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文化在泰拉多个国家都具有非常久远的历史渊源,据已知历史考据,早在源石开始出现的时期,现卡兹戴尔地区的部分萨卡兹部族就有信仰源石的传统,他们相信源石可以承载死去的人的意志,情感和智慧,因此在漫长的民族生活中逐渐演化出了与其相应的文化,希望能够通过繁复精妙的仪式与源石中封存多年的前人实现交流。
而在炎国,鬼神同样被认为是人类死后意识的残留,炎国人也会为逝者设立各种节日,并且发展出了相应的仪式。然而不同的是,炎国传统文化中并没有萨卡兹那般对于逝者沟通的执着,炎国的鬼神文化更倾向于向逝者与鬼神来寄托自己的情感与对生活的期望。因此炎国的鬼神文化相比来说更浅而广。相比于卡兹戴尔庄重而繁复的仪式,炎国的鬼神文化渗透到了他们日常的生活与观念中,并形成了各式各样不同的民俗与禁忌。”
——《浅论泰拉生死观》
凯洛因斯放下手中的书,端起手边的咖啡使劲喝了一大口,温热微苦的液体流入胃中,令疲惫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不少。
“博士,您真的相信那是鬼做的吗?”趴在一旁的桑葚问道。
“嗯.......”凯洛因斯并没有马上回答。
“女士,您看,其实您大可不必担心那个惨死的人伤害您,据我的推测,它其实并不强大。”审讯室中,听完那女人的讲述后,凯洛因斯微笑着向她保证道。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那女人狐疑地看着他。
“很显然,照您所说的原因,那惨死的人之所以要报复您和您朋友,是怪罪你们没有出手帮他。但是你们并不是害他死亡的凶手,你们的老板才应该是。此时你们的老板一点事情都没有,而您的朋友却遭遇了不测,这不是正说明了那惨死的人并不强大,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怨种吗?”
“嗯......”女人闻言便冷静了下来,她细细品味着凯洛因斯说的话。
“既然如此,面对这样欺软怕硬的人,您只需要勇敢一些,有底气一些,他自然便拿你毫无办法。”凯洛因斯继续说道,“您想一下,虽然他有冤情,您与您的朋友又何尝不无辜呢?您与您的朋友与他非亲非故,在他处于风口浪尖时选择明哲保身不是人之常情吗?他明明应该向自己的老板报仇,却选择加害无辜的你们,这样的人不是死不足惜的吗?您于情于理都没有必要怕他,反而是他应当在您面前理亏。”随着凯洛因斯的劝导,女人眼中的不安与恐惧也随之消散了不少,凯洛因斯说完后,她甚至眼神中有了几分坚定,整个人看上去瞬间就有了精气神。解开了女人的心结,后续的问讯也都非常顺利,凯洛因斯与桑葚也顺利回到了办事处。
凯洛因斯收回思绪,又喝了一口咖啡,疲惫地仰倒沙发上说道:“我不会轻易承认或者否认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我只能说,那位女士那时显然需要有一个人相信。”
“那,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
“不知道.....”凯洛因斯说着,向桌子上的一大摞书努了努嘴,“所以我在查。”他看了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得去休息了。”
“没关系的博士,我可以在这里陪您一起找,或者帮您做一些别的事情.......”
“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你了。”凯洛因斯说着,扶着桑葚的肩膀把她往她自己的房间退去。“熬夜才去会长不高的。”
“没关系,我长得已经.....”
“还会长黑眼圈,会水肿,会发质枯泽,会长头皮屑,会肤色变差,甚至会.......”
“别说了博士,我这就去睡觉。”桑葚打了个寒战,赶紧放开抓着门框的手,几步跑上楼,消失在自己房间的门后。
也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凯洛因斯笑了笑,继续开始研究起桌子上的资料来。这些资料全是关于炎国古典神话以及泰拉鬼神说法的一些考据和论文,凯洛因斯并非是出于道德情操才会去为了一个与他完全不相干的死者彻夜不眠,埋头苦读。而是最近这一系列不寻常的死亡事件全都正好在那清园内的邪神觉醒之后发生,再加上在清园中那个伪装成员工诱导自己误入邪神陷阱的人,凯洛因斯不觉得这些人和事直接毫无联系。由于现在自己知之甚少,只能通过这样低效的方式来收集信息,以此希望能从中拼凑出事件真相的一角。
时间就在凯洛因斯翻过的一页页纸张的夹缝中不断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当凯洛因斯再一次举起手中的咖啡壶时,里面已经空了。
行吧,凯洛因斯抬头看看表,也确实够晚了,该休息了。他走进了卫生间,准备简单洗漱一下就睡觉。卫生间不大,白色的灯光和着四壁白色的瓷砖,只叫人觉得阴惨惨的,心里面就不怎么舒服。凯洛因斯正刷着牙,忽然,头顶的灯光就闪了几闪。“这灯不会是年久失修,该换了吧?”凯洛因斯心里嘀咕着,一抬头,镜子里自己背后赫然站着一个人!他猛然回头看去,然而身后却空无一人,再回过头来,镜子里那人却是分明站在自己身后。
“鬼?”凯洛因斯细细打量着那人,只见那人身材瘦削,衣着凌乱,浑身血迹,脏乱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得出是个女人。不知为何,凯洛因斯觉得这个女人好像有点熟悉。
“咯咯咯咯咯......”古怪的声音从女人从长发后冒了出来,就像是锈蚀住的链条在冰冷的空气中断断续续地转动。随即,那女人挣扎着,四肢极其不协调地运动着,随着灯光开始剧烈地闪,那女人的身形竟然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向着凯洛因斯伸出了血淋淋的手........她要从镜子里出来!
