明，却把疤痕带过来了？”
“我不知道。”
老板娘诚实的回答道，“也许是世界给你开的玩笑吧，让你老实点，别再像以前那样过于张扬了。”
“……你为什么突然让我进入文心斋了？”
“你现在还想要获得长生吗？”
红发少女沉默地点了点头，半晌又摇了摇头。老板娘将一幅卷轴交给了她，“这是文心斋的最后一位传奇，你将这画卷挂在里屋吧，之后，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画树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起身，郑重的接过画卷，将它和那六位“传奇”挂在了一起。
归海月已经死了，或者说，作为“归海月”的他已经死去了，死去的旅者经过文心斋的筛选，便会被授予“传奇”的称号。几千年来，梧桐客栈和文心斋出过许多的传奇，他们都在临死前达成了一个行为，那就是维系世界的锚定。与其说是文心斋选出了传奇，不如说是世界和轮回在筛选传奇。
名为归海月的个体，在无数个轮回中挑选了一个最接近健康的世界，不仅消灭了M理论，还阻止了无休无止的循环，得到了其明确的肯定。
代价，则是记忆与存在彻底的消散，隐入尘烟。
画树将纸卷挂好后，呆呆的望着上面的画像。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谈话吗……有关于忒修斯之船的讨论。”
她对着那熟悉的轮廓自言自语，“就算我找到了你，可你却不记得我，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失去了记忆的你，早就已经不是你了。”
画树啊，你真是一个虚伪的坏女人。
她对着自己的内心说话，当初在图书馆啊，你可不是这么回答他的。
你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还是你，这点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改变。”
这才过了多久，自己说过的话就忘了吗？
这十年来，她一直在寻找着他，但她亦害怕找到他。她不知道再次见面后，她应该怎么做，也许就算强行插入一位陌生人的生活，也不会改变现有的困境。
她，甚至想要逃避了。
“如果你想要放弃，也可以从文心斋离开，度过你想要的一生。”
老板娘站在她身后，语气淡然：“或者是，穿过走廊，你想要寻找的人，就在尽头的那扇门后。怎么选，是你的决定。”
暮雪离开了，留下画树一人在原地发呆。
她的脚步宛若发条受损的机械般，步态蹒跚的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仿佛那不是普通的门，而是她最后的归宿。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朱红色的漆门，看情况应该有些年头了。文心斋里有很多很多的门，但直觉告诉她，这扇与其它的都不一样。
她将手轻轻地放在门前，闭上了眼。
脑中，回想起了第一次和归海月见面的场景，想起了在医院外和他的重逢，想起了洪木市他的挣扎与痛苦，想起了北极游轮上他们二人的首次合作，还有那半年来的种种密切经历。
她突然觉得，命运如同一张大手，将他们推到了一起。似乎在遇到彼此之前，他们的人生都是不完整的一样。
“决定了，他是我的所有物，这一点，我不会再动摇了。”
推开门，是一望无际的千里泽国。她眯起了眼，感受着染湿衣袂的风。
不远处，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应该就是她要找的人。
于是，她迈出了脚步，朝着那人走去。
冰冷的水没过了膝盖，眼前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大。
当她终于走到那人跟前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矮了整整小半个身子。
不，确切的说，是年轻了，似乎……变小了十岁左右。
“归海月……”
她看着面前的男孩，他上半身赤裸着，腹部有一道明显的疤痕，“我知道你是归海月，也许你不记得了，可我知道你。”
男孩没有反应，他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机。她摇了摇他的肩膀，但似乎没什么反应。
“归海月，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十年啊，整整十年，现在这个十年不作数了。”
她将脸贴近，感受不到男孩的呼吸，“我找了十年，就找到了一具尸体吗？！归海月，你不要装死啊，你的身体维系着世界的锚定，又怎么会真正的死去呢？”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此时异常暴躁。
“你真的……不愿意醒过来吗？”
她伸出双臂，将少年抱在了怀中。突然间光芒一闪，耳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画同学？”
上课的铃声响起，画树顶着明媚的阳光，看向了四周。
她竟然，来到了学校。
眼前的一切十分陌生，印象里她并没有在这样的学校读过书。被春日的暖阳包裹住，她的意识竟有些融化了。
“画同学，老师进班了，发什么楞呢？”
同桌戳了戳她，她发出“哦”的一声。
同桌……同桌是谁来着？
于是，她不经意的转过头去，对上了身边人的目光。
黑色的短发，在明亮的教室中显得那么融洽，端正的五官，耐看的脸庞，黑色的瞳孔闪闪发光。
“归海……月？”
同桌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摸了摸桌子，摸到了一封信。拆开来看，娟秀的字迹在白纸上流淌：“还你的十年，好好珍惜，别再来文心斋了。”
署名暮雪。
生命啊，总是如此这般，在偶然中镌刻着必然，又在必然中夹杂着偶然。既是如此，才得以不变庸俗，诞生无法预测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