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色的天幕下,一列老久的绿皮火车驶进了车站,伴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这只老旧的钢铁巨兽在轨道上慢慢停下了脚步。随着一群又一群花枝招展的羽兽们吵吵嚷嚷地从这钢铁巨兽的肚子中涌出,格雷·古斯塔夫也走了出来。
不同于人们对沃尔珀瘦小奸诈的刻板印象,这位长着灰色毛发的沃尔珀高大而精壮,单薄的深色短袖和肩上的背包带勾勒出他宽厚的肩和壮硕的胸脯。眼前熙熙攘攘拥挤着的人群令他不禁烦躁地皱起了眉头,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最终他也只能拎着行李箱被裹挟在人潮中向出口涌去。
出口同样是熙熙攘攘的,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人们拥挤在出口组成一堵人墙,许多人高举着写有自己等待的人的牌子,车上下来的大部队便不断分流,融入那堵人墙后。
格雷仔细地观察着接站的人群,然而人墙中神态各异的面庞中却找不到自己想要见到的面容。也是,在这么多人中找一个人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先挤出去回家再说。“格雷......格雷.........”忽然,他听见细微的叫声从人墙中飘了出来,格雷露出了笑容,那年轻的女孩肯定已经在尽力呼唤自己了,然而这嘈杂的环境中她的声音就如同海浪中的一粒沙。不过没关系,他能听得见。曾经的他必须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分辨出源石手雷落在脚边的声音。无数这样的经历使得他练就了如今这般听力。他循着声音,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直到一个背对着自己不断呼喊的女孩出现在自己面前。
“别喊了,艾丽娜,再喊嗓子都要哑了。”格雷笑着拍拍女孩的肩膀说道。
“啊..... 天哪,格雷,你怎么会在这儿?”女孩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所以想给你个惊喜。”格雷说着,拉起了行李箱,剩下的一只手接过了她的挎包。“走吧,我们先回家。然后,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好啊,我的确很想知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艾丽娜戴着一顶圆顶帽走在他旁边。
“好,只要你愿意听。”
两人并排在人潮中穿行。艾丽娜瘦小的身躯时不时被两边的人撞得东倒西歪。她有些着急地迈着步子,想要跟上前面的格雷。忽然,一只手伸来,将她的手握住了。
“人很多,小心点。”格雷说道。
毫无疑问,贸然握住女孩的手是不礼貌的。但是艾丽娜并没有抗拒。握住她的那只手有些粗糙,但是温暖、有力,让她在来往的人群中稳住了脚步。她细细感受着那只手粗糙的纹理和指节间的茧子,感受着年轻而活跃的生命力在其中跳动。而那双手的主人已经变得高大挺拔,即使身旁拥挤的人潮中或许有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正射向她,有格雷在身边,她就充满了安全感。
她偷偷抬起脸偷瞄一眼格雷,正对上格雷看向她的目光。她忙低下头,空闲的手紧紧地捏着袖口,帽檐下的俏脸已经是一片嫣红。
离开了车站,格雷先回家将行李安置好,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后便来到了高廷市市中心的一家餐厅。没多久,艾丽娜也来了。
“我记得这家餐厅好像是需要预约的。”艾丽娜说道。
“不用担心,早就托人办好了。”格雷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两个号牌,领着艾丽娜走了进去。
餐厅里人并不多,橙红微暗的灯光很是温和,桌位之间被精心布置的绿植和藤墙隔开,餐厅中央,舒缓的音乐自钢琴中缓缓流出。
“这儿环境真好。格雷,我很喜欢这儿。”艾丽娜惊喜道。
“喜欢就好。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爱吃的东西——如果你的口味没变的话。”
两人说笑着,在一处安静的角落落了座,没多久,一道道菜品便上了桌。与之一起的还有一瓶玻利瓦尔产的干红。
“干杯,为我们今天的重逢。”格雷举起杯子,与艾丽娜碰杯。
酒过三巡,外面已是华灯初上,角落中的两人相谈甚欢,也多少都有些微醺。
“然后.......帕洛斯钻进了杂物间里,以为能躲过一劫,但是还是被老贝尔尼逮住了。第二天我们几个端着弩站了一天,弩上还压了砖头——我们还不能让砖头掉下来,不然就得加时间了。”
“哈哈哈哈天哪,你们竟然真的去后厨偷东西吃了,难道你们每天都吃不饱吗?”艾丽娜笑道。
“也不是,大部分时间是吃得饱的,但是有时候会故意饿着你,长官把这个叫饥饿训练。”格雷解释道。
“我不明白,训练挨饿有什么用呢?”艾丽娜问道。
“大概是让你在饥饿的时候也能完成任务吧。”
“任务......说到任务,格雷,能给我讲下你们执行过的任务吗?”
“抱歉,艾丽娜。”格雷摇了摇头,“按照要求这些都是要保密的。”
“哦.....好吧。”艾丽娜有些失落地说道,“你是不是经历过很多危险?”
“没有。”
“别骗我了格雷,仅仅是那些训练又怎么能让你有这么大的变化。”
格雷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沉闷了下来,艾丽娜小口抿着杯子里的酒。格雷摇晃着酒杯,透过灯光照射着的杯子能看见艾丽娜微红的双颊。
“你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格雷突然问道。
“我?我就是那样了。”艾丽娜愣了一下,“毕业了以后托家里找了份工作.....就一直做到现在了。没什么可说的。”
“说实话,没想到你会专门来接我,我还以为你早已经结婚了。”格雷漫不经心地说道。“毕竟,上学时想要追你的人那么多。”
“别开玩笑了格雷,”艾丽娜嗤笑一声,“你见我什么时候搭理过那些人。”
“那,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人吧。”格雷说着,举起杯子。不过艾丽娜没有搭理他,她吃惊地睁圆眼睛,随机气鼓鼓地放下杯子。
“格雷,你真是个木头脑袋!”她说道。
“啊.......我是说,也许,不,说不定上天已经把他安排到你的身边了。”格雷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忙补充道。
“你是说我的意中人会是块木头吗?”
“嗯.......兴许你可以把它雕刻成你的样子。”格雷再次举起杯子。艾丽娜笑了起来。
“我很愿意试试。”她说着,与格雷碰了碰杯。
餐桌边上放着一小盒清口糖,上面印着一对情侣接吻的图案。艾丽娜出神地看着那个小盒子。
“嘿,艾丽娜,你在看什么?”格雷问道。
“没,我只是在想.....”
“接吻?”
“我没有,不,不对........”艾丽娜慌乱地解释道,不知道是因为羞赧还是酒精的作用,她的脸颊已经晕染了酡红。
格雷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更主动一些,于是他微笑着伸出手,将她不知所措的双手握住。“当兵教会了我很多,但是唯独这个。”他说道,“所以你愿意教教我吗?”
月色朦胧,佳人更比月色娇媚。
三年后。
“格雷,面包剩的不多了,你能再去买一点吗?”正在厨房忙碌不停的艾丽娜对刚进门的格雷说道。
“啊?这么快就没了吗?我记得不久前才买过的。”
“你记错了亲爱的,上次我们买面包还是在一周前。”艾丽娜叹了口气,来到门口挽着格雷的手臂说道:“抱歉,亲爱的,我知道这对你的压力或许有些太大了。”
“没事,艾丽,现在已经好太多了,咱们最难的时候你还记得吗?每天只能买一盒薯条,我晚上下班回来就只留下半份了。”他说着,捧起艾丽娜的脸轻吻了一下,“现在呢,我们有面包吃,还有牧兽汤喝,我哪有什么压力呢?”说罢,他便揣上钱包出门了。
他们所住的公寓楼的对面就有超市,然而格雷并不准备去那里买东西。他沿着楼下的马路走过两条街,然后拐进了两栋楼间的一条巷子里。
这条巷子并不很宽敞,只有在正午时分才会有一道窄窄的阳光照射进来,那会巷子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流动商贩:买菜的、买面包的、买肉的、卖鳞的,还有卖各种小吃和日用品的。周围的住户和在附近上班的人总会在中午来这里买些吃的,下班时路过就来买把菜。然而此时巷子里已经很暗了,两旁的店铺纷纷亮起了灯,白天还在这里的流动摊贩大部分都已经收摊回家了,好在面包房现在还没有关门。
“你好,梅根太太,6磅全麦面包可以吗?”格雷向面包房的老人打招呼道。
“好的,格雷。”梅根太太将面包从玻璃柜中取出来,“要不要再来点别的?最近刚出的奶油鳞松面包.......”