凯洛因斯没有慌乱,他紧张地盯着那女人,缓缓地后退着,眼看着女人一只手和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镜子,他甚至可以闻到那东西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他将一只手伸到背后摸索着,想要找个什么趁手的东西防御一下。谁料,东西没找到,随着后背一顶,他直接退到了墙边上,还恰好顶到了开关。顿时,随着“啪”地一声,闪烁不停的灯关了,卫生间里陷入了一片漆黑。而正在这时,凯洛因斯只听见镜子那边传来了“哗啦”一声。
镜子碎了?凯洛因斯思忖着,这代表着什么呢?女鬼完全出来了?还是她消失了?如果她爬到一半镜子碎了,她又会怎么样呢?他一边想着,一边靠着墙,双手挡在身前,提防着可能到来的袭击。这说来也怪,那镜子一碎,女人瘆人的咯咯声顿时就消失了,凯洛因斯小心翼翼地听了半天,黑暗中连自己紧张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就是听不见别的一丝一毫的声音。于是他悄悄将一只手伸到背后,打开了开关——
什么都没有,灯没有闪烁,镜子没有破损,里面也没有披头散发的女鬼,刚才的一切都好像只是幻觉一样。凯洛因斯凝视着那面完好无损的镜子,他在思考,方才自己所见和现在所见,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若刚才是真实的,那为什么自己关了灯后那只鬼便停止了对自己的侵害,并且作出了一副幻象来呢?若刚才那些现象才是虚假的,那么,主导者为什么会在自己关灯后就停止了行动呢?
而且,那个鬼的身形看上去总有几分熟悉,但是凯洛因斯总是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以及,这些事件背后的主使真的是某个或者某些怨灵吗?凯洛因斯混沌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长着角的阴影——是那个卡普里尼,他已经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这个人,他不相信这一切与他无关。
太多疑点需要去查清了,不过现在,他真的已经困到无法思考了,为了一个大概率是莫须有的女鬼把所有人都叫醒也不合适,所以凯洛因斯最后还是回了房间里,决定先让自己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和头脑好好休息。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凯洛因斯醒来时,第二天都已经过了一半多。他走出房间,只见桑葚正在桌子旁看书,老宋在外面浇花,老良在拖地,九叔不在,可能是出去办事了。桌子上有一碗面条和几小盘菜,已经凉掉了。凯洛因斯看着满脸惊讶的老宋和一脸责备的桑葚,不好意思地笑笑,端起了饭碗。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耸人听闻的诡异案件,凯洛因斯的调查也没什么进展,他又翻阅了苏渚的传统民俗以及近十年内的社会事件和都市传说,然而也没找到什么系统的线索,只有一些零星的、似是而非的碎片。联系回舰的信使也一直没有消息,或许仍是在路上。九叔这几天来情绪一直很低落,其他人经常看见他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踱步。不过从那日凯洛因斯与桑葚从执法司回来后他就是这个样子,兴许是忧心他们的安全吧。
“凯洛因斯先生,刘女士死了。”某天凯洛因斯正在街上散步时,忽然遇见了巡逻完毕收队的的冯警官,打过招呼后,冯警官忽然如是对他说道。
“刘女士?”凯洛因斯想了想,应该是那天在审讯室被怪力乱神之说吓坏的女人。“她死了?”
“嗯,死因.......是脑损伤致死。死者临死前用手中的笔从眼眶插进了大脑,将大脑捣碎了。”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精神原因吗?她临死之前的精神状态是怎么样的?”凯洛因斯蹙眉,他想起之前在审讯室那女人发疯时好像就想要自戳双目来着。
“这些属于是保密内容,我不能告诉你太多......只能告诉你,她那次回去以后一直都很正常,但是就是临死前突然又发了疯。”冯警官抽了口烟,面露忧色,“说实话 ,这案子真有些邪。你也还是小心点比较好,最近确实有些不太平。”他拍了拍凯洛因斯的肩膀,离开了。
“丰运物流?这家公司是不是跟罗德岛有合作的?”凯洛因斯思索着。回到办事处后,凯洛因斯看着坐在书桌旁学习的桑葚,想了想,最终还是径直走进了办事处的档案室。目前唯一能够追查到的线索就是那个丰运物流的刘女士,然而执法司不愿意透露太多,所以他只能自己去了解。好在丰运物流在本地与罗德岛是有合作的,如果能找到负责与办事处对接的人员,或许能在其帮助下去挖掘到一些关于刘女士的线索。
档案室不大,一盏有些昏暗的白炽灯下,所有的文件都整齐地放在架子上,还按照日期和类型分了类,看得出是经常有人来整理的。于是凯洛因斯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工作日志。
“要是能和本舰一样是全数字化的档案室就好了。”凯洛因斯一边抱怨,一边打开了那本厚厚的工作日志。
1100年5月7日,与本舰交接,置办生活物资与药物资源等。处理与中草药业商业合作事宜,成功签署相关协议。
1100年5月14日,应当地政府要求进行定期资格筛查。对本地区感染者进行抽样体检,并对结果进行分析以确定本地区感染者整体状况。
........
