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斯堪的纳维亚--
“这雪……已经大过头了。”
商人莫里桑匍匐在雪中艰难地前行着，嘴里不时念叨着这样的话。
“我早说过，莫里桑老爷。”一旁的仆人一言难尽地插嘴道，“要不是您非要贪临冬国的关税钱，我们也没必要走这样艰辛的路。”
莫里桑一言不发，默默地走着，直到前面有明显的平坦地势，他才奋力地挥开地上堆积的雪色结晶，对着身后的小迪说：
“先休息休息吧，一直这样也不是事。”
莫里桑知道那一点关税钱算不了什么，但身后的这批货，实在容不得怠慢。
莫里桑的商人生涯已经到了悬崖勒马的境地，这些年北境战争连连，相邻的临冬国和北海联邦大大小小打了近百场战役，光是围绕着北境长城的战役就已经将近20场了。
和平一直是对朴实商人的馈赠，而战争则是对不法者的溺爱。
发战争财这种事，莫里桑一次都没有干过。
长年累月入不敷出的经营，已经让莫里桑连房贷都不一定还的上了。一想到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莫里桑就急的发愁。
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如此铤而走险，冒着“走私”的罪名，翻过龙眠山脉——这座阻隔了北海联邦与临冬国的白色山脉，也是带给两方近百年和平的守护神。
可如今，却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战争，夺走了太多。
还没等小迪找个避风口架起火炉，莫里桑就急匆匆地跑过去检查货物，仅仅只有2吨的北海鳕鱼。
北海的鱼是临冬国高档的销货，可因为长途的运输，质量和数量难以保证，一直供不应求。如果翻过龙眠山脉，到达临冬国，这批鳕鱼便是莫里桑的救命灵丹。
“老爷！快来烤烤火吧，喝点热水好赶路。”
“嗯。”
旁边负责拉货物的雪犬也下意识地往火堆旁靠，嘴里哈出的热气很快便被无情的寒风夺去，仿佛从无存在过。
莫里桑盯着眼前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似他最后的希望。
北境的雪掩埋了无数历史的回忆，北境的风吹走了无数英雄的灵魂。
莫里桑走的这条路并非从无走过，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只有少数老一辈人才提到过它。
不是商路，也不是村路，是一条祭神的路。
那是太古时期的事了，每一个龙眠山脚的居民，都受着诸神的庇佑，在寒风中有房子居住，在大雪中有猎物取食。
为了报答众神的馈赠，他们修了一条路，一天通天的路，直达龙眠山最高的山——华纳。
在华纳的顶端有一座世间所有建筑都无法匹敌的神庙，里面供奉着诸神之首。
金碧辉煌的王座上的是一座老人的石像，他的双眼如古井般深邃，一手握杖一手执枪，左右两肩分别立着两只渡鸦。一只低头沉思，一只高傲鸣叫。凡是踏入神庙的人，都被这座雕像所吸引，也被它所折服……
不过，这都是祖爷爷辈传的故事了，莫里桑也只是有幸听过，毕竟走了这么久山地，就连路的影子都没有，给别提……
……庙了？
那是什么？风雪中淡淡地映出了一个建筑物的影子，隐约像……神庙。
“老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走，去看看吧。”
莫里桑抓住一旁看呆的小迪，顶着风跑过去，后面的雪犬也想收了召唤，一边吠一边追逐。
白色的大地上，两人三狗四车厢，渐渐消失在风雪中。旁边的石碑上用古老的卢恩字写着——“众神沉眠之地 华纳”……
山路并不算十分崎岖，但对莫里桑来说，登上顶峰这件事也属实让他为难。
“老……爷，还有多久啊！”“汪！”小迪抱怨道，就连一旁的雪犬也配合着发出声响。
莫里桑回头看了看年轻气盛的小迪，明明后者已经气喘吁吁，而自己却没有感觉多累。
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龙眠山上的众神看到了朴实又勤奋的自己，决心以这种方式考验我，给我带来神赐。
这种想法支撑起了莫里桑继续下去的念头。
“要不你在这等等吧，我上去看看就回来。”
“好，老爷。”
越往上走，脚下青石的触感越发明显，不同于泥土，青石所传来的阵阵寒意，直逼莫里桑的心头。
呼哧，呼哧。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将心肺冻结般痛苦……
快到了，就快到了。青石道路旁被雪掩盖的火柱，被风吹塌的石墙，已经眼前那高耸的巨门。
尽管天气寒冷，莫里桑心中却有着一团火，莫名地让他充满期待，让他期待着进入石门，眼前是金色的大厅，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凡人，然后降下他的恩惠……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无比的破败。
残缺的壁画，腐蚀的木栏，老鼠虫豸在布满苍色苔藓的地板上爬行，如果不跟他说这是北境诸神的神庙，他几乎都会把这当成东洲的城隍庙了。