“谢谢,梅根太太,不过不用了。”格雷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哦.....好吧。”梅根太太耸了耸肩膀。
出了面包房,格雷心想着或许应该买点别的回去,毕竟天天啃面包也太单调了些,劳累一天的两人都是需要来点新意犒劳下自己的。然而这个点巷子里的流动商贩大多都收摊了,只有寥寥几家还在路边亮着孤独的光。
“你好,芝士羽兽肉薯条和炸鳞薯条可以拼一份吗?”格雷来到一家卖小吃的摊位前问道。
“别开玩笑了哥们,我这小本生意,不接受讨价还价。”摊贩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他扬了扬手中的铲子咧开一嘴大牙说道。
“好吧,那,这两种给我各来一份吧。”格雷笑笑,看着摊主翻炒着铁板上的薯条。“不景气啊,老哥,这么晚了还不收摊。”
“可不,”摊主也接过话头聊道,“你也差不多吧兄弟,不然干嘛跟我要半份?我印象里跟我要半份的除了你以前还碰到过一个。”
“还有这种事,说说?”眼看着老板炸薯条时间也长,格雷也不介意听他侃侃打发打发时间。
“那大概是一年前多吧,那会儿我还不在这儿。那天我也是忙到很晚,从路口走来个年轻姑娘,问我要一份薯条。可是她手里的钱根本不够买一份的,那我肯定不会给她做。然后她就问我能不能做半份给她。”老板说着,笑着摇了摇头,“其实那姑娘挺可怜的,但是我那时也挺不景气,就直接拒绝她了。她就一直赖在那里不走,一直求我。一开始吧,我挺烦的,但是后来看她那眼泪汪汪的样又挺可怜的,我觉得她可能真的很饿了。就问她为什么非要那半份。结果她跟我讲:家里没什么吃的了,她丈夫还在外面工作,她不能让她丈夫大晚上下班回来还得饿肚子。”摊主叹了口气,“唉......真是个好姑娘啊,你说哪个小伙子交了好运把她娶回家了呢.......嗯,怎么了,哥们?”他忽然发现在一旁听着的格雷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没事,你说的那位姑娘.....她长什么样啊?”此时格雷心中早已是波澜万丈,然而他还是故作镇定地问道。
“嘶.......时间有些久了,我也记不清了。”摊主回忆道,“好像是个菲林吧,不高,也就到你肩膀这儿.......我记得她好像戴着顶淡粉色的圆顶帽子来着........”
“一年前,你是不是在过两条街那边的社区路口见到那姑娘的?”格雷不等他说完便忙追问道。
“对,可是你怎么知道........”
“竟然是这样.......”格雷一时间失了神,眼前只剩下了一年前的那天晚上艾丽娜憔悴的面容与桌上冷掉的半份薯条。
“........喂喂,哥们,你没事吧?”老板用手挡在他眼前慌了两下,格雷方才缓过神来。“你薯条做好了。”
“多谢,那我先走了。”格雷接过装着薯条的袋子,点点头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开了。
打开家门,看着厨房中仍然在忙碌的瘦削身影,格雷忽然感觉很多话涌了上来,却又梗在了喉头,不知如何说起。
“嗯?亲爱的,你回来了?”艾丽娜听见敲门声,便回头招呼道,“面包买回来了......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对。”
“哦,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格雷勉强地笑笑,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你买了这么多面包吗?”艾丽娜疑惑着打开袋子,“欸.......这个是,薯条?还有烤羽兽肉.......这个是我想吃了很久的布朗尼蛋糕?”
“怎么了,格雷?”她问道,“怎么突然搞得这么隆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嗯.......没有什么事情。你就当做是,对你的一点小小的补偿吧。”格雷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
“补偿.......为什么?”
“因为我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有一个多么好的夫人。”格雷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抱着艾丽娜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我很感动,亲爱的。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呢?”艾丽娜抚摸着格雷的脸庞问道。
“之前我说的那半份薯条,还记得吗?我一直以为你留了半份给我。可是我直到现在才知道,你把仅有的半份给了我。”格雷说道。
“啊.......原来是在说那件事啊........”艾丽娜恍然大悟,“你今天好像还提过一次,想不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如果忘记了,我又怎么能知道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呢。”格雷摇了摇头,“没有你,我现在或许连这样的生活都过不上。”
“唉,话是这样讲.......”艾丽娜有些忧愁地环顾着四周空空如也的白墙和老旧的家具,“可是我们这样子在这里也确实是有些......丢人了。”
“怎么了,亲爱的?有人欺负你了吗?”格雷立刻想到了楼下那个喜欢炫耀的趾高气扬的老女人格蕾丝,他清楚地记得看见过她看向自己妻子时那副混杂着嫉妒、厌恶与不屑的眼神。
“不......没有.......唉........”艾丽娜含糊道,“倒是没有,只不过人家的态度你总是能感受到的。”
“这倒是。”格雷点了点头,他很清楚,拉科辛纳里的花销水平远不是自己小时候生活的乡下小镇能比得了的。在这座繁华的移动城市中,自己和艾丽娜挣的这点钱确实过不上足够体面的日子,只不过——“不过别担心,艾丽娜。”他安慰道,“我会升迁的,今年十月份我们那个老主管就要退休了,我可以努努力争取一下,这个部门主管足够让我们过上体面日子了。”
“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亲爱的。”艾丽娜把头枕在格雷的胸口说道。
格雷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采购部做事,这位置如果有心的话确实可以做成个肥差,或许升迁无望,但是钱该拿的不该拿的一分都少不了。然而这样的做法并不入格雷的眼,在一群拿钱做事的同事中每个月雷打不动去供应端明察暗访考察的他显得格格不入。当然,如此的勤勉也确实为公司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益,自然也让格雷得到了老主管的赏识。不然他又怎敢在艾丽娜面前夸下海口呢?
为了即将到来的部门主管,格雷工作得更加卖力了,本就习惯了加班的他现在更是经常工作到月上树梢。一天晚上回家后,他发现艾丽娜已经歪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抱着抱枕,头发有些凌乱,眼角依稀有没有擦干的泪痕。
格雷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要惊扰她的休息了。他轻轻把艾丽娜抱起,正待把她抱去床上,艾丽娜忽然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突如其来的怀抱与离地的不适感使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即鼻腔中淡淡的烟味与倒映在眼中的格雷粗粗的胡子茬令她安静了下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环抱住格雷的脖子,把头贴在他的胸前。
“艾丽,你哭过了,发生什么事了?”格雷问道。
“没有什么事。”艾丽娜说道。
“抱歉,是因为觉得我最近冷落了你吗?”格雷拍着她的肩膀问道。
艾丽娜眼眶瞬间就湿了,赶忙扭过头去。“没有,是同事间的一些事......”她踌躇着又补充道:“销售部的那几个多嘴的女人.......你明白的........”
“嗯........”格雷沉吟了一下。艾丽娜在一家保险公司做文书工作,这份工作的工资相比销售来说并不高。或许销售部的男同事们不会对一个做文书的女子抱有什么恶意——其实也会,但是女同事们就不一定了,听说她们那个公司的一些女销售员为了抢客户做的事好像多少有些不干净........格雷能想象得到,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靠她们那样赚来的钱我也不稀罕。”艾丽娜叹了口气,“反正我们的生活也很快就有改观了,再过几年我那边也能有些机会,到时候谁还能比谁差了呢。”
眼看着十月马上就到了,格雷那位老主管已经基本上不怎么过问工作上的事了。在上面的升迁决定下来之前,格雷主动承担了老主管负责的大部分工作。而不管是老主管还是上级都默认了他的这一行为,看上去格雷要升职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艾丽娜这些日子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寻常,好像那些销售部的同事们对自己的态度都友善了许多,她们都不再像过去一样对自己露出鄙夷的眼神,或者在自己路过时凑在一起悄声低语。甚至就连那个刻薄的女邻居格蕾丝太太都对自己客气了很多,这几天见到她时她竟然眯着那双皱巴巴的绿豆小眼跟自己说“你好”。
艾丽娜着实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去问了格蕾丝,而对方的回答令她更加迷惑了。
“哎呀,小格雷都要成为大公司的部门主管了,体面人之间以礼相待不是应该的嘛!”格蕾丝太太用她那掺了糖精一样的嗓音笑道。
艾丽娜不明白怎么这些人全都知道格雷要做主管的事了。她了解格雷,他本就不是那种喜欢到处炫耀的人,更不可能在这件事还没成的时候就到处跟别人讲。到底是谁在传这件事呢?