可以看得出,工作日志是一周一记,其内容无外乎是与本地企业贸易往来,以及对当地感染者状况的统计与记录。
1100年7月27日,与丰运物流新任负责人张海清进行接洽。
7月27日.......那正是自己侥幸逃出清园之后被办事处发现之后的第三天。凯洛因斯记得很清楚,尽管,刚到办事处时,他试图用酒精使自己逃避梦魇,然而在一次次的不省人事中,痛苦与愧疚依然如影随形,时刻提醒着他不可忘却之事。
这个时间未免太凑巧了,虽然丰运物流仅仅是在苏渚与罗德岛合作的众多企业之一,但是,如果对方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些企业内部负责交接的人便是最有可能接触到与他有关的信息的人,而比他们离自己更近的,就只有办事处内部的人了。因此凯洛因斯想了想,决定还是放弃冒险直接与这位刘海清经理进行接触。
但是还是要想办法同这家公司的人联系的,毕竟目前这位刘女士是唯一的线索。如果现任的这位不是那么可信的话,去找他的上一任应该一样可以了解到一些信息。于是凯洛因斯继续向前翻看着工作日志,但是却一无所获。他不甘心地又将更早的工作日志翻出来,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上一任与罗德岛对接的业务经理的线索。
终于,当凯洛因斯的眼睛都已经被昏暗的灯光折磨得阵阵疼痛时,他终于在一本三年前的工作日志上发现了与前任业务经理有关的线索:1097年3月1日,与丰运物流签署互惠共享条约,丰运物流将对罗德岛开放一定程度上的业务优待,并指定刘宗梅女士为罗德岛专项对接人员。3日,在刘女士的努力下,第六批生活物资顺利抵达办事处.......
刘宗梅?凯洛因斯烦躁地揉着眼角,眼前的白纸黑字在昏暗的灯光下逐渐变得张牙舞爪起来,他感到眼前一阵摇晃,忙放回档案,走出了档案室。然而刘宗梅三个字却是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因为,前两天死去的那位丰运物流的业务经理刘女士,原名正是叫做刘宗梅。
如果说,被换下来的业务经理正是她,并且正好还在这样一个时间点被换下来的话,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刘宗梅女士作为几年前办事处刚刚建立就负责与之对接的业务人员,其业务能力以及对相关业务的熟悉都是无可取代的,但是偏偏就在自己来到办事处以后,她却被一个新任业务员取代了。按照刘宗梅的自述和警方的求证,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尚可,远不到影响工作的程度,因此她实际上应该不是因为状态原因被替换下来的。而作为合作双方的乙方,丰运物流如果想要贸然将这样一位经验丰富,业务能力稳定的老负责人撤下来,办事处这边按理说不可能会直接同意,但是在工作日志中也没找到双方磋商和谈判的记录。那就说明这次变动办事处这边是直接就同意下来了,甚至,就是办事处这边主动要求更换负责人的。而对于要求更换负责人的人来说,更换的理由只有两个:要么就是新任负责人的上位对他来说很重要;要么就是他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刘宗梅身上的事情,从而预知了她的结局。不论如何,丰运物流作为办事处在苏渚与外界进行物资以及信息交流的主要渠道,在交接位置上安插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这一系列事情真是冲自己来的,那么对方的目的就是要掐断自己离开的途径,一步步将办事处变成一座开不设限的孤岛。
并且,办事处内部可能还有对方的内应。这是凯洛因斯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点。
“我听说过几天会有一支拉特兰商队来这里?”晚上,晚上吃饭时,凯洛因斯忽然问道。
“嗯......是有这回事。怎么了,博士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九叔问道。
“倒是没什么需要的东西。不过,我听说拉特兰商队只要价格合适,也会接一些护送和客运的活。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带我回本舰。”
“博士这么急着回去,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吗?”桑葚问道。
“是啊,越早越好。”
“是之前在苏渚和另外那位干员遇到的那件事情吗?”
