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一个多月,我收到了被学校录取的消息,暑期里最后的一份不安也被安抚下来。
那是燥热的季节快走到了最后的日子。一场凉意十足的大雨已经打响了夏秋交替的第一战,但秋意没有乘胜追击,我所在的城市天空的主角仍然是狂热的烈日和空洞的蓝天。
在这个闲得让人焦躁的下午,上网已经上得想吐的我习惯使然来到了历史悠久的市图书馆。
平日不见踪影的学生青少年们像夏日里的知了,在图书馆纷纷涌现。至于他们追求的是获得知识的满足感还是夏日扎堆吹空调的新鲜感那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小世界理论”,世界上90%的人和我没有关系。因此无人打扰的我得以压着一本《环形废墟》一看就是3个小时。
虽是初中时看过的书,我并不在意这部作品的阅读体验,只是它的厚度正好可以弥补我双手叠在一起时的高度。
看累了书,我在室内空调的凉风中睡了一觉。不善运动的我早已炼成在任何场合任何地方补充睡眠的能力。通人情的图书管理员也没有来“问候”我。
等到被突突的空调扫风唤醒时,我拍拍额头,看了看表。已经6点了。
这个时间太阳老兄快要下班,外面应该暂时告别了他的眷顾,是回家的好时候。
按照规章将书归还公用后,我推开图书馆的玻璃大门,迈向余热灼人的世界。
身上的汗腺立刻忙碌起来,尽职尽责地向体表输送含有氯化钠的液体。
我连气都懒得叹,摸摸口袋。坐巴士需要的IC卡在身上。
“无趣的暑假啊……”
我向天边的夕阳感叹理应多事的夏天和现在无聊的我。夕阳无语。
“回家的巴士上应该会有车载空调吧”。
我热得拉大了些上衣领口,向附近的车站走去。
去车站会经过一个从来是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这我再熟悉不过。
在这个我多次路过却从未停留的路口,我碰到了一个人。
一个我就算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的人。
当时我正在向不远处的红绿灯迈进,听到身后传来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这个时间大街上下班的人来来往往,有来自不同方位的声音再正常不过。但我有种感觉。在这个路口从未休止的嘈杂中,这脚步声走出了纷繁,正特意为我而来。
“对不起。”
身后传来女声。
“请问……您是……?”。
透着自然与恬静的声音,好像又有些动摇。就像清风拂过。
谁啊?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全名,我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转头。
然后我呆住了。
在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
及肩的头发被束成一股垂在脑后,长长的睫毛后一双大眼睛怯然地看着我,就像是误入了钢筋水泥的缝隙的洁白海鸥,和浮躁天气下的浮躁世界格格不入。
不管为什么找上我,先回答她的问题再说。呃~她问我什么来着?
“对,我就是。”略加思索——虽然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思考的价值——我用中肯的语气回答。
不多和异性说话的我难免有些僵硬。还好我没脸红。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知道是听到我的答案高兴或是对于我的反应感到有趣,她很放松地一笑。这一笑使我仿佛被一缕凉风吹了一样神清气爽。
就在我脸上发呆心里开始赞叹的当儿。
“那么……请你明天带上那本书再到这儿来见我好吗?”
“好。”
我被她的话语与笑容彻底迷住,不经神经上的突起传递电信号,继续用僵硬的语调回答。
“谢谢你。再见!”
她冲我又是一笑,伸出一支比游丝般的白云还要皓白的手臂,向我作别。
我晕乎着也想对她挥手。
看不到她的正脸后,我慢慢从眩晕中缓过来。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她是谁?她为什么“找”我?她叫我明天见她干什么?
刚准备把疑问一股脑倒过去,我却发现周围全是无关的路人甲乙丙丁,不知名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
人呢?
我看向四周,除了成排的树木、呆板的行人与红绿灯、来往的车辆……
全然没有了她的踪迹。仿佛她又随自己的脚步和言语融入了这熙熙攘攘的世界。
是我产生了一段持续时间超长的错觉?但那个女孩的音容给我一种强烈的真实感,不是某些方面脑力匮乏的我能“错觉”得出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疑问存档,在巴士上又把它调出来分析。可直到恍然着回到家中,我依旧被困在疑惑里。
那个女孩子……总不会是狐仙或者婴宁什么的吧?这座令人烦躁的小城市可不是什么拾花的所在。
坐在书桌前,我一拍脑门,有了结论:
是“艳遇”!我遭遇了人生中首次“艳遇”!