一天早上,格雷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司,迎面却看见了老主管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架势就是有事情来找自己的。
“早安,艾尔文主管,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格雷问候道。
老主管没有立即答话,他只是坐在工位上看着眼前疑惑的格雷,看了良久。终于,他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沉重地拍了拍格雷的肩膀。不知为何,格雷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里似乎有些愧怍和不安。
“格雷,新任主管下午就来就任了。”老主管说道。
“什么?主管,我不明白........”好像一道晴天霹雳闪过,格雷一瞬间以为自己听岔了,忙追问道。
“抱歉.....格雷......你为公司做了很多,我一直是真心想要举荐你来接替我这个位置的。”老主管摇了摇头,“可是我今天早上刚接到通知,这个位置要留给新来的迈斯的。”
“为什么,艾尔文主管?”格雷问道,“这不合情理,而且公司也有规定,主管不可以由任职不满三年的人担任。”
“你说的没错,格雷。”艾尔文叹了口气,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但是迈斯·凯奇是凯奇总经理的儿子。要他担任主管来历练一下既是上级的决定,也是凯奇总经理的决定。”
老部长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是格雷已经听不见了。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管了这几个字。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个部门主管而已,但是格雷这一整天却无法集中起精神来,他坐在电脑桌前,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是茫然地看着屏幕上滚过的一行行文字,只想他们快点结束。与主管失之交臂这件事就如同魔魇一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怎么了,亲爱的?你看上去脸色很不好。”傍晚,格雷失魂落魄地走进家门,艾丽娜忙关心道。
“艾丽,主管被别人顶替了,没我事了。”格雷勉强向她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不,天哪......”艾丽娜也失神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凯奇总经理想要他的儿子做这个位置,所以.......”格雷苦笑道。
“不,天哪,格雷,别说了........”艾丽娜已经开始哽咽了起来,“抱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这样笑我就很难过,我现在感觉比我自己晋升失败了还难过。”她不停地抹着眼泪说道,“明明你是那么期待这一天..........”
傍晚,格雷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艾丽娜背对着格雷,似乎已经睡了。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丝丝缕缕的饮泣声从背后传来,看得出来,她为了不打扰格雷已经忍得很辛苦了。格雷清楚自己该抱抱她,可是现在他自己已经是心乱如麻,什么都没法想了。他辗转反侧,唯一希望的就是此刻能昏睡过去,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忘个干净。
次日,尽管是周末,基本上一夜未睡的格雷还是早早起了床。没过多久,艾丽娜也起来了,两人相互看看对方,一个肿眼眶,一个黑眼圈,都忍俊不禁。
“抱歉,艾丽,昨天我的反应太激烈了,让你也难受了整晚吧。”格雷歉意道。
“唉.......其实还好。我其实也挺能理解你的感受的。”艾丽娜摇摇头,“本以为是唾手可得的东西突然失去了的感觉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没关系,还有机会。”格雷说道。“我们就先继续这样过下去,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日子似乎就这样继续过了下去,直到有一天,格雷下班后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家,艾丽娜也像往常一样在家等着他。
“格雷,你还记得我们谈过的那件事吗?”艾丽娜兴奋地问道。
“呃......报歉,艾丽,咱们每天都会谈很多东西,我确实不记得是哪件事了。”
“就是说,如果你的公司对你一点都不好,那么你为什么不选择跳槽呢?”
“呃,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说这确实是个好方法。”格雷沉思道,“只不过,要跳哪里去呢?”
“莎拉帮我联系了一个路子:路易菲德公司的董事长莫顿目前正在高薪招募私人保镖,以你的资历.......”
“等一下,路易菲德是不是最近那个突然强盛起来的企业。”格雷问道。
“对,就在半年前它还只是家经营热水器的公司呢!”艾丽娜说道。
“抱歉,艾丽,这个我怕是没法去。”格雷摇了摇头道。
“为什么?这真的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只要你想去,莎拉甚至可以帮你联系到介绍人。”艾丽娜急切道。
“莫顿这人我也有所耳闻,他的公司能这么快发展起来,怕是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去给这种人当保镖只会让我们所期待的生活离我们越来越远。”格雷皱了皱眉头,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至少目前为止这家公司是清白的啊。就算出事了谁会去为难一个保镖呢?而且,而且......”艾丽娜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我们可以先在那里做一段时间的保镖就离开,至少先挣到一笔钱让我们得选择多起来再说。”
“你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的艾丽,私人保镖往往牵扯到很多安全隐私方面的问题,哪怕离开了雇主,麻烦也不会少的。更何况是莫顿这样的人物,一旦跟他沾染上关系,不只是我,就连你也会遭到危险的。”格雷坚持道。
那场谈话已经过去了很久,具体的内容格雷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结果并不是很愉快,艾丽娜坚持认为这是个机会,而他坚决不同意。虽然最后艾丽娜听从了他的意见,但是显然她心里并没有放下。这些天,她回来得越来越晚了,有时甚至比格雷还晚,简直就是一心扑在了工作上。
其实她压力这么大格雷也可以理解,自从自己晋升失败后,艾丽娜的那些同事和那个格蕾丝老太婆对她的态度更恶劣了。似乎有人之前向她们散播了自己即将晋升的消息,现在,她们觉得吃了大亏,对艾丽娜的恶语相向自然也是变本加厉。
过量的工作逐渐开始蚕食艾丽娜的身体与健康,她开始变得憔悴,忧郁。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已经被浓重的黑眼圈遮盖,变得黯淡。格雷觉得自己必须得抽时间找她谈谈了。
没等格雷抽出时间来,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格雷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黑着灯,沙发上有人坐着,格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紧绷了起来。他一边小心地朝着开关摸去,一边问道:“艾丽?是你在那里吗?”
“格雷!”黑暗中的人哽咽着叫了一声,的确是艾丽娜不假。她向格雷扑了过来,格雷慌忙抱住她。艾丽娜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开始号啕大哭起来。
格雷慌乱地拍着她的肩膀和背,在他印象里艾丽娜从未如此崩溃过,她上一次这样哭好像是在.....她八岁时养的小羽兽死了的时候。
“格雷,我真的要受不了了,我真的,要顶不住了.........”艾丽娜阴郁在心中的积云在崩塌了一角后便再也支撑不住垮了下来,她死死抱住格雷宽厚的身躯,哭得几乎要断了气。格雷叹了口气,只是不停地拍打着她。她哭了不知多久,从一开始号啕大哭,后来大概是累了,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她小声啜泣着在格雷的怀中睡着了。
看样子,这些天艾丽娜确实是受到了许多委屈,也忍受了太多压力。能好好哭一场发泄出来也算是好事吧?格雷一边抱着她一边想道。
次日,艾丽娜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身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定的闹钟没有响,再一看时间,已经快到了中午了。她忙扭过身子找衣服,这时格雷也听见声音走进了卧室。
“艾丽,不用着急,我帮你请假了。”格雷坐在床边对她说道。
“啊?可是,你为什么不把我叫醒呢?”