“别问这些了,”凯洛因斯摇摇头说道,“这事牵扯到的东西很复杂,了解太多了没有好处。”
“那信使那边怎么办呢?”九叔问道。
“抱歉,信使那边我可能是等不了了,”凯洛因斯说道,“到时候还请九叔代我向他表达歉意。”
“博士想要提前走倒是可以理解。只不过,跟着商队一起走安全吗?”良成忽然问道。
“商队一般自己会有一些武装力量,并且在出行之前都会雇额外的佣兵来负责护卫工作,除此以外,拉特兰的商队出发之前还可以从公证所申请武装保护。所以我想安全问题也不用过于担心。”
“那我没有问题了。”良成点点头道。
“其他人还有什么问题吗?”凯洛因斯问着,目光将众人一一扫过,见没有人说话,他继续说道:“明天我会去找商队负责人商谈相关事宜,如果顺利的话,最多半个月我就可以离开了。”
“那以后您还会再来吗?”桑葚忽然问道。
“或许吧,”凯洛因斯笑笑,“如果你们想我的话,我在度假时应该可以来待几天呢。”
然而凯洛因斯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个晚上,他离开的希望就化作了泡影。
“........死者共13人,经警方确定是一支来自拉特兰的商队,目前该商队成员已经全部死亡,无一人幸存........”吃过早饭,凯洛因斯刚要回房间换衣服出门,却听见电视机里传来了如上的新闻,他忙返回楼下,只见九叔等人全围在电视周围,见他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复杂难辨的。
“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凯洛因斯故作轻松得耸耸肩膀。
“好巧啊,博士昨天才说了要找这支商队,今天竟然就遇害了?”桑葚小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阻止博士离开吗?”九叔问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巧合而已,没往那方面想。”也许是九叔的表情过于严肃,桑葚被吓了一跳,忙摇头说道。
九叔略微思考了一下,对凯洛因斯说道:“博士,那如果真是这样.......”
而就在这时,只听新闻继续播报道:“......除此以外,该商队几乎所有货物均不翼而飞,据此警方推测,凶手的目的是他们的货物,根据先前有关部门的通知,这支商队所携带的货物中........”
“那看来是挺巧合的,只能说我运气是真的不好。”凯洛因斯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那就好.......”九叔也松了口气,随即对凯洛因斯说道:“博士也不要太担心这件事了,讯使那边我也会尽量多打听一下,尽量让您早点返回本舰。”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凯洛因斯点了点头便上楼了,其余人也都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
到了晚上,其他人都要休息时,凯洛因斯忽然敲响了九叔房间的门。
“怎么了,博士,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么?”九叔揉着眼睛将博士请进了门,他看上去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叫醒,但是还穿戴得很整齐。
“嗯........关于白天的事情,有些想法我不方便公开说出来,我觉得只和你说比较合适,毕竟你是这里资历最老的人。”凯洛因斯说着,顺手将手搭在桌面的台式电脑上,电脑很烫,他下意识地抽动了下手指。
“您稍等一下。”九叔说着,来到门口,把头伸出去看了看,确认没人后锁上门才说道,“让您这么晚还要说的事情肯定很重要吧,博士,现在您可以说了。”
凯洛因斯点点头,“我怀疑,我们这办事处里有追杀我的人打下的钉子。”他平静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然而九叔的心中却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惊愕、震惊、慌乱,短短的几秒钟,即使是已过而立之年的九叔,在明白了凯洛因斯所言之意后,也不可抑制地慌张了起来。“怎么会......”他不知所措地念叨着,过了几秒钟,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急急地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博士,咱们办事处每一个人都在这里任职起码一年以上了,您是今年夏天临时决定来的,他们......没可能是对方安插过来的卧底啊?”
“来的时间早不一定就不是卧底。”凯洛因斯说道,“也许是在对方的许诺或者威胁下成为了对方的眼线的........你还记得先前我提到的那个拉特兰商队吗?那其实是我有意跟你们提到的,作为一次试探,然而第二天,那支商队立马就遭遇了不测。”
“这......这只是一个巧合吧?而且就算是对方的手段,那或许是对方通过某种监听手段得到的消息呢。”
“确实,如果仅仅通过这件事,还没法推断出我的结论。但是还有一件事——你还记得丰运物流先前的那个业务经理吗?”凯洛因斯问道。
“丰运物流......?”九叔疑惑道,“那人好像有点印象,是叫刘.......刘什么来着。”他皱着眉,很努力地想着,然而似乎确实是想不起来了。
“刘宗梅。”凯洛因斯点了点头,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道,“她死了,死法诡异,大概率就是对方的手笔,就在我刚来苏渚,她身上就发生了异常,随后被调离了与罗德岛对接的职位。而现在负责对接的那个新的业务经理,由于前任离职突然,外加经验不足,也没有办法帮我从苏渚离开——我想这也是对方的目的之一吧?”
