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对吧?
那么,稍微有一个问题。
所谓“死亡”,究竟是什么?
人们常说,“死亡”就是指生命的消散,指意识的分崩离析。
然而,说着这样那样的话的人们,却都是活着的,不曾经历死亡的人。
一件事不去亲眼地看,亲自地接触,不去感受与收获它的“真实感”,那么就无法抵达这件事最终的“真”。身为漫画家,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活着的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到死亡,只有无限的接近。
正因如此,死亡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正因如此,死亡让人望而生畏。
正因如此,死亡是那么的......令人向往。
如同虚假而美丽的梦,永远处于未知的“死亡”在人们的无限遐想之下变得完美。
无法感知,所以变得完美。
二零一三年十月二十一日。
一反往常,南方的天变冷了。此时天空已被夜幕遮掩,把黑暗赠予这座繁华的城市之中。然而,正因有着黑暗的衬托,城市才显得华灯高照,那份在白日中毫不起眼的微光才显得光彩动人。
同理,正因人性之善的无限延伸,潜藏在人们内心的黑暗才会显得如此的深邃与绝望。
光与暗,生与死,自由与秩序,这些相对存在的东西,是永远无法被彼此替代的。它们彼此依赖,相互依存,一方的存在必须要依靠另一方的衬托才能显现出它们的价值。
同样,孤独也是如此。
晚上的十点钟有多,高楼耸立下的繁华街市一角就有一名孤独的少年背着行李,在无人的街道中独自漫步。寒风无情地刮着少年厚旧的衣服,让这个被小围巾包裹着小脸蛋的少年不得不低头寻找着可以安身的地方。
少年今年10岁,今天是他离家出走的第一天。
他原计划是要坐地铁直奔爷爷家寄宿的,然而地铁站又临时出了问题,不得不在中途转站,所以在此地铁修复好之前,他只好在陌生的地方静静地呆着。不过他得知一个可怕的信息:地铁的故障似乎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由于年龄问题,他没法到旅馆入宿,又不情愿去人多的地铁站呆着,因此这一晚他只好露宿街头。想到这,少年更觉疲劳。
在寒冷中,凭借着街道上微弱的白光,踩着寒冷坚硬的路,少年迈着小小的步伐,最终停留在了小径边上,一棵大树旁的公用长凳上。
“就这里吧。”少年放下了黑色的行李,疲倦地瘫坐在上面。
“真是够了.......什么坏事都有。”仰视无尽的夜空,他叹了口气,感叹他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地铁故障,以至于沦落到风餐露宿的地步。
“不过,总算呢,能安静地一人独处了。”睁开眼,少年开始陷入沉思。
少年的父母在两年前离婚了,理由是父亲豪赌,把家中的积蓄用得差不多了。由于这个原因,少年总是生活在父母的吵架声中。然而离婚后也并没有什么变化,父亲走了,但母亲的吼骂依旧没有停止。每一次回到家中,少年总会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无缘无故地挨骂,而少年也即将进入青春叛逆期了,反抗的呼声也越喊越大,两人的矛盾也就随之深化。
他们彼此之间恨透了彼此。
终于,以母亲操劳过度病倒在医院为标志,少年得意地胜利了。望着病床上的母亲,他自认为只有喜悦,而自己对此没有一丝愧疚感。
也就是这一天,他趁着母亲不在家,偷偷开始了计划很久的探亲之旅:见见自己的已经两年不见的爷爷奶奶,寻回童年时那份久违的快乐。
实际上,少年也不想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但每一次他表达出类似的愿望时,他的母亲总是愤怒地反对与阻挠他,仿佛他和他的爷爷奶奶不是亲人而是世家仇敌一样,丝毫不给他机会。
“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少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认为自己想得很有道理。
想着,困意袭来,少年不顾一切地躺在椅子上,逐渐闭上眼睛......
不过,就在少年彻底躺在椅子上的一瞬间,他猛然察觉到背部有一个硬物顶着。不舒适的触感让少年立刻重新坐直。
“什么啊.......这是?”定睛一看,是一个粗糙的棕色公文袋。文袋正面用马克笔清晰地写着三个字:《山海行》。下面还附有一行小字:
“仅以这些微小的传闻,献给守望着死亡的、永恒而孤独的黑色少女。”
寒风凌冽,四下无人,摸了摸后脑勺,又望了望四周,少年准备翻开袋子里面的东西一探究竟......