“你不记得了吗?昨晚你哭到很晚,今天早上你闹钟响了很久你也没醒,我觉得应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就帮你请假了。”艾丽娜低下头沉默着。格雷见状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上面,“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你最近工作一直很忙,一直都早出晚归。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别这样逼自己。这个家庭是我们两个人的家,如果它哪里让你觉得不满意,那也应该由我们两个人去共同努力,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应该由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
艾丽娜觉得一直以来像乌云一样阴郁已久的心像是撕开了一道裂缝,那些沉积在乌云上的雨滴顿时纷纷落了下来。
“对不起,格雷.......”她哽咽着,紧紧抓着格雷的手,汹涌的情感堵在胸口让她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格雷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我再也不想,让人看不起了.......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谁,我都不想再被冷嘲热讽了.........”她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格雷的衣服。
“艾丽,别这样。我是说.......唉,”格雷想了想,将艾丽娜扶了起来,“是我太安逸了,我觉得只要按部就班地每天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总会让日子变好的........”他认真地看着艾丽娜泪痕斑驳的脸说道,“对于你所遭受的东西,我一直有所了解,但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你所承受的压力和非议。这是我的问题。所以你不要这样逼迫自己,从今往后我也可以比以往更拼命地赚钱,我会和你一起努力让我们的日子尽快好起来。”
“格雷.......”艾丽娜闻言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跟眼前的爱人说,可不论她如何想要开口,总是欲语泪先流。
“答应我,别这样对自己了好吗?等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圣诞节了,我加急把手上的项目处理完。咱们一起申请个年假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格雷搂着她说道。
“嗯。”艾丽娜踌躇了一会,最终也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接下来的日子没再出什么事情,艾丽娜还是照常早出晚归,格雷也如自己之前所说的那样加紧了工作。两人那小小的公寓经常晚上八九点钟都黑着灯,短暂地亮了几小时后又很快暗了下来。疲惫的两人回到家后早已没有什么体力和心情去做其他的,基本上是简单收拾一下后就洗漱睡觉了。
万幸,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圣诞节就来了。格雷和艾丽娜因此得到了一个小假期。平安夜那晚,两人难得的睡了一次好觉。次日,格雷与艾丽娜很舒服地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用过早餐后,艾丽娜穿上了自己与格雷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袭长裙,戴上了那顶粉红色的圆帽。淡雅的妆容与凝脂般吹弹可破的肌肤相得益彰。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格雷,仿佛生活的苦痛在她身上刻下的痕迹一夜之间便被洗净了。
“艾丽,你今天很美。”格雷微笑着挽起她的手。今天他要像之前约定的一样带艾丽娜出去好好玩一玩,享受一下久违的二人世界。
“难道我以前不美吗?”艾丽娜嬉笑着问道。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美,只有美与更美的区别。”格雷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笑道。
“油嘴滑舌!”两人便这样调笑着走向了车站,这里有一辆出城的车,可以把他们带到城外那些有着茂密树林和湖泊的地块中。让他们在那里度过舒适又惬意的一天。
今年圣诞节没有下雪,但是这并没有减少人们过节的热情,即使是白天,街边的店铺门口依然摆着大大小小的圣诞树,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窗户上都挂满了彩灯和泡沫雪花。街上男女老少络绎不绝,脸上都挂满了喜悦与兴奋。
车站同样有很多人,不一会,电车便来了。
“艾丽,握紧我的手,小心点。”上车的人很多,格雷便叮嘱道。艾丽娜听话地攥紧了他的手,两人在人群中被拥挤着向电车挪去。与此相冲的是从电车上挤下来的需要下车的人。他们就像逆流而上的鱼一样在上车的人群中蠕动着。
“这些人真的一点秩序也没有啊。”格雷心中抱怨着被人群挤上了车。他正心想着应该给每辆车上安排一个维序员。忽然,他感到手上的力量一松,艾丽娜的手滑了出去!
“格雷——”他听见艾丽娜惊呼着,被人潮隔在了后面,她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叫着试图向格雷挤过来。
“该死的,哪个下车的把她挤下去了!”格雷正待过去拉住她。车门口的警报滴滴响了两声,随即车门便关闭了。
“艾丽——”格雷扒在车门上,隔着车门他能看见艾丽娜在下面徒然焦急的表情和奋力挥舞的手臂。她似乎受了惊,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奋力地向车门扑过来。格雷担心启动的电车剐蹭到她。忙敲着车门隔着玻璃大声喊道:“在这等着!我下一站坐车回来接你!”话音才落,行驶的车便让艾丽娜的身影便从车窗中消失了。
“她应该懂我什么意思吧?就算没听见,应该也能想到在那里等我吧?”格雷握着车上的扶手有些不安地想着。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隔着车窗焦急而惊慌的面庞便是自己见艾丽娜的最后一面。从她的手从自己手中滑落开始,自己与她的缘分便随着车门的关闭散尽了。
约莫20分钟后,格雷坐着反方向的电车匆匆赶了回来。等着他的并不是满脸焦急的艾丽娜,而是乌泱泱的围观人群和醒目的黄色隔离带。警笛刺耳的声音如同锈铁划在格雷的心上。他努力压抑着心中不好的预感,向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借过,不好意思,借过!”他不断扒开挡在前面的人,周围的人纷纷投来惊疑和嗔怒的目光,然而格雷已经顾不上这些,“拜托了,千万别是艾丽出了事。”他只是不停地祈祷着,脑子里塞满了这句话,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人群的最前方是街边一家商场侧面的公共厕所。厕所门口已经用隔离带封住了。那可怜的死者在女厕所的一个隔间被人发现。几个警察正在厕所门口维持着秩序。尽管死者的面容已经被白布遮住。然而,当看到白布下露出的一角血迹斑斑的裙边和地上红粉皆半的圆顶帽时,格雷瞬间便感到一阵眩晕,好似脑袋和胸口被人拼命抡了一棒。他跌跌撞撞地冲破隔离带向着那具尸体跑了过去。耳畔遥远地传来惊呼声,像是在水里听见了岸上的动静。格雷来到尸体旁边,握住了白布。不知道为何,他感觉手使不上一点劲,颤抖地厉害,手上握着的白布仿佛有千斤重。冷汗涔涔地落下,格雷咬了咬牙,使出浑身解数将那白布掀开了。
真的是她。
似乎有什么东西透过头骨敲在脑袋上。在目睹那尸体面容的一瞬间,格雷的呼吸和思维便停止了。他那铁灰色的无光的眼球中倒映出了伤痕累累的艾丽娜。她曾经白皙的柔荑遍布着淤青与血迹,透出死寂的灰白色。她年轻的头颅可怕地凹陷下去了一块,厚重的血迹从那里蔓延开来,将一头青丝板结成肮脏的血块。她生前光彩夺目的明眸中,那些令人不忍直视的痛苦,绝望与不甘伴着混浊的雾气永远地封印在了那两颗已经沦为墓地的死气沉沉的玻璃球中。她的嘴微微张着,像要倾诉,又像要诘难,然而那些说不出口的爱与恨、祝愿与诅咒已经随着心跳的停止一同消弭殆尽了。
她死了。
格雷仿佛雕像一般麻木地抱着艾丽娜的遗体。他死死盯着她凄惨的遗容,大脑仿佛生锈了一样,什么都无法思考。沉重的压力和尖锐的疼痛在胸**织,令他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于是他就像即将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呼吸着。随着新鲜氧气的灌入,生锈的大脑开始转动起来,与艾丽娜一起生活的一幕幕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她起床后迷糊地揉着眼睛的样子、她小口地用叉子吃生菜叶的样子、她疲惫地缩在自己怀里睡觉的样子、她垫着脚尖在车站拼命寻找自己的样子、她颤抖着睫毛与自己接吻的样子............胸口的疼痛和重压更严重了,格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听见兽吼般的哭声从某人的喉咙中呕出,他正纳罕是谁,直到视线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淹没,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
一旁的警察一开始本想来阻止他。然而眼前男人的样子让他也明白了过来。他带着不忍的神色看着眼前声嘶力竭哭喊着的男人,想了想,最终还是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料,眼前男人的神色忽然从悲痛变得狰狞。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大滴的泪水连珠般落下来,却一点都不妨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弹起来,揪着自己的衣领把自己摁倒了墙上。
“是谁——谁干的!谁干的!”眼前的男人向自己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眼见身旁的同事纷纷掏出警棍和手弩对准了眼前的男人。这位警官赶紧向同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停下。随机,他艰难地对眼前的男人说道:“抱歉.......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杀害了您的妻子。但是我们已经封锁了附近的街区,我保证一定会将那些凶手绳之以法。”
他感到脖子上的压力小了下来。那男人松懈了下来,他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墙壁上,搂过他的爱妻的尸体再次痛哭起来。
唉,竟然在圣诞节发生了这种事情,真他妈作孽。警官想道。
两周后,艾丽娜的葬礼在拉科辛纳里边缘的一个小教堂中举行。格雷的几个战友帮着他一起将艾丽娜送进了那个小小的骨灰盒中。举行完葬礼过后,她会被和其他人一起摞在教堂后面的停灵间中,等到停灵间放不下的时候,就把她扬到移动城市外的荒野中。在寸土寸金的移动城市里,向来如此。
葬礼规模不大,来的人很少,除了格雷的战友以外,艾丽娜的几个同事也来了。有个女人趴在骨灰盒上声泪俱下,哭得很是伤心。旁边的人纷纷红了眼睛,上前去劝慰。那人格雷见过,是艾丽娜关系最好的朋友,她叫莎拉。
格雷沉郁地跟那些同事们道了谢,为首的莎拉紧紧抓着他的手,精致的面容几乎皱成了一团。
“抱歉,我总是回忆起她以前的样子,可是谁能想到她就这样没了........”她松开格雷的手捂住了脸,双肩悲怆地颤抖着,后面几个女孩也都嘤嘤地哭着。
格雷依次向她们点头道了谢,便离开了。一方面,他这些天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了。另一方面,莎拉装腔作势的样子令他感觉可笑。回忆,他叹了口气,紧随其后的就是眼泪。然而这些天回忆塞满了他的每一分每一秒,心脏的每一方边边角角。当哭泣几乎成为了本能的行为。她那般故作悲伤的样子便瞒不过他了。试问,谁会在密友的葬礼上打扮得光鲜亮丽呢?如果她真心为密友的逝去感到悲伤,为何她的眼中却一点悲痛都没有呢?