“那,有没有可能对方是通过丰运物流那边的钉子下的手呢?并且对方如果是合作单位的人的话,也是可以进入到办事处安置监控设备的。”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可是我检查了一下罗德岛的工作日志,我来之后这段时间罗德岛并没有与丰运物流有过什么合作,双方也没有过洽谈会议等事项,不可能是对方的人来监听的。况且——”凯洛因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就算真是对方的人来安装的监控设备并且布置了这一切,但是工作日志里面却没有提到有人前来,说明那天写工作日志的人或许本就是内应,换句话说,内鬼甚至不止一个,在丰运物流和我们这里都有.........不管哪种情况,我们这里都是有内鬼的。”
“这.......”凯洛因斯解释到这种份上,九叔也只能相信,但是对于他来说,要相信自己相处许久,同吃同住的同事竟然是杀手安插的卧底,这实在是太过沉重了。他嘴唇哆嗦着,看上去痛苦而又纠结,整个人似乎都萎顿了不少。
“我也很遗憾,”凯洛因斯拍拍他的肩膀道,“对方大概率是冲我来的,因此我跟你们在一起,对我对你们来说都很危险。当务之急是我需要回到本舰,然后将这里的情况上报。之后,我会带着专业人士回来调查,尽可能在没有更多人遇害的情况下把幕后主使和办事处里的钉子一举拔出来。”
“我知道了,博士。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跟我说,不论是为了您还是为了办事处其他人的安全,我会全力配合您。”尽管还是很沉重,但听闻凯洛因斯此言,九叔也是强打精神道。
“不急,九叔您还记得当初丰运物流那边新负责人是谁负责对接的吗?”
“谁负责对接.......”九叔又开始皱着眉头想了起来,凯洛因斯也不急,就坐在旁边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九叔说道:“当时正巧是我们和几个合作公司续谈合作的时候,办事处大多数人都很忙,所以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丰运物流那边好像是林从一负责对接的。”
林从一,凯洛因斯记得办事处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戴着眼镜,斯文的、沉默寡言的男子。第二天凯洛因斯找他询问了丰运物流负责人对接一事,并且从他口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九叔倒是没骗他。只是,这样也不过是将李从一也纳入了怀疑范围内,但是又无法进一步确认。目前对方在仍然在暗处,逐步将自己与外界联系的手段一步一步剪除,待到办事处真正孤立无援时,就是对方开始动手的时候。当务之急,其实还是摆脱现状,要么将对方打下的钉子找出来,试着反制对方一手;要么就是尽可能找办法离开,同本舰取得联系,从长计议。
“现在明面上能够带我回本舰的渠道大概率已经被控制了,下一步他的目标大概是地下的外出渠道了?”凯洛因斯想道。如果是本地地下帮派和蛇头的话,去找冯警官应该能得到不少信息,只不过,如果现在去找他的话,不但不一定能问到什么信息,一旦本地帮派真的受到袭击,自己反而可能会成为警方的怀疑对象。
“也就是说......我需要去找冯队长了解帮派信息,但是必须要在本地帮派出事了以后才能去找他.......只能希望本地帮派能承受得住对方的一次袭击吧。只能坐等对方先行动的感觉真的不好。”凯洛因斯无奈地躺在沙发上。“这几天还是多关注一下新闻吧。”
凯洛因斯推测得不错,对方也没让他多等,也就两天后,凯洛因斯便在电视上看到了一起恶性凶杀案的报道:按照报案人所说,他是闻到了一幢废弃建筑中传来的浓重的腐臭味,随即便报了警,警方在那幢废弃建筑中找到了百余具死状可怖的尸体,从现场来看他们死于持械斗殴,然而每个人脸上都是极度扭曲的惊恐,毫无疑问,他们在恐惧中将刀与拳头挥向了彼此。他们看到什么呢?在他们眼中自己所攻击的,又是什么呢?
“什么?你的意思是最近这一系列的事故都是因为你一个人?”冯警官满腹狐疑地对凯洛因斯说道。
“没错,虽然这听上去很让人难以置信,但是还请您相信我。这或许是我们找到幕后黑手的最好机会。”凯洛因斯点点头,平静地说道。
“按理说你这种鬼话我本来应该一个字都不能相信的。”冯警官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但是,最近这发生的诡异案子太多了,你应该也能知道,所有的受害者都像是见了鬼一样,这样的作案手法基本上可以确定为同一伙人所为。然而到了现在我们一直无法推断出受害者之间的联系和共同点,他们的社会关系也没有任何规律,这样一来我们基本上无从推断出作案者的动机,想要抓捕预防他更是无从谈起.......小子,如果你所说的是真的,对方真的是为了‘阻止一个外乡人出城’那么这一系列案子就能串起来了。”他掏出一份卷宗,扔到凯洛因斯怀中,凯洛因斯打开一看,正是先前那起灭门案。“你知道最开始出现异常的这个案子里面死的人是谁吗?”冯警官问道。
“嗯......我想大概是官方司职交通运输方面的重要人员吧?”