“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哦。”
背后毫无征兆的一声着实将少年吓了一跳,寻声一看,他才发现大树下隐隐约约地背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黑发男人穿黑色的薄外套与棕色的长裤,无声地坐在大树之下,手正在快速地写着什么。
男人微微转过头来,戴着方框眼镜,叼着类似糖果棒一样的东西开始发话:“啊,失礼,貌似吓到你了。
“你是谁?”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缓缓放下手中的东西。
“路过的漫画家,因搜集题材而外出旅游中。”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草土,拿出了遮挡在树旁的黑色行李箱,夹着画板,男人用稀松戏谑的语气回答并渐渐走过来。
少年这才看清楚男人刚刚临摹的风景画,并且头一次地注意到他的眼神:出乎意料地平静和令人安心,十分自然。但就是太平静,太自然了,若不是那微微一丝高光,很容易给人一种“眼神曾经死过”的感觉。
这种眼神反而让幼小的少年更加不安,是的,只有小孩子才需要担心的那个不安。他拿起行李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诡异的,很可能对他图谋不轨的陌生人。
“要看也是可以的哦。”回应不安,传来的是温柔的语气。
回头一看,男人正自然地对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多少让少年的警戒降低了一些,而且他对于正要知晓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也不多说什么,少年站着拆开了座椅上的文档,翻出了一张张作文用的原稿。
“这是......”少年正细细地端详这些原稿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一部分是我沿途写下来的随想录。”男人靠了过来,补充说明:“不过,你现在看到的,多数是属于同一个故事的内容。”
两人缓缓坐下,在灯光微弱地照射下,男孩开始进入到原稿的内容之中.......
二零零七年的清晨。星期二。
相比几天前的雨天,今日的天空异常晴朗。阳光无阻碍地穿过了蔚蓝的天,经过了空中不知何时起床的鸟,洒向了这座宁静的楼房。在这座呈四方形的,正门印着大大红十字的白色楼房内,黑暗悄悄地躲闪着迎面而来的光,昨日的深沉寂静也随着黑暗开始退却,整座医院开始焕发新的生气。
深眠于病房靠窗的床号的少年被这股熟悉的光亮照醒了,他还没从朦胧的黑暗中清醒过来。不过,即使是清醒过来了,映入他眼帘的风景也依旧是绝望的灰色罢了,哪怕已经躺在这里一个多月了,色彩却从少有回归过少年那死一般的眼眸。听着窗外零星的鸟叫,他微微眨了下无神的眼珠,便又陷入了沉睡。
“无论我是否睁开双眼,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少年在失去意识之前,如此想到。
......
............
..................
“早~~~上~~~好!大~~~哥~~~哥!”
“呜哇!”
少年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冲击力将灵魂连拉带拽地扯回到那个已经假死的躯体上,伴随着那声响彻云霞的小孩子的呼叫,他的意志一下子从阴间“嗖”地一声滚了过来。
睁开双眼,视野的四分之三都是这位小女孩那能捏出水分的红中透白的脸,那戴着小熊发夹的、与常人完全不同的柔顺短白发,以及那空灵且纯洁的,不断散发出活力的蓝色眼眸......她就这么站在病床旁边,双手按着他的胸口,踮起脚将身体微微前侧,用那双美丽得不寻常的眼睛微笑着注视着他,还调皮地眨了两下。但除此之外,他的眼中还是那熟悉的灰色。
“小空,在大早上打扰别人休息是不礼貌的哟。”挺起背,少年用手背轻轻擦拭着睡眼。
“恩恩!”并没有放低自己的音量,少女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这位名为“空”的八岁少女,就是他在这间病房里唯一的病友。一般的中国人是不会只用一个字去命名的,但她却不同。要说为什么,因为她在有意识时就没有遇到过亲生父母,也就是说,是孤儿。而更有甚者,她在被她现在的监护人“王叔”发现在一个篮子里时,似乎还带有一封她父母的信,信的内容大致就是“我们养不活她”之类听到腻的丧气话,也就是说,她是被遗弃的。所以她既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又不知道自己的姓,像星座生肖这些鸡零杂碎的更是没有。她从出生就空无一物,所以王叔就不识趣地取了个“王空”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显然十分绕口和没品位,所以认识她的人都只管叫她“空”。空就这么和王叔一起生活了七年,王叔为她提供了一切正常孩子所需要的东西,而她也十分乖巧和勤奋,虽然是小孩子,却不拖大人的后腿。如果不是命运的不公,谁会料到这么一个聪明,乖巧,看上去元气十足的孩子,竟会忍受着到白血病的折磨呢?
少年回想起她的的监护人对她的评价:“看来命运从来都不眷顾这个可怜的孩子啊。”王叔重重地低下头,在先前的一次对话中对少年如是说道。
王叔已经是32岁的老男人了,单身。他的真名叫“王世独”,也不知道帮他取名的人是不是睿智的先知,竟然已经预见了王叔身为单身狗的命运。而王叔本人明明只有32岁,看上去却有40来岁的那种老男人的气质了,少年能明显感受到他与别的大人那份与众不同的成熟老练:大人的脸与几乎是性感的胡须,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黑发和与头不离不弃的棕色鸭舌帽,还有那令人抓摸不透的,平静祥和的眼神。就少年的第一印象而言,他大致了解到王叔的一特点:穷。他的服装很朴素,且有种从农村过来城市工人的气息。不过,虽然他穷,想他那样成熟冷静的人,不应该没人喜欢过吧?
