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快便来临了,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攻过来,村民们决定今晚就集中在祠堂里。搬运财物的噪音和人们的交谈声此起彼伏,这个小村庄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喧闹。于吉在赵空家中收拾着东西,她自己带的行李当初一个人断后时留在了宋临车上,赵空给了她一些日用品,又特意送还了买药的一千枚钱。
“于吉小姐,有时间和我谈谈吗?”
刚刚将最后一点东西塞进背箱,赵空推开房间的门走了进来,时机之巧让于吉怀疑她是不是一直等在门外。
“当然,正好我也有事想和你说一下。”
红发少女带着自己和小云进入了太平道旧祠的事情于吉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出来,她甚至有些担心会不会耽误了什么事,赵空主动来找她单独谈话自然是求之不得。
“你想说的,是你和小云发现了那间石室的事吗?”
“……这都被你看出来啦?”
“毕竟这个村子里称得上是秘密的事也就这几件,看到小云那副样子,就算是没有任何线索也很难不往这上面想呢。”
于吉不禁苦笑,小云那么费尽心思地不想让姐姐知道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结果根本就毫无意义,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我心里多少也有所准备,觉得也许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不过我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知道开门方法的呢?”
“是那个红发的女孩打开了门,她好像想在里面找什么东西,我们好奇之下便跟进去了。”
“果然是她们……”
那叹息般的话语听起来有几分哀伤,于吉原本并没有深究的打算,此刻疑问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认识那个女孩吗?”
“不,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们。她们应该是从以前离开这个村子的某人那里学习了道术,由此得知了那间石室的事吧。”
“这样啊。不过,我倒是觉得我以前好像和她们认识呢,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哎呀呀……于吉小姐,莫非真的是内应吗?”
“如果是的话,就不会特意说出来了吧。”
两人都轻轻笑了起来,感觉气氛稍微好了一点,于吉便说起了石室本身的事。
“那个石室里倒底有什么?你特意把它隐藏起来,是因为里面有某种重要的东西吗?”
“什么也没有哦……”
赵空的声音变得很轻,明明近在咫尺,却莫名让人觉得十分遥远,仿佛沉淀在悠久记忆中的回音。
“因为那里不存在任何有意义的东西,我才决定将它遗弃的的。”
“至少历史的记录不能说是没有意义的吧。”
“你觉得人们为何要记录历史呢?如果只是要生活下去的话,将技术传承下来不就足够了吗?”
“这个……我想是为了存留世间的记忆吧?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即使生活没有什么不便也会内心不安,同样的道理,没有历史记录的话,世人大概都会感到不安。”
“即使如此,任何人应该都会有想要遗忘的过去吧?过去的经历有些可以成为心底的力量,但也有些,仅仅回忆起来便会让人痛苦不已。”
赵空说着走进了几步,在于吉的身边坐了下来。
“于吉小姐,你愿意听我讲讲过去的事情吗?”
“若这能让你的痛苦减轻些的话,就请说吧。”
“虽然并没有被详细记载下来,其实很多年以前,法术曾经被大规模应用在战场上。”
就像很多经典的故事那样,赵空以多年之前的往事开启了话端。
“那时正值西朝被王莽篡夺,我的先祖们追随光武帝为推翻新朝而战。在昆阳郊外的一次战役中,他们利用道术引发天雷轰击地面,致使新朝的部队崩溃。在那次战斗结束后,目睹现场惨状的先祖们畏惧自己所拥有的力量,离开军队在这里隐居起来,建立了太平道传承至今。”
于吉按下心中的惊异静静听着,赵空所揭露的真相,超出了她所做的最离奇的想象。
“选择太平道这个名字,是因为祖先们不希望道术再次被使用在杀戮上。他们也因此对道术的传承做了严格的限制,教中所有人都可以修习用于生活的《太平要术》,但只有被指定守护太平道的家系可以修习用于战斗的《遁甲天书》——”
遵循先祖留下的指示,这个小村庄的人们度过了百余年平静祥和的时光,但随着住民的一代代更替,这种稳定被渐渐动摇了。
“虽然太平道的教义不准门人对外传道,但对于主动来村子求学的人是从不拒绝的,越来越多外人的加入以及后人对先祖的日渐漠视,一部分人开始对封闭自守的规矩感到不满,并对守护家系心生嫉妒。他们开始在暗中策划阴谋,宣扬利用道术建功立业的观点,挑拨守护家系之间的关系,甚至误导了祠堂里的史书记录,以可疑的证据解决了一些态度保守的同道,我的父母也是在那时……”
赵空说到这里语调明显有些压抑,显然还无法做到平静地叙述这段过去。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略过了这一节。
“总之,在事情浮出水面的时候,出世派的势力已经跟守旧派相差无几,暗中算计终于演变成了激烈的战斗,最后整个村子的守护家系只剩下两人,我和小云的母亲。”
对于这场战斗,赵空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出了最后的结果,于吉却觉得心中悚然。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失去了父母庇护的十岁孩子能够在那种严酷的状况下生存到最后,究竟需要多少的坚韧、努力和幸运。
“小云的母亲虽然属于出世派,但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只是被她的家族裹挟着罢了。她自认为罪孽深重,乞求我照顾好小云,独自一人离开了,而我则在绝望之下,把剩下的同道全部逐出了这片土地。”
“那现在这里的这些村民是?”
“他们来自几百里外的另一个地方,几年前为了躲避干旱和盗贼四处迁移,在我的帮助下定居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
于吉轻叹一声,回味着赵空所讲述的这段令人伤感的历史,不由得感慨道:“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照顾着小云独立生活,真是不容易呢。”
“是呢……”
“我一直觉得自己经历了很多,比常人要更能忍一些,不过要是把我放到那种情况下,我大概会崩溃吧。”
“崩溃了哦,一开始的时候。”
赵空十分干脆地承认了于吉的话,轻快的口吻听起来就像一句玩笑。
“在赶走所有人之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杀了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