“是的,那对夫妻是苏渚行运司的重要官员。现在行运司的权利以及各方面运作出现了真空,效率下降了很多.......如今想要通过官方渠道离开苏渚去别的地方需要预约排号,现在已经排到一个月以后了。”
“嗯.......这样一来,官方的出城路径被封堵,丰运物流由于负责人的临时变更,也无法带我出城,其他物流公司与我们没有合作关系,自然也不可能为我们提供超出物流范围的服务。这样一来只要再把非法的出城途径一并堵死,我就只能留在苏渚,被动应对他的袭击了。”凯洛因斯说道,“既然冯警官掌握的消息也印证了我的话,那么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不明白,对方这么针对你的原因是什么?”冯警官说道,“的确前面那些解释的通对方的目的,但是,如果你没法解释对方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针对你,你前面说的那些也是无源之水。”
“这个问题.....我想冯警官心里是有答案的。”凯洛因斯说道。
“因为清园那事?”冯警官摆摆手说道,“那件事情机密等级是很高,上面也不让我们过多了解。那边一整片区域也是拉起了隔离带。但是,我得声明一点:这不是你能糊弄过去的理由。”他严厉地盯着凯洛因斯说道,“要么你在不让我违规的下向我证明清园那件事与你的关系,要么你去说服我的上级,有了他们的命令我会全力配合你调查。”他站起来拍拍凯洛因斯的肩膀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凯洛因斯先生,但是目前我们的警力很紧张,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将大量警力调去预防一件无法证实的事情。”
他以为凯洛因斯大概会失态,或者露出失望的表情,然而对方仍然如同先前一样平静地微笑着向他说道:“当然......您的难处我可以理解。只是,出于对您的安全考虑与对苏渚地区众生的安全考虑,清园中的事情的真相,我是没法告诉您的。”凯洛因斯不紧不慢地端起茶喝了一口,顶着对方怀疑又有些戏谑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唯一能告诉您的就是,那里面的东西,你知道的越多,它对于你就越危险,知道它的人越多,它的危害性就越大。这样一种东西之所以能够被镇压,是因为它在人们心中的概念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抹去了,而如今它的再次出现,必是有心之人在故意散播关于它的概念。”
“你在说什么东西,神神叨叨的,我根本听不懂........”冯警官头疼地揉着脑袋。
“没关系,冯警官,您的上级应该会明白这些话的。请您将我告诉你的话以及我的事情告知您的上级,想必他们会作出正确的决定。只不过,请您尽快,不然以对方的行动效率,我担心帮派这条线索也会很快断掉。”
“行,”冯警官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凯洛因斯一眼,“你的话,我记住了。我立刻去找上级汇报,希望你所说的那些不是你的个人臆断。”说罢,他便快步走了出去。
如凯洛因斯所预料的一样,苏渚地下帮会体系十分强大,然而对方的行动也非常迅速。次日,凯洛因斯在电视上看到了另一起大规模凶杀案件,这次的案发现场在一处武馆,同样是大量的死者,同样是扭曲惊惧的表情和惨烈的死状。
“师傅?”凯洛因斯转过头去,竟是宋敞和良成,两人站在凯洛因斯身后,难以置信地望着电视里面的惨烈场面。
“怎么?这里面的人你们认识?”凯洛因斯问道。
“是师傅.......我们俩开武馆之前,是师傅教了我们功夫,带我们做事。师傅原本也是开武馆的,但是手底下的兄弟越来越多,开武馆养不起所有人了,所以他开始做一些地下生意.......我们不想趟这趟浑水,师傅就放我们出来,还给我们安身费让我们自己开武馆.......没想到他和其他师兄弟竟然就这么........”眼见恩师惨死,宋良两人情绪也很是低落,凯洛因斯见状也不再多问,安慰了两人几句就离开了。相比之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当晚,冯警官便找到了他。
“凯洛因斯博士,上级要求我采纳你的建议,并希望你能尽可能配合我们的行动。”冯警官正色道。
“我自然会配合你们的行动。”凯洛因斯点点头说道,“在将幕后黑手找到并且控制起来这一点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既然如此,回局里慢慢讲吧。跟我好好说一说你的猜测。”
于是凯洛因斯回到办事处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和冯警官一起来到了执法司。
“你之前说过,你认为造成这一系列恶性社会治安问题的罪犯的原因是将你限制在苏渚,然后对你下手。”冯警官问道。
“是的,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那么对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将有能力涉及偷渡和走私的地下帮派全部清理掉。”凯洛因斯解释道,“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来找执法司的原因,论苏渚地下帮会的格局,应该没有人比你们更了解。”
“嗯,你说的有道理。”冯警官点点头,抽出一张白纸,顺手拿几支笔再上面画了起来。“苏渚的地下势力原先有很多,经过这些年来执法司的限制与清理,以及帮派之间自身的斗争与吞并,逐渐形成了以四大帮会为首的地下秩序。”
“所谓四大帮会划分的依据是什么呢?”凯洛因斯问道。