葬礼结束得很快,送走了其他人后,格雷也返回了自己家中。没想到已经有人先一步在自己家门口等候了。
“嘿,艾瑞克,你怎么来了?”格雷惊讶道。
“伙计........”艾瑞克却是神色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屋说吧。”
等到两人都瘫倒在沙发上。艾瑞克看看疲惫但是疑惑的格雷,沉吟了一会,终于开口道:“你知道今天对罪犯进行庭审吗?”
“你之前好像告诉过我,不过你也知道,我现在哪里有心思关心这个呢?”格雷摇了摇头,悲声道,“不管他们最后的下场是什么,我的艾丽回不来了。”
“格雷,他们出具了精神病证明,所以最后判他们保外就医了。”
“你说什么?”方才还瘫倒在沙发上的格雷瞬间便弹了起来,震惊地盯着艾瑞克说道。
“没办法........对方出具了医学证明。”艾瑞克摇了摇头,闷声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格雷“彭”地站了起来,焦躁不安地在客厅里踱着步,“怎么可能......”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你是警察,现场你也看过,那种作案手法根本就不可能是神经病能做出来的!”
“我知道,我们已经在证词中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艾瑞克无奈地摊着手说道,“可是除非我们有明确证据证明他在杀人时能担负刑事责任,否则他的精神状态证明就是管用的,仅靠推测没办法。”
“怎么可能!”格雷目眦尽裂地嘶吼着,“妈的,凭什么!”他使劲撕扯着额前的头发,好像要把这一撮头发揪下来一样。
“别,老伙计,你先冷静一下。”艾瑞克见他这样慌了,忙要上前来劝慰他。
“我很冷静,我他妈非常冷静!”格雷坐在沙发上继续跟自己的头发较着劲。在几次颤抖着的深呼吸后,他松开了那撮饱经磨难的头发。
“我问你,这是不是说明那帮渣滓就逃过一劫了?”格雷红着眼睛问道。
“呃.....保外就医,至少可以免除牢狱之灾了。”
“那你说,就这些个混混有这能力让医院专门出这个证明保他们吗?”
“这肯定是没有的。”艾瑞克推了推眼镜说道。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格雷端起杯子牛饮一顿,随机说道,“但是有人保下了他们,要么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值得他这么做。要么就是.......他要收买他们,因为他们杀人就是受了他指使!”
“艾瑞克,帮我个忙!我想看到这些人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抱歉,格雷.......这有些难,你知道这是不符合规定的。”艾瑞克面有难色地说道。
“我知道,艾瑞克,我清楚。”格雷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我档案室在哪,我会自己想办法进去,到时候出了事也不会牵涉到你。”
“真要做到这一步吗?”艾瑞克无奈地说道,“这样风险很大,那也只是个猜测,你很有可能会白跑一趟。”
“艾瑞克,”格雷扶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从咱们一起入伍到一起退役,我没求过你什么。这大概率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我女人死了,我没保护好她。”他哽咽了一下说道,“我现在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所以我只想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不管怎样。”
艾瑞克死死地盯着格雷的双眸,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丝动摇,哪怕一丝,他也会让对方放弃这个念头。然而除了死寂般的坚硬,他没看见任何东西。
“行。”艾瑞克心一横也说道,“不用你去,我帮你把档案带出来,你看完了再让我带回去。”
“谢了,兄弟,我欠你一次。”格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次日傍晚,艾瑞克带着一个公文袋来到了格雷家中。
“这些就是主要涉案人员的资料了。”他把那个公文袋扔到桌子上,看上去有些紧张。“你最好快点,时间长了我担心........”
“放心,很快就完。”格雷起身将档案拿到书房,在那里,艾瑞克看到了一台老旧的打印机。
“你还买了这玩意?”艾瑞克问道。
“昨晚出去买的。”格雷点了点头,“你们局里的资料可以用这玩意吧?”
“应该没问题。”
将那一摞资料复印完后,艾瑞克便立刻起身告别了。格雷则打开了台灯,将那摞资料放在书桌旁,开始一张张仔细地看了起来。
艾瑞克提供给自己的资料很是详细,从几个罪犯的生平,到他们各自的联系、社会关系,再到他们案发前后的行为举止以及各自的口供。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格雷已经是哈欠连天。阅读这些资料是一件很枯燥无聊的事,这些个混混尽是一些大恶不作,小恶不断的人,认识的人也是是些蝇营狗苟之辈。想要从一堆堆的刺目的恶行中筛选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一条记录引起了格雷的注意:菲茨·赫尔曼,于12月19日个人账户获得5万入账,转账方为德尔玛·詹姆斯,而根据警方调查,这位正是莫顿的管家。
“莫顿的管家.......他的行为代表了莫顿的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让莫顿亲自指使人杀她?”格雷越是思考,越感觉心惊肉跳,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爱妻竟然会与这样的人物扯上关系。
“难道她私下里通过莎拉联系上了莫顿吗?”格雷想起来之前和艾丽娜的争吵,那时她提到过莎拉有联系莫顿的方法。
想到这里,格雷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艾丽娜还是背着他不知道做了什么,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她丧了命。曾经的她绝对不会这样,可是让她变成这样的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无能呢?现在她已经死了,已经化作了移动城市外荒野中的一抔黄土。自己纵使有万般思绪,也无法诉与她听了。
说回来——格雷揉了揉脑袋,强迫思绪回到眼前的档案上来——按理来说像她,像他们这样的人本不该和莫顿这种人产生什么联系,因为对于莫顿之流来讲,他们的价值不足以让其与他们打交道。反之,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莫顿之流可以说不经意间的举动都能改变他们的生活。而连接其中最直观的象征就是——
金钱。这是区分两者最直接的特征,也是联系两者最直观的桥梁。如果说艾丽娜希望能从莫顿这样的人身上所求到什么,那自然就是金钱。
但是她要付出什么去得到莫顿的金钱呢?她这样的人能给予莫顿什么价值呢?
格雷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答案他并不是想不到,只是此刻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别想了,他起身对自己说道,别想了,她都已经死了,你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都这么晚了,你得喝点水,然后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什么那些东西,都去他妈的!
格雷拖沓着脚步来到餐桌旁,离开了灯光和文字后,久违的疲惫才终于涌现上来。他才端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忽然——咣.........伴随着剧痛,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顺着头骨传到耳中,是铁器撞击后脑壳的声音,随即眼前便一片漆黑了。
“.........哎这东西值不值钱啊?”