失望！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抬头看着曾经受供奉的“众神”。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脑袋底下碗大个疤，甚至有的神明都已经碎成了默默，不知道被吹进了哪条生灵的胃袋里。
他走向正殿中央，望向道路尽头。
故事里的金碧辉煌已经变成了惨白凋谢，那座唯一完好的雕像仍高傲的注视着世界，只是肩上的鸟儿已经消失，权杖和枪矛也断成两节，肃穆的双眼里言尽了只属于太古的悲伤。
“诶……”
莫里桑叹了口气，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了什么。
“这世界果然没有那些美好的事，故事也罢，幻想也好……”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还是留下些什么吧。”
他单膝着地，捧出手中的鲜鱼，放在布满灰尘的祭祀盆里。
“此行少些准备，请您见谅，同时也请求你保佑我和小迪他们安全……”
货物不货物都无所谓了，活着下山，是他现在唯一的奢求。
他缓步起身，轻声踏出了神庙，暗自念道：
“不打扰您享受时隔数十年的祭品了。”
风雪很快藏匿了莫里桑的身影。
“老爷！老爷！上面有什么吗。”
小迪还是个少年，自然对神鬼一类的事感兴趣。
“没什么，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打理，神庙已经破败了。更没有神庙神。”
“哦……”
失望的现在不是莫里桑一人了。
“还有大老爷，你看看远处那是什么。”
嚯，刚才还表现出失望的样子，一小会不到就这么兴奋了，甚至连敬语都忘记使用了。不过是什么东西让他这么兴奋？
莫里桑朝小迪指向的方向看去，顿时震撼地快要倒在地上。
树，一颗巨大的树，有如一根支撑天地的柱子，茂密的树冠遮蔽了普天之下一切的生灵，巨大虚影带来了震撼，也带来了恐惧。莫里桑晃了晃脑袋，明明只是一瞬间的注视，就仿佛在凝视深渊。
“那不会是，临冬之树吧？”
小迪率先开口，其实这个想法在莫里桑心中早已涌现，毕竟对每一个生活在斯堪的纳维亚的人来说，一遇到“巨大”“树”“雪山”这类的关键词，很难不有这么个想法——不会是临冬国建国的基石，临冬之树吧？
扎根于悬崖之上，巨**须蔓延至临冬城每个城市，带来无限生机；高耸于苍穹之间，无边树影辐射至临冬国每个角落，庇护一方生灵。天晴时树叶稀疏，阳光散射在大地上；雨雪时树叶茂密，只降下滋润万物的甘霖。
这便是临冬之树。
可，这是在龙眠山脉，临冬之树是在临冬国境内，难不成……
「这可不是什么临冬之树。」
陌生的磁性声音在耳边响起，莫里桑的心脏好似被吸引一般猛地抽动。
「那可是她的母亲，远比她高贵得多。」
莫里桑和小迪缓缓回头，身旁的雪犬也警惕地嘶叫起来。
一个身披灰色斗篷的高挑男子，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斗篷下双眼，那是一对闪烁血红色瞳仁的眸子。
“这位先生，您……”
庄严敬畏，莫里桑选择了这样的态度。
「不必多言，尔等是要去临冬国吧，在这个节点走私，胆子确实有点大。」
斗篷男子从身后“凭空”拿出一张金色的华丽卷轴。
「既然见面了，那便是缘分，这个卷轴可以保你下山和返程，只需要去芬里尔郡找星夜司，把卷轴给那里人看就行了。」
好……
明明在心中有了无数个回答的念头，可莫里桑和小迪没有一个人能在对方无形的威压下开口，雪犬也被摄得停止吼叫，趴下来认怂。
「快快散去吧，这不是你们能来的地。」
一眨眼的功夫，那男子消失了。
莫里桑呆滞了，小迪也呆滞了，只是顺着斗篷人的意思，开始向芬里尔郡前去。
远方没有了巨树的影子，磅礴的大雪也消散了，雪过天晴的龙眠山，景色迤逦动人。
“老爷……”
小迪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我知道，就把这当成个秘密吧。”
小迪点点头。
……
“新鲜的北海鳕鱼特价出售了！”
“老板，我要一斤！”
“听说了吗？城里来了一批来自北海的鳕鱼，足足有2吨呢！”
“开什么玩笑，你不知道北海联邦在跟咱们打仗吗，鬼才信你。”
“哎呀，不是从边关运来的，是鲜的！鲜的你懂吗？”
“什么意思？”
“那位商人听说是从龙眠山翻过来的。”
“这……怎么会有人从那种地方活着翻越过来，你一定是听了谣言！”
“嘿！你别不信，他昨天还在那儿卖，我带你去找他！”
“别去了，人家已经走了。”一人插嘴道。
“什么？坐特快都没这么快。”
“你小子肯定是在骗老子！”
“听说是星夜司帮忙的……”
星夜司？又是那鬼地方？还是别沾事吧。
“哈哈哈哈，我还有孩子要喂。”
“对对对，我衣服还没晒呢，好不容易出太阳。”
又是一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至于莫里桑，那段经历似乎成了以后莫里桑孙子辈口中的故事，一代代传了下去。
“如果有神明的话，一定是这样子的吧……”
莫里桑在日记里这么写下。
华纳的神庙里，一个灰色斗篷的男子轻抚着王座上的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