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怎么样?”
盗贼首领低声质问道,短短几分钟里,他已经经历了好几次大起大落,只觉得浑身发软,别说发怒,连害怕的气力都没了。
“只是按照我们当初说好的条件把你干掉而已。”
“我可没跟你谈过那种条件!”
“你不清楚自己的任务吗?你之所以会在这里,是为了保证我们不会受到其他盗贼的攻击,如果你的手下决定弃你于不顾追击我们呢?届时作为人质的你,也只剩下供我们撕票泄愤这一个用处了吧。”
“你不要信口开河,他们怎么可能会追来?你留下的那两车货物已经够本了。”
“如果仅仅是对那些盗贼来说,两车盐自然足以令他们满意,但对于郡府的人这点程度可不够,想必你那些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手下们一定已经被郡府负责接头的人痛骂了一顿吧。你觉得他们会冒着被报复的危险保住你的命,还是将功补过,加入军队去过安稳日子?”
“这只是你的猜测——”
“有人从后面追过来了!”
小云紧张地喊了起来,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可以看到数十名骑手正在快速靠近,车队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点,一片慌乱与骂声中所有马车都把速度提到了最高,却明显不可能从对方手中逃走。盗贼首领的说法不攻自破,他绝望地望向后方扬起阵阵沙尘的马队。
“这、这是来接我的,对,一定是这样……”
他有些神志不清地小声嘟哝起来,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浮在水上的稻草一般,念着这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你自己去找他们问一下如何?”
于吉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她抓住盗贼首领的衣襟,把他从车上扔了下去,双手被绑住的盗贼首领没法调整姿势头朝下落在了地面上,挣扎了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于小姐,眼下该如何是好?”
宋临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比刚被扔下去的那个轻松多少,正在为刚刚解决的事件高兴时结果却忽然反转,这种打击对士气无疑是致命的。商队中其他人的心情也都和他差不多,虽然这边没人受伤而那边失去了首领,气势上的差距却完全是反过来了,直接应战的话完全没有胜算。
于吉没有立刻回答宋临的问题,而是解下自己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裹将其打开。宋临出于好奇向里面看了一眼,除了粮食、钱币等物之外,就只有数节短木棒和两片雪亮的刀刃。于吉轻车熟路地将它们连接在一起,用铁质的机关铰住,组成了一把两端具锋的奇形长刀。
“这个还不错吧?我手制的兵器,兼具棍棒和刀剑之用,而且很容易携带。”
于吉把组合好的兵器举起来,像在炫耀自己玩具的孩子一样兴致颇高。
“但是似乎一用力就会折断的样子,而且用来施展棍法大概会因为刺进人体内而拔不出来……”
“…………”
“怎、怎么说呢,看起来还是挺强的啦……”
小云下意识地以专业眼光开始分析起它的缺点,正说到一半,发现于吉少见地变成了一幅失落的样子,连忙收住话头安慰了一下。
看到于吉拿出兵器,宋临的表情变得更沉重了。
“果然还是免不了一战吗?”
“不,你们没必要作战。”
“莫非还有什么好办法?”
于吉的话让宋临看到了一丝希望,他连忙向于吉追问,得到的答案让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一人下车去阻挡他们,你们趁机拉开距离就好。”
“怎么可能!这样行不通的!”
“他们毕竟不是职业的军队,不具备任何情况下都盯住目标不放的纪律性,只要我斩杀最前面的一两人,剩下的肯定都会围过来——”
小云激动地打断了于吉的话,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于吉会提出这种近乎送死的方案。
“我不是在说这个!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那么多骑兵呢?而且,吉姐你的眼睛……”
“事情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没能及时辨明那些盗贼的意图,所以现在我也必须负起责任来。”
“怎么会……于小姐你没有错的。”
宋临并没有顺着于吉的说法把责任推给她,但从他那吞吞吐吐的语气中,小云能看出其实他心里是希望于吉能一个人帮他们挡下危险的,只是碍于道义说不出口。
“如果一定要去的话,我也一起——”
“你还要把药带回村里不是吗?所以就不要跟着我了。”
“……为什么,为何要说这种告别一样的话,难道你没打算活下来吗?”
“不,我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命的。”
“那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啊!”
小云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了,于吉伸出空着的左手将她拥进怀中,在头上轻轻拍了拍,温柔的细语流过她的耳畔。
“没关系的,保护学生……保护小孩子,是我作为教师的职责。在失去了这双眼睛的时候,我就立下过誓言,绝不会再让自己应该保护的人,在我面前替我受伤……拜托了,请不要跟着我。”
“吉姐……”
“这次,我一定会守护好……”
明明于吉的嘴唇就在自己耳边,小云却觉得那声音好遥远,仿佛她并不是在与自己说话,而是在向来自过去的某个剪影低声倾诉。于吉松开手,最后对她浅浅一笑,转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却因为看不到地面而摔倒在地上。
——什么啊,明明都说出那种大话了,就别露出这种难看的样子啊……这样我怎么可能放心离开啊!
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的视野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她想要马上追上去把于吉扶起来,那句话却还在耳边回响,让她的身体使不上力气,只能茫然地向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伸出手。
于吉倒在地上后,并没有立刻试着站起来。她侧过头,将左耳贴近地面,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脑中绘成一幅地图,碾过地面的车辙正在远去,疾驰的战马步步逼近。
——还有大约五百步,人数差不多有六七十。
她用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仿佛一株刚刚破土的嫩芽。正在接近的骑手们注意到了这个渺小的身影,也注意到她正摆出架势,双手握着那把奇怪的长刀。他们的笑声混着疾风吹来,那是对这个被同伴抛下的可怜虫的奚落,是对她竟然想要举刀反抗的轻蔑。于吉立在猎猎作响的风中,宽松的衣摆翩然飘舞,勾描出那纤细而结实的肢体,岿然不动,威风凛然。
——自从眼睛失明之后,就再也没法和同伴一起战斗了。
——因为,靠近我身边的人,全都会死。
一名骑手越过同伴冲上前来,他的马快,那么他的刀也应该第一个尝到鲜血,将这个可怜的家伙变成自己功劳簿上的一笔。他举起手中的长刀,眼睛却还盯着前方的车队,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折断路边野花般容易之举。一道清寒的光芒闪过,那条新月般的银线在他眼中不断扩大,最终将整个天空一分为二。
他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后同伴们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是风向变了吗?
最后传到耳中的动静,是某个重物从马上坠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