但是我很快又开始怀疑这两个字和具备诸多平庸特质的我发生联系的可能性。
还有,她说“终于找到”是什么意思?
哦……说不定人家暗恋我很久了?
更别提了。她说的时候哪像是“含情”,倒像是通过寻人启事终于找到自己丢失的物品或者宠物语气。
看来,要知道答案,我只能明天自己去见她了。
那个女孩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吧,至少从外形上看她差不多是没有恶意的。别问理由,如果放在你面前的是维纳斯的雕像,你总不会认为她主司牧业与栽培。
大多数时候“人可貌相”还是比较实用的。就这么解决。
刚给自己的结论写下已证,新的问题又来了。
她并没有告诉我见面时间。我应该什么时间去见她?还有,她说带上“那本书”,什么书?
我还得苦思冥想一会儿。
等等。
该不会是它吧?
就像有人在脑中低声告诉我一样,我起身转向书架,看着那本书。
寄来后一直就被我放在书架上的、奇怪的、黑色的书。被寄邮件的小叔说是“祖父最后遗物”的怪异的书。家里符合如此奇怪的赴约气氛的书恐怕就这么一本。
盯住黑书的书脊,黑色、长形的书籍好像一角瞳孔,和我对视我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仿佛是那本黑书散发出什么东西,引诱着我不自觉地看向的它。
这种很有点老套恐怖小说气氛的感觉被我归结为看了太多克苏鲁神话和斯蒂芬·金产生导致的心理暗示。
别想太多的好。
至于明天见面的时间……
按说是该在和今天相遇差不多的时间。明天先抽个时间去约定地点看看,确定情况再说。
要带的书……
一边想着,我从书架上把那本黑书取了下来。
再次触碰到这书的时候,我又像是被他引诱着,不由自主地想打开它来看一看。
可当我翻开后,看见的还是乏味得紧的空页。扉页上的那行字像是在嘲笑我似地扭曲着。
我泄气地把硬壳书合上,想着这在无趣夏日的结末突如其来的约会,考虑着这些事和眼前这本书的联系。
不管怎么说,我的暑假从现在开始已经不再那么无趣了。
第二天,我抄起放在自己房间写字桌上的黑书,干过几乎所有人类早晨必做的事早早出发了。
和那个女孩约定见面的地点离我家可不近,等我到的时候,太阳老兄早已正式上岗,周围也热了起来。
烈日下的空气和城市像一大块正在被烤热的铁块,来往的行人像一个个五颜六色的黄油,融化似地无力行走着。
虽然没有明确地约定时间,各项线索都不齐全,但我还是决定主动走走,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神秘的女孩子。
就在我准备花费甚至一整天的时间将心力付诸“圆圈搜寻法”,极不情愿地迈出树荫时。
“你、你好?”
又是那个声音。
我看向左边,那个女孩子就站在与我相邻的树阴下腼腆地笑着。
不是吧?真能这么巧?
躁动的太阳逼得我汗流浃背,但看到她的笑容,我感觉好像真的有清风从这树荫间掠过。
我紧张起来,想说什么又怕说错,这又进而迫使我更想说些什么。
她脸色微红着,挪着细碎的脚步走到我面前,头戴的帽子上的彩带摆动着。近距离从外貌看来,她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吧。
“谢谢、谢谢你能来。我就知道的。”
她把手按在胸口上,转而小声说了句。
“啊,对,就是这本书。”
她看的和说的,应该都是我手上的书。看来我瞎猫抓住了个活耗子。
“你知道什么?”
糟糕!我第一句话就问这种唐突的问题!
“啊?什么?不,不,我在说的是……”
就像是突然被拿掉了阻止阀狂响不止的闹钟,女孩彻底乱了起来,在原地语无伦次地小声解释着什么。
但她忘了我也很紧张啊!难得跟这么可爱的女孩说话一不留神又把她弄混乱了,我果然在异**流上毫无天赋吗!
我无奈地看了看四周,等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勉强让自己比她更镇定后,我提议。
“好、好的。”
“那边那家咖啡厅怎么样?”
我指向街对面的那家我之前经过多次但从未接受服务的咖啡店。
直截跳过自我介绍步入约会的进度,我是不是步调过快了?好吧,不跟自己插科打诨了。
摘下帽子在咖啡厅的沙发上坐稳后,女孩虽然不像刚才那么惊慌失措,但脸还是红红的。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管三七二十一不二十一,先问明白再说。
她表现得有些迟疑,显得欲言又止。是在理清思路吗?