“苏渚是一个服务型城市,其主要经济来源是以旅游业为代表的第三产业集群。在基础生活与建设资源方面,苏渚依赖与其他地区的贸易来实现这些基本物资的供给。可以说,交通物流方面对于苏渚来说十分重要,当初严打地下势力也是为了将交通物流的渠道牢牢掌握在官方手中。在长期的清剿打击中存活下来的四大帮会,其赖以发展和存续的根基便是掌握了一小部分交通物流的资源和渠道。至于为什么没有将他们清剿殆尽,这其中又牵涉了多方势力,如果不能妥善安置好各方利益需求,我们执法司也不敢轻举妄动.......”冯警官说着,点了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随即将烟盒递向凯洛因斯。
“不会抽烟,谢谢。”凯洛因斯摆摆手回绝了,冯警官见状也不再推让,将烟取下来继续说道:“如今四大帮会在两天之内被人灭掉了一半........这件事情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但是其实无论对于苏渚的地下秩序还是地上秩序都会引起很大的震动。这也是上级要我尽可能与你取得合作的的原因——言归正传,目前为止,三合会与永济武馆已经被做掉了。”说着,他将四大帮会中三合会与永济武馆两个名字打上了大大的叉号,“这两家分别掌握着苏渚的茶叶和瓷器生意。剩下那两家,同兴堂手中握着苏渚周围几个玉石开采场以及烟酒生意,最后一个,也是我们执法司最忌惮的一个:烟罗巷。据说20年前,苏渚所有的源石制品都要经烟罗巷的手,甚至连执法司所使用的制式武器也是由他们提供的。虽然现在烟罗巷已经远不如过去,但是光凭它手下的那些源石精炼厂和源石制品厂就足以让我们忌它三分。”
“这样的话......以对方的实力,最多三天,这两个帮会就也会被消灭。”凯洛因斯略一思考,随即便说道。
“何以见得呢?凯洛因斯博士。”
“冯警官,您认为对方连着两次作案都选择在晚上的原因是什么?”凯洛因斯问道。
“大概是因为,要覆灭这些庞大的帮会,只有在晚上行动才能尽可能在不惊动警方的情况下做到,并且晚上一般也是这些帮会成员彼此聚集,做一些白天不方便做的勾当的时间。”冯警官想了想说道。
“正是如此,通过这两次行动,我们大体可以推测出,对方只能在晚上行动,并且一晚上只能完全覆灭掉一个大型帮会,因此我说我们会有两到三天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如果在当天晚上没有将这个帮会摧毁,那么他们第二天就会化整为零,借着合法的社会身份分散到苏渚社会中去,下一次他们的相互联系并集结就是不可控的事情了,因此对方大概率会选择稳扎稳打,斩草除根的方式,尽可能不留下隐患。如果不出乎我所料的话,或许同兴堂或者烟罗巷此刻就正在被攻击吧?”
“什么?”冯警官大吃一惊,“那你为什么.......”
“放轻松,冯警官。”凯洛因斯慢条斯理地坐在椅子上,“如果对方拥有一晚上能毁灭一整个大型帮派的实力的话,我们最不能做的就是分散警力,两头兼顾。所以说......我们只能牺牲掉一个大型帮派。之后,就可以以剩下的那个为饵进行布局,一举将对方擒获。”
冯警官又点了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妈的,还真是这样。”他坐下来,无奈地说道,“只是,明知道犯罪行为正在发生却只能坐视不理的感觉真的很让人恼火!”
“是啊.....谁说不是呢......”凯洛因斯也仰面倒在椅子上,眯起眼睛喃喃道。
这一晚遭到袭击的是同兴堂,他们死在了一处会馆中,死状同前两起案件如出一辙,然而与前两起案件不同的是,这处会馆地处闹市区,因此有很多市民都目睹了案发现场的惨状,再加上之前一系列案件的冲击,如今苏渚可谓是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而作为负责这一系列案件的专案组组长的冯警官,不可谓压力不大。这天一大早,他就来找到了凯洛因斯,两人针对接下来的行动细节商讨了一下,随即他便匆匆赶回执法司了。按照计划,他会派人盯住烟罗巷重要人员的动向,待到天黑后他们聚在一起时,冯队长会集结大量警力在暗处蹲伏,待犯罪分子袭击烟罗巷成员时将其抓获。
由于体量上的差距,办事处无需也无法为此次行动提供实际的帮助,再加上之前推测的埋藏在办事处的内鬼也没有拔除,因此保险起见凯洛因斯并没有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告诉办事处的任何人,有人问起,他也是以协助调查为由搪塞过去。
“博士,晚上您可以带着桑葚出去玩玩吗?”傍晚,九叔忽然找到凯洛因斯问道。
“什么?”凯洛因斯讶异道,“为什么忽然会......”
“以往这个时候,我们一般都会带着她一起出去玩玩的,不过今年我们都有事情,又不想扫了孩子的兴,所以您看?”九叔一脸抱歉地笑道。
“今天,我记得是中元节吧?在炎国好像不是什么适合外出游玩的日子。”
“嗯,是这样。不过在苏渚这边有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习俗......您和桑葚一起出去,她会告诉您的,就在那边的延陵山上。”
凯洛因斯点点头答应了,按理来说,带桑葚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妥的,而且这几天自己一直紧绷着,搞得办事处的气氛也都很沉重,借此机会缓解一下气氛也是不错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九叔这个请求有些怪,但是仔细想想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走吧,桑葚,一起出去玩一玩怎么样?去延陵山。”他对桑葚笑着说道。
“九叔呢?他们不一起吗?”桑葚问道。
“他们好像今天有些事情要处理,得加个班。”
“可是我之前也没听他们提起过加班什么的事情啊.......”桑葚小声嘟囔着,但是凯洛因斯还是听见了。
“桑葚没有听他们提到过加班的事情.......那九叔是刻意支开了我和桑葚?不对,带上她如果是为了打消我的疑虑的话,难道说........”