“看上去还行,带着吧。那边那电脑也带着。”
“哼,也就这么点值钱东西了,穷鬼。”
迷迷糊糊中,格雷听见有人正肆无忌惮地交谈着,在自己家中走动着。臂弯处传来的硬物感与手腕上传来的束缚感提醒他自己正被绑在椅子上。
以前在陆军时可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这才离开部队几年,竟然就如此懈怠了,连有人摸进来都不知道。格雷暗自自嘲了一下,还好,他稍微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对方绑得很紧,但是在部队中捆绑和挣脱都是必学的东西。比起曾经战友和教官的捆绑技术,这些个混混要容易应付得多。
格雷并没有立马给自己松绑,他像原先那样闭着眼睛,仔细分辨着家中的交谈声与脚步声。
三个人,一个在客厅,一个正在往厕所走,还有一个应该是在他们的房间里。格雷心里暗自盘算着,如果能迅速解决掉一个,那么剩下那两个也就不是问题了。格雷耐心地等待着,昏暗的房间很好地掩盖了他已经悄悄松绑的双手,他低着头,像是依然晕死过去一样。
终于,他听见外面的三人含糊的交谈声,随即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来。那人来到他跟前,大概是想要确认一下他是否还昏迷着。然而当他伸出一根手指掂起格雷的下巴时,他几乎看到了两道刀芒从那双眼中刺出。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他眼中的惊愕还未褪去,便随着喉管的稀烂永远封存在了脸上。
“什么声音,达利安?”外面传来同伴问询的声音,达利安无法回答,他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妈的,你小子是不是翻出什么好东西了?别想着独吞啊你!”见没人答话,那两人便朝着厨房的方向走来。
“达利安,达........”两人走进书房,为首那人刚刚推开椅子,发现躺在后面的达利安。他正要大叫一声,忽然身后又传来“咔嚓”一声,他慌忙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同伴的脑袋正软绵绵地歪在肩膀上,已经断了。
啪嗒,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露出了身后沾满血迹的沃尔珀。
“你,怎么可能,我们明明.......”
“明明绑住我了。”格雷看着对方后退着,掏出一把小跳刀对着自己,冷冷地说道,“但是你们绑技真的很烂。”他说着,开始不断逼近对方,“我劝你放下你那小玩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能让我满意,说不定能捡回一条命。”然而对方并没有答话,只是惊恐地拿刀指向前方的男人,不断后退着,直到冰冷的墙抵住了他的身子,他自知无路可退,于是大吼一声,举起刀子向着眼前的人扑去。然而格雷抬手拦住了他挥刀的胳膊,随即身子一侧,肩膀凶狠地撞在他的胸口,他顿时感觉胸口像被一辆车撞了一样,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然而这还没完,他眼看着对方两步跨过房间,瞬间来到他眼前,随即一记勾拳打在他的左腹。令人窒息的钝痛淹没了他,他跪了下来,捂着左侧肋骨下部的位置,痛地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没等他捯过气,格雷便扯起地上的绳子将他的双手绑在了一起。
“我问你答,别耍花招。”格雷说道。
“你要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人惊恐地呼喊着。
“别想着骗我,你这样的说辞我见过很多。”格雷冷冷地说着,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刀,对准他被按在桌上的手一刀扎了下去。
“唔唔,唔唔唔!”他的惨叫声被抹布堵在了嘴中。他眼看着暗红的血从手上流到了桌上。那刀子直接扎穿了手掌,将自己的手钉在了桌子上。而格雷离开了书房,没一会,手中拿着一袋盐走了回来。
“劝你老实点,如果让我发现你在骗我,那我就把这个抹在你的伤口上。”格雷说着,把那袋盐在他眼前晃了晃。
钻心的疼痛与即将到来的折磨将他的意志彻底摧垮了,他涕泗交流着向格雷点了点头。格雷将他嘴里的抹布取了出来,他顿时咧着嘴大声哭嚎起来。
“我的耐心有限,哭也算时间。”格雷提醒道。
那人闻言,只能抽搐着止住了哭泣。
“很好,”格雷点了点头,拉过椅子坐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第一个问题,你们来做什么?”
“哥们,求你饶了我吧,我们也是有工作在身,不得不为之.......”
“别说废话,别消磨我的耐心。”格雷再次提醒道。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们是瑞克债务公司的,你们家有人欠钱没还清就死了,所以大哥让我们找点值钱东西回点本。”
“瑞克债务公司........”格雷在脑中思索了一阵,确定自己确实没听说过这家债务公司。
“看你们这收债的方式,应该不是啥正经公司吧。”格雷问道。
“这.......哥们你说得对,这不你们家有人没还清债就死了吗?我们老大就让我们来你们家找找,有钱拿钱,没钱拿点值钱的东西卖了。总之是得把剩下的债务讨回来。”那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哼,因为你们经营的东西根本就是非法的,所以你们没法通过法律途径索要债务,才会通过这种方式吧。”
“是是是......哥们你说得对。”
“欠你们债的人是不是叫艾丽娜·布朗?她欠了多少钱?”格雷继续问道。
“应该是这样的.......大哥说那女人还了一部分债,但是没还清。所以........”
“我在问你,她欠了多少钱?什么时候找你们借的钱?”格雷说着,举起了那袋盐。
“兄弟,大哥!我真不知道,我就是个喽啰,我只知道我得来拿走多少钱,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只有我们老大才知道,只有他才知道!”那人惊恐地看着那悬在自己手掌上方已经倾斜的盐袋,崩溃地大喊道。
格雷深吸了一口气,眼见着天已经泛了白。他把刀从那人手中拔出来。格雷从抽屉中拿出碘酒和纱布,简单帮那人包扎了一下,然后将他的手脚反绑在椅子上,又把抹布塞回他嘴里。想了想又在他嘴上缠了一圈胶带。
“别耍花招,否则你会很惨,知道吗?”他威胁道。眼见对方如同筛米一般点头。他这才反锁上门,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待到格雷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先掏出手机给艾瑞克打了个电话过去。“艾瑞克,能不能帮我调出艾......我老婆账户的收支明细。”
“这倒是可以找人帮忙.....但是你要这个做什么?”艾瑞克问道。
“你先别管,我肯定是需要的。”格雷斩钉截铁地回道。
“.......好,我给你弄。”艾瑞克感到格雷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出于对老战友的信任他并没有多问,同意后便挂了电话。
不一会,艾丽娜的账户信息便打到了格雷手机上。艾瑞克的电话随即也打了过来。
“已经给你发过去了。不过.......”他犹豫道。
“怎么?”格雷问。
“没.......你自己看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事可能没那么简单,你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我们说。”艾瑞克支支吾吾说完便挂了电话。
格雷有些奇怪,他打开那些收支记录看了起来,只是越看他的脸色便愈发难看起来。
格雷家庭的收入共存放在四个账户上。格雷和艾丽娜各有一个各人账户,负责两人各自的开支。有一个生活账户,负责日常生活资源的购买,还有一个储蓄账户用于存钱。这两个账户的密码两人是都知道的。现在单看这些账户的存款倒是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再看收支记录,只见从十月份往后的某一天开始,艾丽娜的个人账户开始隔三差五地收到大量存款。数目从几千开始,逐渐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随之支出也开始变高,也是从几千开始,逐渐到了数万。可以看见原本账户的收入是正向的。然而随着这样的开支不断增加,它的存款与收入开始不堪重负。再往后看,存款数量又骤增了几次 每次都是数万甚至数十万,然后就又是不断地支出.........
