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赵空所在的村子大约十里远的地方有一处山谷,这个偏僻的地方常年人迹罕至,以往只有村里人樵采时偶尔会到这里,如今却挤了几百号人,原本尚属宽阔的山谷顿时显得狭窄起来。数个布匹和兽皮搭成的营帐沿着流经山谷的溪水分布,一部分士兵正在附近的树林里采集柴禾和树果,留守在此的则大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
营地的最外围,领队望见了前往村里交涉的两人,连忙迎了过去,向那戴面具的人行礼问候。
“将军,事情办得怎么样?”
“没有同意,还是要打。”
将军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让领队心里有些犯嘀咕,他吃不准将军对这结果到底有什么想法,不过对他自己来说,还是不要打的好。倒也不是他忽然善心大发,只是此次所带的都是些没见过血的新人,真到了动刀枪的时候,未必比一般的农民强到哪里去。
“元义,士兵们状态怎么样?”
听到将军向他问起了士兵的状况,马元义楞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正好是个探口风的好机会。
“将军,这次我们选的都是些新兵,从来没杀过人,刚才我在营里转了几圈,别看他们一个个都在那大话连篇,实际上都紧张得很。真要动起手来,我怕他们还是不太中用啊。”
“新兵不练,永远都是新兵。”
“将军说的是,不过您也之前说过,这村里有万人敌的强手,只怕……”
“所以,我才带着她一起来了。”
马元义闻言向跟在将军身后的红发少女看去,拿着这么夸张的武器的人不可能仅仅是名侍女这点任谁都看得出来,不过他之前并没有想到将军会如此重视她。他忽然想起教中有一宗流传甚广的传言——将军身边有一名神秘的暗杀者,从最初开始传道的时候起就一直跟在将军身边为将军扫清各种障碍,无论是外部的还是内部的。
想到这里,再看向少女那缺乏感情的冷漠眼神和手中一人高的大刀,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你去传令给众人,明天午时起行,若到村口时她们仍未投降,直接开始进攻。”
“是。”
马元义又向将军拱手行了一礼,随后便向各小队的队目交代命令去了。
两人走进了营地中央最大的帐子,将军在一张木制的方桌后坐下,抬手摘去头盔和面具,莹白如雪的长发垂散披肩,桌上铜镜中映出一副略显稚嫩的美丽面容。红发少女抱着刀柄倚在大帐的柱子上,即使是在这里,她也完全没有放开武器的意思。
将军拿过放在桌上的书简,随意翻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对少女说道:
“羽,你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没有。”
羽面无表情地否认了,即使是最会相面的相士也没法从她脸上看出任何问题。然而在说话的时候,她无意中用右手食指压了一下中指关节,对将军来说,这个微小动作所透露出的信息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看得出来。”
“……”
“你从那天在树林里偶然遇到她开始就一直心里很乱。”
羽移开了视线,她把头垂向下方,像是在数地毯上有多少块污迹一样一动不动盯着地面。看到她开始闹起别扭来,将军从她身上收回了视线,重新打开那卷竹简。
“想去见她的话,就去。”
“……我还有护卫的任务。”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找这种敷衍的借口了?”
“没有。”
羽又一次否认,但比起之前,此刻的她已然是破绽百出了。将军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反而是她先忍耐不住,低声问道: “如果我去了,你难道不会觉得麻烦吗?”
“你不去的话我反而麻烦,以这种状态,你没法很好地作战。而且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也可能会和她交手。现在去见她,到时候至少你不会太过慌张。”
也许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也许是总算确认了将军的真意,羽不再犹豫了。她抬起大刀用力向地上一杵,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刀柄没入地面数寸,稳稳地停在了那里。这一奇特的举动,让将军觉得十分有趣似的眯起了双眼。
“这些年来,第一次见你武器离身。”
“带着这个去见老师就太不敬了。”
羽说完转身向外走去,正要撩起营帐的门帘,马元义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什么声音!将军你没事……吧……?”
“没事,是你误会了。”
“那、那个……你是……”
马元义一脸茫然地看着坐在桌前的人,无论从体型还是衣着来看都确实是将军没错,可是这容貌……对于将军隐藏在面具后的长相他做过很多猜测,大都不外乎中年或老年男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是一名如此年轻的少女。
“是我,怎么了。”
那熟悉的沙哑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与相貌完全不匹配的音色令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眼神是否出了问题,但无论怎么揉眼看到的东西还是没变。
“你怎么如此惊讶?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看到将军的脸……”
“元义,你上前来。”
马元义伴着几分迟疑走了过去,走到桌前时,将军忽然伸出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现在,你看到什么?”
“这……什么都看不到。”
马元义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不清楚将军这么做的用意,只能照实说出自己的感觉。
“对,你什么都看不见。”
“是……”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到的?”
“我是……”
声音中的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恍惚,像是在睡梦中喃喃自语。
“是从……一开始的时候……”
“对,你从进到这里开始,就什么都没看到。”
“是……是的。”
“退下吧。”
“……遵命。”
将军收回手掌,马元义眼神茫然地转了个身,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出了大帐。将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原处继续读起了书简。
“……不想被看到的话,别随便摘下头盔就好了。”
在旁边默默看着的羽说出了理所当然的意见。
“那样的话,不就像我在怕他们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