“桑葚,我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走走,不去延陵山了?”凯洛因斯以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对桑葚说道。
“为什么?之前不是说要一起去延陵山吗?”桑葚很惊讶,她想不出凯洛因斯这样要求的原因。
“我还没好好了解过苏渚这座城市的风貌和特质.......之前一系列事情让我们都很紧张,也很压抑。现在能有一个机会让我们沉静下来,我希望你能带领我,尽可能广泛地领悟一下这座城市令人着迷的地方。”凯洛因斯感到有些尴尬,他并不喜欢对年轻的女孩撒这样声情并茂的谎。但是桑葚眨了眨眼,随即点点头。
“好吧.......”她带着些愉悦轻声说道,“反正去延陵山也不过是看个表演罢了。”
“不过一晚上也逛不完苏渚欸,我们就跟上次一样沿着渚江边走一走,看到好玩的地方就去逛逛怎么样?”她回头问道。
“当然听你的了。”凯洛因斯笑笑,“你是导游,悉听尊便。”
桑葚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凯洛因斯所说的没错,这几天确实办事处里每个人都太过压抑了。
大概是由于近段时间治安问题频发,一向繁华的中心区也没有多少人,渚江边上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江边零零星星地有人烧纸,一沓一沓的黄纸堆在地上,火苗在黄纸上跳跃,舔噬着黄纸,吐出细碎的纸灰,忽大忽小,远处看去,在空寂的城市里说不出地诡异。烧纸的人大都神情肃穆,时不时拿棍子撩一下快要灭掉的火,一阵热风吹来,火苗膨地一下,挥洒出几点火星,纷纷扬扬的纸灰飘上天空,像灰色的落雪飘落在渚江里。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不出丝毫光辉,夕阳西下,带着血色渐渐落进了这一排排竖着的铁灰色的墓碑中。
“其实中元节在炎国是一个祭奠和缅怀逝者的节日。”桑葚开口道,“人们相信在这一天死者可以回到生前待过的地方,去见一见生前放不下的人。所以很多人会在这天为死者扫墓、烧纸,祭奠他们.......九叔之前说的延陵山的表演,其实先前是这边的民众,为了缅怀曾经在天灾中为民牺牲的战士和建造移动城市时牺牲的工人自发组织的祭礼。我之前到这里时,每年都会跟着一起去,因为我觉得,去祭奠那些肯为了别人付出生命的人是很有意义的事情。”桑葚遥望着暮色中昏黑的延陵山,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情绪,“我在春乾时,也见到过里面的前辈为了救人,感染矿石病,甚至死在了荒野中和病床上........所以去祭扫那些前辈时,我会觉得亲切,好像他们会与我心意相通,他们的生命力和意志也会一点点流到我心里,可是.......”
“可是什么?”凯洛因斯若有所思地听着,见桑葚停止了诉说,便问道。
“这些年,祭扫活动开始变了,一开始,有人以祭奠前辈为由开始表演一些歌舞,后来......越来越多节目开始出现,从一开始庄重肃穆的歌曲和舞蹈,变成了小品、相声,和其他一些歌颂太平的舞曲。这些年感觉很多人上延陵山只是为了看演出,烈士墓前反而是无人问津了........”
“人的记忆和寿命都是有极限的了,很多留存在人类记忆中的惨痛回忆,终究会被时间和现实抹平。”凯洛因斯说道,“但是人们在面对灾难时的姿态,会在人们声口相传、言传身教中随着人类的延续一起镌刻进人类的血脉。当人们再一次面对曾经的灾难时,总有人会将过去前辈所表现出来的英勇与决然唤醒。”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换个角度想想,那些人在临死之前所想的或许也不是自己能流芳百世、为人铭记,而是后人能够摆脱这片大地带来的伤痛,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从这个角度想想,你所说的那些又何尝不是他们精神的延续呢?”
“唔......原来博士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嗯......其实很多人都懂。”
“是啊,但是如果人人都这么想的话,到了真需要有所牺牲的时候就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了吧?”桑葚思考了许久,说道,“所以我选择铭记他们,这也是没问题的。”
“是啊.......当然.........”凯洛因斯感慨道,“这当然是你自己的选择.........”他拍拍桑葚的肩膀,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城市开始焕发出一天中的第二次生机,在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每年的今天,星星点点的火光为归家之人指引着方向。
凯洛因斯与桑葚也踏上了归途,两人都有些倦了,因此都只是沿着江边走着,并没有过多交流。
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伴着夺目的火光在空中翻腾。
“执法司开始行动了?”凯洛因斯思忖着,“那边大概是烟罗巷底下的工厂,看样子他们可能已经交火了。”
忽然,前方不远处也传来了一声爆鸣,比先前那声要小许多。但是桑葚眼中却忽然充满了惊恐与忧虑。
“怎么........”凯洛因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呆住了。
残砖碎瓦扬起的灰尘中,二楼塌了一半的办事处门面大开,从中飘出了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张开了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