思考间,她不太好意思看着我,不时看我又迅速低头。
终于,她拿起买的藏味奶茶喝了一口,开启淡桃色的双唇:
“我来找你的目的,是为了向你告知一些事实,并对你进行影响。”
这过度书面化得像是从打字机里咵嚓咵嚓排版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能这么说会使你困惑。”
不是可能,是一定。
“但……这样,容我先从另外一个话题说起。”
她双手握住饮料杯。
“你认识的世界,是怎样的?”
女孩无比认真地看着我,等我的答案。
但是这种充满目空一切不切实际气息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啊!而且这种问题从古希腊和先秦开始就没有标准答案了吧!
“呃……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我还是决定转移话题。语序和逻辑好像有点乱?不管了!
“啊,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失礼。我叫尉迟韵然。‘韵’是韵律的韵,‘然’是自然的然。”
不多见的复姓呢。尉迟韵然……不错的名字。
“哪里哪里……我、我的问题使你不便回答吗?”她大概明白了我打听名号的另外用意,很认真地在靠椅上坐直,“那么容我换个说法。”
“你认为所谓‘超自然’的事物,存在不存在?”
这个说法比刚才的更突兀啊!
我有点怀疑这个女孩的来意了。在我的认知上,这个荒谬的问题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当然不存在。”
我根本懒得为自己的答案找佐证,谁要是有疑问就请他去问德摩克利特或者顾炎武好了。
女孩(啊,现在该叫尉迟)点头,双手杉杉有礼地叠起,放在了膝盖上。
“那么我要告诉你的,将大幅超出你的认知。”
“洗耳恭听。”
你总不会要告诉我“××大法好”吧?
尉迟韵然吸了一口气,像是说要出不轻于自身信仰的事。
“你们……一般人所理解的‘超自然’,是真实存在的!”
她用非常僵硬但也非常认真的语气用力说。
哇啊?!
即便她这样满脸诚恳地看着我,我也是没法摆出“啊,原来是这样”的表情来的。
现在,我可以通过自己十多年年来在人世积累的社会经验肯定,这位自称尉迟韵然是不是真名还未知的女孩子不是个成天胡思乱想的怪人,就是喜欢作弄别人的任性女孩。或者她只是附近教会的宣传人员?
不管她是上述哪一种,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就说我不会没来由被人主动搭讪,唉。
“果然是我表达得不够好啊。”
尉迟韵然和我一样丧气,畏缩着低下头。
“不不不,你已经很努力了。能做成这样很不简单……”
既然是为周边的那些教会什么的服务,自然是有自己的苦衷。为了这种事情特地找上我真是辛苦你了。
出于对异性的基本尊重,我心疼着自己打肿脸冲胖子点的明列子茶,说了些安抚人的话。
尉迟韵然一听瞪大了眼睛。
自作聪明的话语似乎只起了反效果,我只得开始盘算尽快结束谈话。我是很难想象自己和神神叨叨的人交谈的状态。
“你、你误会了。我来不是要强迫你知道什么,而是要帮你看清世界的本来面目……”
又是和要拉人入教的善男信女一样的台词……
尉迟韵然很着急地捏着太阳帽的帽檐。
“那个、这个……其实我……”
“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
我倒也不急着走,虽然现在我也没什么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嗯……”
“呃,好些了没?”
“好些了。”
尉迟韵然轻按着自己的胸口,呼吸的起伏来看,她的胸部还是挺有料的。
“那个!”
脸依然红红的,她紧张地问我。
“嗯?你说。”
我放下和自己口味不合的饮料。
“你……你能牵住我的手吗?”
看到尉迟韵然急不可耐的样子,我差点喷得透明茶案上满是小黑点。
本以为我步调已经够快了,她比我还快啊!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开放吗!?
“百闻不如一见。”
她伸出雕玉饰一样白皙娇小的手。
“请、请抓住我的手。不然……不然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接受吧,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我为自己的厚脸皮找到了借口,有些犹豫地轻抓住尉迟韵然的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握起来温温的。
“请、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那、那我就不客气地看个够啦!
“看到什么?”
除了晃动着的眼波,我还……
那是什么?
我的眼睛定在某处。
这个是……?!
