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吉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疼痛。实际上,她忽然之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盗贼们的叫嚣嘲笑,泥土的松软与草叶的清香,怀中少女令人心疼的体温,所有一切都毫无征兆地离她远去。
绝对的寂静……这种奇怪的感觉对于听力优于常人的于吉来说是很难想象的。即使周围没有人说话走动,虫鸣、风声乃至于自己心脏的搏动仍会鲜明地传进她的耳中,但现在她什么都听不到。
会出现这种状况的,就只有梦中,抑或是……
——我,已经死了吗?
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吗?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触碰不到,被这个世界毫不留情地抛弃了,明明没有一点痛苦,却让人如此地……难以忍受。
理智告诉她自己现在陷入了恐惧中,然而她已经没有了感受这种情绪的能力。心脏仿佛被人揪住也好,大脑像受到冲击般眩晕也好,全身泛起寒意微微颤抖也好,能让她体会到自己“正在恐惧”的感觉已经全部消失了。
现在她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思考。失去了与自己所有肢体的联系后,唯有遗留在黑暗中的意识还鲜明地存在着,甚至比以往更加清楚。
只是,就算可以思考,又该去想些什么呢?细数自己的生平,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后悔?又或者是,抓住那些愉快的记忆不放,一遍遍地重新回顾它们?
做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
种种自己也搞不清楚内容的想法开始在脑中游走,在这断绝了时间概念的黑暗中,不知经过了多久,一丝倦怠感涌了上来。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的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被谁呼唤了。
“老师……”
张燕终究没能砍下去,并非他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单纯地无法挪动手臂。无论他怎么向胳膊上使劲,控制手臂的肌肉都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回事!?
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的右臂下达指令,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而当他放弃挥刀时,才发现不仅是手臂,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受控制。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又被这个可恶的女人暗算了,但无论怎么看,于吉都只是毫无反应地躺在地上而已。他想喊手下们过来帮忙,可舌头和喉咙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怪了,怎么会这么安静?
当他将念头转向身后的部下时,他终于注意到周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中。后面围着的众人都没了声息,即使看到他如此奇怪的举止,也没人上前询问。
——难道说,他们也全都不能动了?
“这样做会被她发现。”
“别无办法。我已经用道术屏蔽了她的感觉。”
身后传来了两个陌生人的声音,一个是清脆而冰冷的少女声,另一个则是十分沙哑、让人分辨不清性别与年龄的声音。他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然而别说脖子,连眼球都转动不了。
——到底,是什么人……
眼下发生在他身上的异状,无疑是这两个来路不明之人所为。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干盗贼这一行不少年了,强大的对手也遇到过不少,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害怕过。毕竟就算面对再怎么强大的武者,只要拔刀上前总归是可以一战的,而现在出现的两人,似乎有一种他完全不了解的力量。此刻他们这群人的命运完全取决于对方一念之间,别说出手反抗,就连出言求饶都做不到。
“这些人也都被你定住了?你说过自己的力量正在衰退吧。”
“这点人数的话,还是可以办到。”
“你不是没有学到能用于战斗的道术吗?”
“定身和屏蔽感觉都是用于治疗重症的,依据使用的不同,药也可以变成毒。”
“……真像是你的作风。”
少女那平淡的语气中,似乎混进了些许不满,张燕不禁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心想这两个人要是能互相斗起来就好了。自然,这种绝望支配下产生的病急乱投医的想法并不会实现。
“这个人要怎么办?”
“杀死即可。”
身后响起一道吨重的响声,那是类似于柴刀咬进树干的声音。随着一大一小两个重物坠到地上,令人难受的血腥气在树林中蔓延开。
有人被杀死了……这两个人只讲了两句话,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一条人命……这明明是自己平时见惯也做惯了的事,此刻张燕却觉得无法忍受。抽搐的胃把酸液挤了上来,不受指挥的嘴根本没法把这些东西好好吐掉,只能任由它们积满口腔,沿着嘴角溢了出来。
“这个人呢?”
“杀死。”
“这个——”
“羽,你非要挨个问一遍吗?”
“所谓生命是有值得这样做的价值的。”
少女一边说着这么感人的话,一边毫无动摇地将不能动弹的活人一个个砍成两半……这是什么荒唐的情况?这就是他做盗贼的报应吗?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死了?这片树林是哪里?是地狱吗?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浓的令人窒息,眼泪、鼻水和酸液在张燕脸上混成一团。脚步声来到了他的背后,他听见了刽子手举起大刀时掀动的风声——
“这个人,留着。”
沙哑的声音忽然开口赦免了他,他的身体可以动了。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找不出来,整个在地上瘫成一团,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宣判。
“给老师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