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有人说,肉食者谋,又何间焉。
究竟孰是孰非,我才疏学浅,也辩不明个中对错。只是我想,国家一旦有难了,平民比贵族多出一份力,总是应当的吧。
毕竟,平民只有在治世才能勉强苟着一口气,而贵族无论治世乱世,总有口饭吃的。
东周延续数百年,王权衰落,诸侯相攻,战乱之苦祸及数代,百姓皆盼统一。虽有始皇帝扫清六合,秦朝苛政酷烈,民不聊生,不过数十年,一个新的乱世便又开启。
然而,这次乱世与往年那些世家大族之间的战斗却又颇有不同。乱世之初起一个农民,叫陈胜;乱世之末起一个百姓,叫刘邦。
平民无端胜了世家,那新坐了江山的却也没记得给曾经的同类多点关照,倒是天下寒门学着了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从此之后,每逢世道乱了,总有人乐意拿自己的命去博。
输了的,乱臣贼子,千刀万剐。
赢了的,天命所归,一统江山。
投身乱世者不可胜数,身怀逸才之人更如过江之鲫,强强相遇,谁胜谁败,当在两可之间,能数逢强敌而不倒者,自称天命似不无道理。
若苍天有命,是为运势。
若人心有常,是为……好赌。
“你已经输了九百五十枚,还能继续吗?“
冀州真定县的一家小赌坊中,一群人围坐在沾满污渍的木桌旁,紧盯着扣在桌面上的骰盅。虽说围观的人太多以至于差不多整张桌子周围都被挤满了,大抵还是能看出众人分成两边。
在东边的,是赌坊的老板、伙计和一些熟客。在西边的,是一个看起来才十岁多点的小女孩,以及一名带着兜帽、整张脸被遮掩在阴影中的少女。
“……再来!”
老板用力咬了咬牙,激动得满脸通红,身体微微发抖。输掉的钱倒还在其次,真正让他受不了的,是在这么多熟人面前一败涂地的丢脸和心中对这个怪人莫名的不安。
一刻之前,这个人牵着小女孩走进店里,指名要和庄家对赌,所开出的条件则是十分匪夷所思:摇两枚骰子比大小,点大的得五十钱,并且,全部骰子要由庄家来摇。
起初老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追问下,对方只是淡淡地说自己不太方便摇骰子。考虑了片刻后,老板断定这大概是哪个富家小姐出来寻刺激,于是亲自上阵,免得手下人不懂事赢得太多,让客人恼羞成怒惹出麻烦。
一开始,他还是以公正的手法在摇骰子,但当客人的点数连续五次大过他之后,他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于是便暗中使出了种种有利于自己的手法。
然而,无论用上什么手段,总还是客人赢。七次,十次,十五次,随着赌桌上的钱越码越高,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的反应也渐渐从欢呼、讥笑变成了单纯的惊愕。
他已经连输了十九次,这是第二十次开盅了,这个像在预告完败的整数,让他连一点信心的残渣都找不出来。他很确定对方一定用了某种闻所未闻的神奇千术,但他又能怎么样呢?对方可是连摇骰子都交给他了,眼下一点证据都找不出来,总不能说“因为我出了千都没赢所以你一定也出千”吧。
做赌坊这行的,技不如人,就得打落牙往肚里咽。
老板用颤抖的手同时掀开两个骰盅,一边是四,一边是六,只是,位置与他所计划的再次相反。老板双手松开骰盅,差点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
“这样就是二十局,共一千钱……我们到此为止吧。”
客人宣告赌局结束,伸出左手不紧不慢地抓起桌上一条条钱串,将它们放在女孩背上的竹篓中。看着桌上的钱一点点减少,老板心中越来越焦急,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就这样让她们离开的话,他的面子可真丢得一点不剩了。
“……等等!再和咱比一场,这回规则要由咱来定!”
“我看不出有这么做的必要……”
客人似乎有些为难,她将头转向女孩的方向,用轻松的声音询问道:“小云,想要零用钱吗?”
小女孩有些慌张地,甚至可以说是惶恐地摇了摇头。
“不不,怎么能提这么任性的要求呢!吉姐愿意帮我拿到买药的钱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那果然还是没有理由继续下去……”
眼看客人站起身打算离开,老板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按在桌子上。
“慢着!看这个!你赢了的话——”
“看什么?”
客人打断了老板的话,用纤细的手指将兜帽边沿稍稍挑起,一直被隐藏在阴影下的脸显露出来。
“我看不见。”
老板倒吸一口冷气,围观者也纷纷发出惊呼,少女的双眼被布条层层缠住,不可能看到任何东西。
在赌局中将自己逼到这个境地的,难道是个盲人?老板感到难以置信,且不说神乎其神的千术,光看她的行走动作,哪一点像是盲的?
“你……当真瞎了?”
老板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布条,手才伸到一半,便被一边的小云紧紧抓住了。老板心里又是一惊,明明只是个十岁多点、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胳膊被她抓在手里,简直像是被车轮碾了。
“你想对吉姐做什么?”
小云怒目而视,老板咬着牙犹豫要不要喊疼,向小女孩服软显然是件更没面子的事,但他怀疑这样下去自己的手臂会不会废掉。
“没关系的。”
少女轻轻拍了拍小云的肩膀,小云总算把手松开,老板暗自舒了口气。
“若你想让我摘下布条看看,倒也无妨,只怕会有点吓人……”
“没有没有!咱绝没那个意思!多有冒犯,实在是抱歉!”
此时老板已然顾不上那点脸面了,赶紧把这两个怪胎送走才是此时最重要的。
“那么,就此别过。”
少女重新拉下兜帽,牵起小云的手向外走去,留心观察的人这才发现她比小云稍微落后了一些,但步子既快又稳,若不是她自己揭露真相,恐怕也不会有人联想到那上面。
随着两人离开,原本有些压抑的赌坊内立刻嘈杂起来,众人议论纷纷,各自猜度。
今天这事,够他们茶余饭后吹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