尉迟韵然周身被笼罩淡红的光晕里,那种光感显得非常神秘而略带诡异。
总之,这层光芒大大超出了我的认知,我的反应就像历史上首个观察到爆炸的古代炼丹士,瞠目结舌。
“那个……可以放开了。”
尉迟韵然红着脸提醒我。
“哦。”
本来就表现不佳的我更显得笨拙。现在轮到我脑子有点乱了。
那道淡淡的光不会是云雾滴层的光反射,应该不是蜃景什么的……那到底是……
“还是从头说起吧。”
尉迟韵然见我很好奇,轻笑了一下。*
“根据我所了解的,人类宗教对于世界的划分大体可以概括为‘天国’、‘人世’、‘地狱’。”
尉迟韵然将帽子放到旁边,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我们也可姑且将生活在‘天国’的种族称为‘天使’,生活在‘人世’‘地狱’上的分别是‘恶魔’、‘人类’。”
她依次伸出了第二、第三根手指,喋喋不休地说着。 我听着疑似新兴教派教典的头头是道的解说,示意对方继续。
“那个……我说的你能懂吗?”
这种60年代哥特音乐常用词组成的说明我还是听得懂的。
“那好。”
“这一主张,虽然基本正确,但有误区。”
倒不如说它彻头彻尾都是“误区”。
“当然,上述只是以各个面上具有最高知性形态的个体来讨论。”
典型而老套的宗教式圆谎法。想得还挺周全,顾上了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
“按你说的区分的话,你自己又是什么属性?”
我将信将疑地问。
“我?”
尉迟韵然肯定没想谈话的“逗、捧”角色会这么快就被我逆转,有些局促地说:
“我来自‘扭曲’…”
也就表示?
“我、我是个恶魔。”
呃……给我几秒钟时间晕,再做个三选一的题目:
1、大声笑,对尉迟韵然的“幽默感”抱以萧伯纳式的反应,并高速离开;
2、高呼“别胡扯了”,之后苦口婆心为大脑深度中毒(虽然不知道是氰化物还是硫化物)的可怜女孩说教;
3、呆在原位不动,听她继续说。
一看见尉迟韵然的脸庞,我选了3。
青春期的男生就是如此可悲的生物!
尉迟韵然没管我的反应,继续像开盖了话匣子一样说:
“刚才你看见我身体周围的光芒,叫做‘迹象(sign)’,它是我作为恶魔存在的外延,是我属性的证明……”
我仿佛遭遇了纽约大停电的思维又开始运作。
确实,她身上的光晕绝对不会是特效或我的视神经故障。到底……
我一向乐于思考的大脑竟然不够用了。
停。
我示意尉迟韵然暂停说明。
“你说的话是与非先不论。我问你,恶魔尉迟韵然小姐,你找在下区区人类有何贵干?”
“你、你急吗?”
她歪头友好地看着我。
“是有点。”
实话实说,我这是心急。
“我来是为了这本书的事。”
你前面不还说“对我进行影响”,怎么换对象了?
除了尉迟韵然的身份,目前最让我困惑的就是这本黑书。我是偶然选择了这本书,却能“歪打正着”地带对书。要知道我的藏书可不止一点点。
听她说吧,看看和她的自我介绍比哪个更离谱。
抱着听评书的心态,我竖起耳朵。
“这本书的名字叫《存在法》。”
存在法?
“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以及其他相对界定标准前提下,这本书也有过别的名字。但就目前而言,《存在法》是其最通用的名称。我们相信没人知道《存在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世界上的。我们也对此知之甚少。它的内容是……”
尉迟韵然抿了一口奶茶,我借这机会擦冷汗。
“对‘天国’‘人界’‘地狱’的形态进行规划与界定。”
我感觉冷汗越擦越多。
也就是说《存在法》有着复杂的内容咯?那它上面为什么没有字?
“因为它的内容不是给所有人看的。只有特定的人能看到它的正文。”
“特定的人?”
“对”,尉迟韵然点头,“这个特定的人,被统称为‘持有者’。我此行的第一目标,便是要找到现在《存在法》的持有者,与其会见。而……”
她顿了一下。
“而根据我所了解到的,现在《存在法》的持有者,就是你。”
我感觉自己的脊柱都变得僵硬了。
“你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它不过是由我保管了而已。”
我提高了语调试着反驳。
而且我也看不到它的内容。
“你只是目前还看不到而已。”
尉迟韵然用不带感情的语调飞速而清晰地说着每个字。
“我也不清楚,反正,《存在法》似乎认可了你。”
“认可”?
我被一本书认可?开什么玩笑。
“只有被《存在法》认可,才能真正持有它,并利用《存在法》的影响力。”
“这叫什么话!”
烦躁与不安使我坐不住了,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这听起来像基督救世主的一套是怎么回事啊!?