王叔每到星期一、星期三、和周六日都会从工作中抽出时间去陪伴她,所以每到这些日子,小空总会如同圣诞前夕的孩子一样高兴着,而他也得以稍微认识王叔。王叔说话语气挺温和,没有大叔们的粗犷和大人们的傲气,是少年喜欢交谈的对象。
“在我出去的一段时间里,你能稍微帮我照顾一下她么?”这是王叔在那时嘱托给他的,言语的束缚。
于是少年便不知不觉地成为了空的二号监护人,虽说如此,也只是负责看着空不要乱来而已,一般情况依然由医院的医生护士们解决,而空也十分乖巧,所以本质上少年不需要为她做些什么。
回到现实,依旧是那双空灵的大眼睛,依旧是灰色的背景。面对毫无改变的新一天,他熟悉地下床,拉着空那双稚嫩的小手去阳台的洗手间洗漱。这本是护士去做的,但她们一般很忙,必须节约最大限度的时间去照顾其他人。
“好疼......!”少年的脚刚接触地面,神经中枢便传来了剧烈的痛感,源于少年入院前伤到的腿部,但姑且还能走一走。
“没事吧,大哥哥?”
“没事......”也不知道是谁搀扶着谁,少年手心的另一边传来亲切的问候。
他和她一起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少年左手拿着绿色的杯子,右手便对着镜子对面毫无表情的自己刷起牙来。空呆呆地望着身边高出自己几倍的少年,也跟着用一样的动作刷起牙。
“咕噜咕噜,呸!”两边异口同声。
少年熟练地拿起旁边挂着的毛巾洗脸,随后少女也重复着跟他一样的动作。一切都跟平常一样。
“对了对了,大哥哥,你有去过楼下的那个大花园吗?”少女用几乎是兴奋的神情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和她的病房在医院5楼,由于少年腿伤不便,所以并没去过,他的一天只需要床、药、吃和水。“并没有。”少年漠然地说。
“我想下去看一下......可以吗?”少女又用可伶楚楚的眼神望着他。
“啧......”并不是不可以去,但少年并不想亲自动身下去,一是他嫌烦,二是他知道,护士换针与送餐还剩一点时间。
“好吧......”少年无力地说道。
哼,傲娇毁一生。
......
“叮。”电梯勤勉地完成了它日复一日的任务。
因为是清晨,本该人满为患的一楼大厅变得极为清静,如同从未被人打扰过一般,只有几位辛勤的工作人员等候着新病人的到来。在这里要说一下这座医院的布局:总体为长方体。一楼自不用说,药房、就诊室、等候厅......应有尽有,二楼更多是验血一类的检查室,以及扩展一楼的功能......一直到5楼开始就是病房了,他和她住在偏东的病楼内。奇怪的是,整座大楼的正中心,不是什么医师办公室,而是一个小广场。广场对比医院而言不算大,却也占用了不少地方。由于场地相对开阔,所以并不会有“如同困在围城中”一般的感觉,相反,还会有一种“望向天空就能飞翔”的舒畅感。整个广场被花草树木装饰的极具自然韵味,道路也修整得光滑动人。
那个广场就是他们走向的终点。
与青年那一步步单调的步伐不同,空的步伐能明显地感觉到快乐的气息,两人的行走方式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大厅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终于,他们手拉着手,从较为昏暗的大厅内走到了散放着光明的一端。
“呃......”与少女睁大了眼睛的“哇......”不同,少年只感受到被强光照射的那种违和感。
但随后,少年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色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有一颗高达二三层楼大树,郁郁葱葱地挺立在广场正中央。
“怎么可能?”少年对常识以外的事情感到惊讶。
以一棵树而言,这也太大了。大树就这么挺着身子,感受的来自新未来的光明与能量,有几只鸟儿都在那葱绿的树丛中,不知从何处唱出委婉的歌声。
少年端详着这颗诡异的树科植物:“这直径估计也有三米了......恩?”
就在他由上往下地观察时,有一顶黑色的,如同帽子一样的东西从树根背后违和地伸了出来。他仔细看了看,这确实是一顶帽子。
“什么鬼......?”少年忘记了少女的存在,径直地走到树的背后。
“嗯?大哥哥?”空紧紧跟在少年的后面。
少年加快了步伐,终于走到了这顶帽子的身边。
他侧头一看。
“这......!?”
一个女人。帽子底下,是一个女人......不,或许也是少女,因为看上去只有17、18岁左右。披着长到垂在地上的,乌黑发亮的长发,几根发丝淘气地洒在她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她就这么闭着眼陷入沉睡,美丽的睫毛,自然的睡相,宛如世外之物一般不受尘世的污染。
她的服装很奇特,穿的是白边的黑色汉服。她的手掌自然地摊在地上,握着一把棕边白扇,而她头顶那有半个空那么高的帽子,清清楚楚地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字。她就这么靠在树根上,自然而然地睡着。
少年还处在惊讶之中,竟没发觉自己的手正在逐渐伸向少女的脸庞。
“呀!”又一股庞大的力量从少年的背后袭来。那是背后的空忽然摔倒在地的,手心向前推的巨大作用力形成的位移状态。同时少女也被这一声尖叫惊醒了过来。
“啊......”
少年和少女几乎是同时发生了极小的惊呼,他们的脑袋同时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们拥抱在了一起。
“这就是‘我’与‘死亡’的邂逅。”男人用轻松的语气,开始慢慢解释男孩手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