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救药吗?
我回味着主角这句心理独白。
“那我继续下个问题吧。”耳边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我愣了愣神,主持人问我怎么走上漫画创作的道路,我却想到了《天使和无可救药的我》的废案剧情,属实有点跑偏了。许是因为我就记得这个了吧,毕竟我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成为漫画家的,真的有些模糊了。
“那接下来可以请饼授老师说说自己为什么会创作《天使和无可救药的我》这部作品吗?”
此时话匣子又来到了我这边。
尽管主持人全力的炒作着气氛,但我如同一个局外人,只无关心地仍照着台本背诵:“非要说的话,创作契机是我人生的低谷期。最开始为了成为漫画家而努力的时候,家里人不支持,我自己画的也不好,那时候漫画怎么样都没办法连载。时常会感到一股惨烈的孤独感,于是便幻想着要是能有个人陪陪我就好了,最好还能教一教我怎么画画……于是便有了《天使我》里天使艾丽娅的角色雏形。”
我越说越觉得心中有个空洞在扩大。为什么?
“那里面的漫画家原型是饼授老师?”
想起自己笔下的那位漫画家,心里不知为何升起几分不快,话语中忍不住带了几分讽刺的意思,“是啊。麻烦多疑又敏感。”
“饼授老师太幽默了。”主持人答了一句轻轻带过,然后迟疑了一下问道,“……艾丽娅没有现实原型吗?”
“没有。”
“……我一直以为饼授老师身边肯定有一个像艾丽娅那样的人呢。”
我试着想象那样的光景,大脑却一片空白,“……怎么会,无论漫画家还是我都是配不上那样的天使的。”
主持人及时中断话题,“虽然创作的动机微妙地有点沉重,但饼授老师创作出来的《天使我》实际上是一部充满欢乐作品呢。”
“自然而然地画成那样了。”我干巴巴地答道,“不过要是当时第一时间开始画的话,说不定就真的会变成很沉重的作品。”我努力做出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能想象。”主持人盯着我看,说了句意料之外的台词。
接来下主持人和我稍微讨论了一下《天使我》的剧情。
《天使我》的很多细节主持人都很了解,毫无疑问是个忠实读者,能和这样的读者讨论故事我本该高兴的,但如今的我只是为了不露怯而艰难回忆着自己画出的那个故事。甚至还记错了一些内容被主持人指出了,所幸也没人在意。
但《天使我》的话题极度磨损了我的心。
我都不知道我对自己漫画中的角色的那些灰暗的情绪从何而来。
虽然我十分坐立不安,不过接下来的拍摄在我按着稿子照本宣科的表演下顺顺利利地迎来了尾声。
“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真的和饼授老师聊了很多呢,饼授老师还有什么话想跟大家说呢?”
我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时想着,终于,终于,访谈要结束了。主持人问到我的问题也有标准答案,这里应该感谢读者支持,并且让读者期待《天使我》以后的篇章。我张了张嘴,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终于明白我已经没办法这样伪装下去了,一句和台本没有半毛钱关系的话从我口中冒了出来:“下了决心之后就心情也轻快起来了呢。”
我古怪的话语,引起节目组众人的侧目。
主持人试探道:“饼授老师的意思……”
我大声说道:“这里我想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天使和无可救药的我》要完结了。”
主持人的表情瞬间凝结,他大概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访谈的最后抛出这样的炸弹吧,更别说他还是我的粉丝。
而我不管他,只是继续说道:
“这个念头已经在我脑中转了很久了,画他们一起笑一起闹的场景原本会让我开心,但现在只让我痛苦。”
“就好像我的天使小姐离开了我。”
“明明我一直只是一个人住的(笑)。”我想笑一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嘴角提了一半,又放下,只好摆着一副空虚的表情板起了脸,继续说道:“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画下去的理由了。”
话一说完,我和欲言又止的主持人点头告别,转身离开。
又过了几秒钟,我听见身后轰隆隆地闹腾了起来,我装作听不见那一切的声音,只是往外走,还没出录影棚就收到了编辑的电话。
看着编辑的来电,我想起访谈上感到那种违和感,原来是编辑没来啊。
谜题解开了,但我没一点恍然大悟的舒畅。一边朝影楼外走着,一边接了电话。
接通后编辑那听起来很急迫,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
“饼授老师!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天使我》怎么就要完结了?!”
这也不奇怪。因为我根本没跟他说过。
但恐怕我并不能体谅他,我意趣阑珊地回复道:“我不知道。但我恐怕没办法继续画天使和漫画家的故事了。”
电话对面的责编沉默了片刻,冷静地说道:“……饼授老师,我们约个地方聊一聊吧?”
“不要。”我不想见他,“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
“没想到饼授老师任性起来也这么叫人难办啊。”他苦笑了一声。
“说实话,这些日子我就觉得饼授老师的状态不太对头,毕竟那个每次都能准时截稿的饼授老师这个把月居然好几次拖稿了,当时还觉得原来那个饼授老师也不是超人,自己终于能尽一点责编的职责了。”
“没想到那居然是严重到要放弃正在连载的大热门漫画的事情。”
“饼授老师难道和男朋友闹矛盾了?”他终于试探着问道。
我一愣。
“别装了饼授老师,别告诉我你每个月出门旅游都是一个人去的,你们有什么矛盾,你得说出来,我才能给你支招啊,别看我现在是个油腻大叔,年轻的时候谁不是个浪里小白龙,我可是给好几个老师处理过情感问题,就算是饼授老师这种情况也支……”
“够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出门旅游也只是为了采风。
“现在我只想知道想要《天使我》完结要做什么。其他的,没有意义。”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迎着冷风走出影楼,今天出门时便在下雪,此时仍未停下,天空是漠漠灰蒙蒙的一片,阴暗的天色下,雪不是白色的。
说实话,旅游也好,自己的漫画完结也好,都很像别人的事情。我一边想着,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在出租车上,责编的电话又来了好几遍,而我面无表情地一遍又一遍地挂断。惹来出租车司机一阵惊异的目光。
在我回到家后,责编似乎终于放弃给我打电话,给我发了条消息:“我会向编辑部提交停刊申请的,等你想清楚了就跟我说吧。”
我想得很清楚。
我本想这么说,但却打不出那几个字来。
我一下子失了气力,瘫倒在沙发上,脑子像放干水的鱼塘,只余一些淤泥可以翻拌。
*
我迎来了开始连载漫画以来第一次休刊。
这个不需要画漫画的早晨,我习惯性地在早上八点起床,虽然暂时没有必须起床才能做的事情。
我终究没能对编辑说出那几个字。
某种从某个时刻开始就一直折磨着我的空虚,自宣布《天使和无可救药的我》完结之后终于将我彻底俘获。
我仍按时起床,仍会坐在工作台前仿佛在思考着如何画出更好的漫画。
但实际上我脑子里空荡荡的,手上更是没画出一个笔画。好像一具还保存着生前习惯的尸体一样度过了两天。
休刊的第三日清晨。
冬日温暖柔和又亲切的阳光穿入卧室照在我的脸上,把我唤醒。
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了,我睡过头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头了,每天早上的八点钟就算没有闹钟我也会准时醒来。
不知为何没能按时起床使得我这两天一直空荡荡的心突然冒出几分焦虑来。
这就像一个信号,仿佛松动的齿轮再度耦合,各式各样的念头好像被积压了许久一样,在我脑中轰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