我边想边扭曲嘴角恶心地苦笑。
扯!纯粹是扯!可……
我感觉不到谎言的虚假气氛。
尉迟韵然被吓到一样拿起帽子向沙发靠背退缩着,很无辜地看着我。
幸亏咖啡厅内邻桌的间距比较大,我们并没有吸引来其他顾客的目光。
“我……我也只是被告知这些而已,详细的缘由我也不知道呀……”
“呃,抱歉。”
一不小心又认真起来了……
在这里和这个自称恶魔的女孩子争辩也于事无补。
没有比莫名其妙地被扯进莫名其妙的杂事更让我厌烦的事情了。
“你说它有‘影响力’,对吧?”
我坐回沙发,扶着下巴指了指放在桌边的黑书。
“这个影响力……是什么概念?”
“足以影响到三界上万事万物的走向与命运。一切的一切,都被涵盖在内了。”
尉迟韵然郑重地说着玄而又玄的话。
我默默思忖这毫无实感的话语中令人战栗的分量。
坐在对面的尉迟韵然用一副“我只知道这么多”的表情看着我。
“你……您好像不大相信?”
我是不敢相信。
万一……仅仅是万一,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真真假假的这些事像速溶咖啡里的糖和树脂一样在我心中混合旋转,以至于我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思考好。
“我知道我不能勉强你相信,可是我……你等下……”
尉迟韵然在随身的细带小包里翻找了几下,拿出了一支签字笔和一张10公分见方的纸。
然后,显得极为焦急地,她用签字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她落笔时,笔尖的摆动频率高得让人看不出她是在写字和绘画。每一笔落下的时候,我都能听到笔尖透过纸张在桌面上磕划的声音。
简直像测绘仪的针头一样。
落地窗的玻璃前,尉迟韵然忙碌着的握笔的手如舞蹈般在阳光中跃动,和纸片一起发着洁白的荧光。我看不清尉迟韵然在纸上写的是什么,只能默然等待。
“那个!”
可等她双手把那张纸片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却发现纸上是没有字的。
“请收下这个!”
不仅是没有字,接过纸片后,我发现纸上是没有任何痕迹的,连笔尖的划痕或者液体浸渍的痕迹都没有。
“这个是……?”
总不是要表演“天书”吧?
“请……请把这个交给您的叔父!”
尉迟韵然说。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现在的我怎样失态,或者露出怎样可怖的表情都是不为过的。
因为我想起了本以为自己是全然不在乎的小叔以及祖父的事情。
“你……知道我家人的事情?”
故作轻松地问着,我拿起饮料喝了一口。此刻在我心中涌起的记忆远比口中的奇怪饮品苦涩。
“不不不……”,尉迟韵然连忙摇头,“我只是被告知要来做这些事,详细的我一概不知……我、我无意冒犯……”
她收起小包,又拿起了太阳帽,很是匆忙地站起来。
“时间要到了,我得走了。很抱歉突然跟你说这些,但是我只是……”
见我坐着不答话,尉迟韵然一时愣在了那里。
“事关重大,请您一定要……!”
“不用说了。我会的。”
在这里和她纠缠也没有用。
“你要是有急事就先走吧。”
“嗯”,尉迟韵然点头,“劳烦你了。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的。”
谁知道呢。
示意告别后,我一口一口将难喝而昂贵的饮料喝掉。确认那个带着强烈失真感的白色身影消失在了咖啡厅的玻璃门间,我决定起身回家。
去前台结账的时候,挂着职业式微笑的服务生却告诉我那个“长发披肩的可爱女孩子”已经来结过账了。
“没想到在暑期的结末‘偶遇’可爱女孩子的后续竟然会是这样。”
走在让人不快的烈日下,我透光扎眼的阳光看着尉迟韵然给我的那张纸片,想着她说的话。
光凭她的只言片语,我无法得知藏在这看似不可理喻却又似乎言之成理的话背后掩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存在法么?”
我抓紧了手中的黑书。它黑色的封面似乎并没有吸收太多的热能,在阳光下依然冷冷的。
就算尉迟韵然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意冒犯”,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知道不少事情,而他,或者他们也确实干涉了我的个人生活。
看来,只是回避或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是不会知道更多事的。我姑且先按她,或者说“他们”说的做做看吧。
简单想了想,我将纸片放进了牛仔裤的口袋。
那时的我不知道,也想不到,被扰乱的不只是我自己的看似平静的生活。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生活正发生着非同以往的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