那些密密麻麻的代表着支出的赤字令格雷心惊肉跳,这些数字少则几千,多则数万甚至数十万,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平时的生活水平。这些钱到底哪来的呀!格雷头疼地捂着脑袋,他又查了查那几项支出的流向,发现尽是一些奢侈品品牌。格雷忽然想起收拾自己妻子的遗物时,他确实看到了一些她平时从未在自己眼前穿过的衣服,那些衣服大多看上去很正式,像是礼服这类在正式场合穿的衣服。同时还有一些他在她的梳妆台上也没见过的化妆品和首饰。按理说他本应注意到的,但是那时的他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中,加上女人喜好衣服化妆品和那些首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不懂这些东西,想着也许是艾丽娜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便没去深究。谁成想,竟是她用着来路不明的钱甚至借贷买来的。格雷浑身颤抖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死去的妻子在自己心中的样子竟然变得陌生了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开始瞒着自己,接受这些来路不明的钱,去买这些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也完全负担不起的奢侈的东西。这实在与他印象中的艾丽娜大相径庭。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自己升职失败开始的吗?还是从拒绝成为莫顿的保镖开始的?格雷捂着脑袋,他没意识到自己正咬着牙,发出格格的响声。其实真相距离自己早已经只有一层薄膜,但是他固执地不愿意将那层薄膜戳破。只是现在自己似乎别无选择了。
被绑在椅子上的混混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浑身颤抖的沃尔珀,他正咬牙切齿地抱着脑袋,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混混觉得眼下他这样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自己只得安静地靠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终于,格雷平静了下来。他解开了绑着那混混的绳子。
“带路,找你老大。”他对惊讶地看着他的混混说道。混混看着他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对方给自己松了绑,但是混混感觉他身上的压迫感更强了,他很确定自己眼下只能给他带路,只要敢跑,他一定会杀了自己。
夜幕降临,混混带着格雷走出居民楼,穿过了繁华的商业街,走过了密密麻麻的商品房,经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直到路边的景色开始越来越荒凉,两旁的灯光愈发昏暗。终于,在城市边上的一条小路旁,两人停下了脚步。路的对面是一幢三层的小楼,楼里亮着昏暗的灯光,瑞克债务公司几个字歪歪扭扭地挂在楼顶。
“大哥.....就是这........”那混混还没说完,只感觉喉咙间一凉,随着一阵风吹麦浪般的沙沙声,他倒了下去。
格雷蹲伏在灌木丛里望着路对面那幢小楼,即使光线昏暗,眼尖的他依然可以看出楼下和楼上窗口处那些望风的岗哨。尽管这幢小楼的布防和自己曾经潜入过的目标相比就如同小儿科一样,格雷还是怀念起自己在部队时用过的那些玩意来。便携施术单元........如果有那玩意,自己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去,把沿途的人全部都压扁成肉酱。但是自己不是术士,也没有得矿石病,没了军方特制的施术单元,他一丁点源石技艺都放不出来。好在从部队学到的一身潜行技巧他还没丢,潜入眼下这幢小楼也不是什么难事。
查尔斯正躺在沙发上,左边臂弯里的女人递过来一勺钳兽腿肉。他便懒懒散散地张嘴,让这勺钳兽肉滑进了嘴里。不知为何,本是鲜甜多汁的钳兽肉在他嘴中却化作了无味的残渣。他一边思忖着明天要不要叫底下的人搞点新奇东西尝尝,一边应付得抓了那女人屁股一把。呵,生活,他听着那女人仿佛工业糖精一般甜得发假得娇叫声,有些厌倦地闭上了眼睛。他和这两个女人已经在沙发上玩了一下午了,现在哪怕她们依然能像斐迪亚一样在自己身上扭来扭去,自己已经是一点精力都提不起来了。生活就是这样的,挨过了那几年刀尖舔血的日子,爬到现在的位置自己已经没有继续向上爬的必要了。下面的人完全可以帮自己处理好一切。本应是很舒坦幸福的日子,却像是陷进了棉花一般,软绵绵的,甜蜜得令人窒息。查尔斯觉得自己需要点刺激,一些能让他重新燃起激情的玩意。他厌恶地瞥了一眼边上那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或许明天应该亲自跟着下面的人去收收钱........如果这都不行的话,或许应该找点不一样的女人来......或许可以从拉科辛纳里大学入手,只要钱够多,总有人会上钩,那些年轻的躯体或许可以接受一些新奇的玩法。说不定呢?仅仅是想到她们年轻而又充满活力的声音就能让自己血脉偾张是吗?查尔斯如是想着,他倒是不介意想些“美好”的东西让自己的身体再次兴奋起来——直到一把冰冷的刀抵在了自己肥短的脖子上。
两边女人的尖叫声如同浸泡在水中一样隐约而遥远。查尔斯在惊慌中只能听见背后那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你好,达利安与杜克的老大。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咕噜,查尔斯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好,好的,您有什么要求您请说。”他一边结结巴巴地答应着,一边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摸向了沙发角落,只要能摸到.......
“你在找这个吗?”对方变魔术一般,手中出现了一台黑色的对讲机。他迎着查尔斯面如死灰的目光直接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顷刻,刺耳的警报声在整幢楼响了起来,然而直到它结束,都没有一个人进来。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格雷笑了笑,把那对讲机随意地扔在了地上,“别妄想了,你的手下已经先你一步去地狱等你了。”
“怎么可能........就你一个人........”查尔斯冷汗岑岑地说道。
“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事实就是如此。”格雷轻松地笑了笑,押着查尔斯站起身。“如果你不想相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转转。让你看看你亲爱的好手下们都是一副怎样的死样。”直到这时,查尔斯才迟迟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最初自己还只是个小喽啰时没少闻过这样的味道,只是长久的安稳日子已经磨平了他的爪牙。此刻他终于是接受了现实,眼前的男人的确一个人偷偷摸进来并解决掉了自己所有的人。而在他手里自己和一只待宰的羽兽没什么区别。
那两个女人已经停止了尖叫,她们正缩在一起,眼泪汪汪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格雷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挥挥手让那两个女人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她们便如蒙大赦般彼此搀扶着颤抖着双腿逃出了这间屋子。
“好了,老大。”格雷搬到了把椅子坐在查尔斯对面,尽管他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查尔斯却只从他眼中看到了令人胆寒的冰冷。“告诉我,艾丽娜·布朗从你们这里一共借了多少钱?”
“呃.........36万,老板........”查尔斯转动着生锈的脑袋努力思考着,还好,这个人的信息他是记得的。毕竟是大老板特意交代过的人。
“36万......”格雷强调了一遍,又问道,“什么时候借的?”
“今,今年10月下旬,应该是.......26号。”
“10月26日.......”格雷念叨着这个日期,思考了一阵,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你们连本带利一共算她欠了多少钱?”
“5.....58万,老板,按每个月利率两成算的。”
“月利率两成?”格雷心里过了一遍,笑了,“不对吧,每月两成利息是这个数吗?”查尔斯只是胆怯地低着头,不说话。
“是第一个月两成,第二个月就四成了吧......”格雷咬着后槽牙笑道。
“是.......老板。”
“这利率你们还真敢要啊.......嗯?”格雷笑着把刀子从查尔斯脖子上挪开,查尔斯正纳罕对方为什么放开他,忽然,只见对方身形一动,查尔斯只觉得左手手掌处传来了钻心的疼痛,格雷已经将他的手用刀子钉在了桌子上。查尔斯哀嚎了几声,终于是表现出了一点该有的气魄。他举起右手,心一横,直接把那把刀从自己左手中拔了出来。然而正待他准备起身迎敌,两记重击击打在他的脑袋上,直令他头晕眼花,随即两边肩胛骨处传来了钻心的疼痛,伴着令人牙酸的声音,他的肥胖的身躯已经被两根贯穿肩胛骨的钢筋钉在了墙上。
“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人还清债,从别人借贷开始,你们就打着吃死人的目的放贷的。”格雷咬着牙看着被钉在墙上的查尔斯恨道。“我还没问完。说吧,我听说艾丽娜·布朗还清了一部分债,那么她是怎么还的?”他举起刀子抵在查尔斯那满是肥油的脸上。“老实说,不然我会从脚底开始一点点把你的皮扒下来。”
“我说.......我说........”查尔斯恐惧地瞄了一眼抵在脸上的刀子,随即说道,“大老板亲自吩咐我,让我叫她去偷莫顿家里的一份资料,那是莫顿他们最新项目的计划书,只要能全部偷到手,大老板顶上的人就可以用它重创路易菲德.........可是那女人没偷全,还死了。大老板很不满意,所以我才想叫人去你们家抄点值钱东西变现.......”
“难怪。”格雷思忖道,“怪不得莫顿会亲自指示杀了她。”
“那么,为什么是她呢?”格雷继续问道,“借债的人肯定不止它一个吧,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查尔斯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支支吾吾地,低着头,甚至不敢抬头看格雷。
“说。”格雷面色冰冷地警告道,“我不会说第二次。”
“因为.......因为.......那女人是莫顿新找的姘头。只有她能进入莫顿家里。”查尔斯吞吞吐吐地说道。“什么.........”他听见格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他不愿去想那里面掺杂了什么样的情绪。“你们怎么知道,哪来的证据?”
“有人提供了录像!我们就是靠这个威胁她替我们做事的!”查尔斯忙说道。
格雷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那个录像。如果说直到这之前他都知道结果,只是心存侥幸的话,那么录像中的内容便彻底将他的侥幸击碎了。他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出现在了酒局上,看着她强颜欢笑着在人群中周旋,被迫一杯又一杯地喝下酒;看着她的纤腰被莫顿搂住,在舞池中癫狂地旋转;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与莫顿共处一室,摆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姿势;看着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抗拒到释然再到享受......看着屏幕上媾合的身影。他悬在胸腔中的心终于死了,一路跌落到了谷底,再也没能跳动过哪怕一下。
他扭过头,查尔斯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他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具尸体.......不,他看上去就像一句尸体。
“这个录像,从哪来的。”格雷沙哑着声音问道。
“大,大老板给我了一个号码.......号码里的人给了我这个录像......是个女人、是个女人!”
格雷在对方结结巴巴的口述下还原出了那个电话号码。此时他的头脑竟然奇迹般地清明,清明到他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想起了这正是那个莎拉的手机号。当然,她有两个号,而这个号自己只在艾丽娜的手机里见过,见过很多次。按照艾丽娜的说法这个号是她用来与关系亲密的人联络的号码。
“老,老板........您还要问吗?老..........”查尔斯没有说完,他看见对方好像漫不经心地挥了下手,然而手腕出传来轻微的疼痛提醒他自己的手腕被割破了。
“老板......老板,老板,你不能........”他未说完的话再次被憋在了喉咙里。一把匕首斜着从他的额头插进了他的脑袋中。
天色未明。格雷深一脚浅一脚地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昏暗的路灯映照着他略有些虚浮的影子。他游荡了不知多久,最后,他来到了一幢居民楼下。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楼上,时间过得真慢啊,天仿佛就要一直这么黑下去一样。
他开始攀爬,沿着附在楼上的下水管道攀爬,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楼,艾丽娜以前带他来应邀做过客。
到了,他推开窗户,钻了进去。屋里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床上躺着两个影子。格雷笑了笑,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像还没结婚。
打开灯,睡梦中的人不满地咕哝着,睁开眼睛。随即错愕地看着站在屋子中间的不速之客。惊叫、怒吼,男人冲向他,但是反手被他扼住喉咙压在了窗台上,女人尖叫着不断拍打着他,无所谓。他用力握住男人的喉咙,向外拖着,直到他半个身子伸出窗户,随即一松手,伴着一串绝望的叫声和一声闷响,最终归于寂静。
“说说看,为什么?”他呓语般地对一旁崩溃尖叫的莎拉说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私闯民宅,还杀了人!你要干什么!”莎拉惊恐地在角落中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抱着被子努力遮掩着自己赤裸的身体。
“嗯,或许应该从我升职说起吧。我猜你认识迈斯·凯奇是吗?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升职会失败的,但是你还是要到处乱讲,只是因为你知道艾丽娜身边都是些什么货色,只是因为你想让她过得更难受。”格雷无视了莎拉面如死灰的样子,这副神情他今晚见得多了。“然后,你把她介绍给了莫顿,自己偷偷录了录像。我猜你为了得到那些开房的录像应该花了不少钱打点酒店的清洁工吧。然后你又诱导她透支消费,等到她开始入不敷出,又引她借了高利贷,然后你又把你得到的录像给了那伙人,最终以此让她到了如今的境地。”格雷说完,抬起眼皮看着莎拉,而后者一开始那楚楚可怜的无辜样子已经如同玻璃一般碎掉了。
“对,是我做的,可是我也没想到会成了这样啊。”她抽噎着,可怜兮兮地哭了起来,“我没想杀了她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她哽咽着,像在葬礼上那时一样,说不下去了。
“你只是想毁了她。”格雷冷冰冰地说道,“你很清楚沾染高利贷债台高筑的人会怎么样。之所以不想杀她,只是因为你不想把事闹大,是吗?”他没有动怒,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莎拉的眼睛,而莎拉则泪眼朦胧地一边抽噎一边回看着他。然而莎拉开始有些顶不住了,她仿佛看见眼前的男人身上长出了尸斑,那双锐利而冰冷的眼睛开始逐渐充满了弥漫着死气的雾,雾中是自己那伤痕累累的好闺蜜。
“呜呜呜.......”她彻底崩溃了,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明明是她的错!她凭什么长得那么漂亮、凭什么人缘随随便便就能比我好!”她哽咽着,“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滥好人,凭什么要来找我,对我这么好?”格雷“嗤”地笑出了声,他只觉得好笑,原来如此!“你笑什么,都是你的错!你有什么资格娶她?她明明值得更好的,凭什么跟你这种人过还能那么幸福,妈的,整天傻乐傻乐跟个**一样。凭什么就连莫顿都只钟意她不钟意我,我又准备了多少啊.........”莎拉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身体四肢都像筛糠一般抽搐着。然而待她宣泄完了情绪,迎接她的只是冷寂,就像她所造成的一切一样。格雷只是蹲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说完了?”格雷问道,而莎拉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格雷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
“别.......你不能杀我,你这是犯法的.......”莎拉瑟缩着,然而格雷不为所动。
“求你了,饶了我吧。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我会忏悔的,我会改过自新的。我会赎罪!我会给她赎罪!”没有用。
“求你饶了我!我,我知道很多.......我有钱,我有......身体,对,”她忙掀开被子,露出自己曼妙的身段,“我可以服侍你,给你快乐......我愿意做你的奴隶........”没有必要,他已经把刀举过头顶了。
“救命啊!呜呜,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快救我啊救命啊——”她再一次崩溃了,闭起眼睛拼命呼救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直面死亡的恐惧令她失禁了。
刀子机械般一次又一次刺下。鲜血逐渐染红了墙壁。莎拉的惨叫和挣扎从一开始的激烈变得越来越微弱,最终没了声息。
格雷·古斯塔夫最终因故意杀人案锒铛入狱。在法庭上,他放弃为自己申辩,全程一字不提,任由法官下定了自己的判决。
艾瑞克来看过他一次,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看着身陷牢狱,日渐消瘦的旧战友,一时间也是唏嘘不已。
“为什么不找警察?”艾瑞克问道。
听见这句话,一直闭口不言的格雷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用混浊不堪的眼睛看着艾瑞克问道:“找警察,有什么用?”
“那个莎拉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如果你选择找警察,那........”
“没必要,那时我已经杀过人了。”格雷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那不一样!那些人都是有前科的,还经营非法生意,并且是他们绑架你在先,如果只是这些人的话我可以帮你摆平的。”
“算了,兄弟。”格雷无所谓地笑笑,“对方背后是什么人啊?能由得了我吗?而且,就算报了警,法律又能给她多少惩罚呢?”他摇了摇头,“你站在我这角度想想,你又能怎么做呢?”
艾瑞克张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沉默了许久,探过身子小声对格雷说道:“小心点,监狱里有莫顿的人,他知道你的目的,所以铁了心往死里整你的。”然而格雷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不知为何,看他这样笑,艾瑞克感到很是心酸。
“保重了,兄弟。”他拍了拍格雷的肩膀,叹了口气,匆匆离开了。
“放心吧,兄弟,我就是死也不会死在他们手下。”许久,格雷对着眼前的空座位自言自语道。
半个月后,格雷·古斯塔夫被卷入监狱内一起斗殴事件,该事件中其由于被感染者体表源石结晶划伤,成为感染者,加之起情节恶劣。被发往格罗萨斯矿场进行开荒劳作。
同年三月,矿场发生暴乱事件,具体原因不详,疑似劳改囚犯冲突。此次事件中格雷·古斯塔夫逃脱,现正对其搜捕中。
一望无际的沙海中,格雷正拖沓着脚步行进着。他已经不知多久没喝过水了,在沙漠中,食物尚能解决,但是水他已经无能为力。身上的囚服已经破烂不堪,但是他并没有脱掉,别看现在热得要死,到了晚上,这件囚服多少能给他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保暖作用。
渴,干渴。喉咙仿佛要烧起来一般,身体已经因为挤不出一丝力气了。格雷又强撑着走了几步,最终让自己轻飘飘的身体倒在了沙漠中。
兴许确实是大限将至了吧.......格雷想着。无所谓,这一生早该结束了,反正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也没有什么值得活下去的。
风沙呼啸,吹过垂死之人的耳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隐约听见风中有丝丝缕缕人的声音:
“刚刚那边,是不是有人啊........”
“好像真的是人!刚刚我好像看见他还站着来着。”
“有伤员,立刻实施救援!”
.............
“妈的,幻听了,真可笑。”这是格雷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