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上去不像是父亲，更像是一个乞丐，饱经风霜的面容挂着一对黑眼圈极重的，无神的双眼。母亲也不像是母亲，更像是不认识的老人，枯燥的脸庞上铺天盖地都是陌生的皱纹。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呢？
望着已经阔别差不多九个月的，颓废的亲生父母，看着他们的白发显眼地竖立着，他的全身只是单调地充斥着一种剧烈的感情，那便是“恨”。
窗外景色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小鸟正像往常一般欢快地唱着歌。
那委婉动听的歌谣，好烦人。
在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下，被妻子注目的父亲慢步走向儿子的身旁。
“睿明。”
“别靠近我。”面对父亲的问候，非常强硬的反抗：
“滚。”睿明阴沉的面容下，冷静而狠毒地爆出了这样一个字眼。
“喂！睿明！”站在一旁的黑色少女用往日的语气朝着少年吼道：“你怎么能这样跟自己的亲生父母......”
“......！！”
但是，她止住了。当她望向睿明，与睿明昏暗的眼神对上的一瞬间，她便明白，所有的语言都是徒劳。
那是，如同利刃一般冷酷无情的，“杀人”的眼神。
仅凭一眼就能判断，对于他的亲生父母，睿明可以毫不犹豫地动下杀心。他的眼里仿佛藏着一把枪，以恨为动力，随时都能扣下死亡的扳机。
已经，完全不是局外人能够插手的局面了。
“睿明......”面对少年如此强烈的恨意，后方的母亲发出懊悔的声音。
“......我明白了。”知道时间并没有冲淡少年的心，父亲无力地说道：“但，起码先尝一尝这一碗鸡汤吧。”但他依然抱有一丝希望，意图把手中热乎乎的盒子放在床前的柜子上。
睿明咬紧了牙关。
如同小孩子一般，父亲慢慢地，慢慢地，将汤水放在睿明的面前。
“啪！”
打在手上的一巴掌，将父亲手的滚烫的汤水彻底打翻，“哗啦”一声洒在了父亲几乎整个上半身上，冒出了热辣的白烟。油腻的饭盒不断地在地上打转，里面的肉与配料无情地洒落一地。
将两人的希望打得粉碎。
“喂！”无常发觉睿明的行为实在是过分了，但抢在此前，睿明首先爆发出可怕的嘶吼：
“事到如今你们还想用这种方法来糊弄我吗！？”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吼骂：“害死了七宝！把我送进那该死的地狱，去吃那该死的军罚！玩那该死的电刑！好啊！反正我也只是你们用来应付学习的傀儡！除了那该死的成绩，你们还在意过我些什么！？”
“别开玩笑了啊！！！！”一拳打在墙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对不起......”父亲跪在睿明面前，任由白烟从身上飘散，闭着眼，深深地乞求原谅：“是我们错了......”丝毫不被烫伤所动摇。
一旁的母亲几乎是要哭出来了，闭上眼，掩住自己的面容。
“所以！睿明！请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忽然间，父亲抬起头，用无比真挚的眼神对视着睿明：“一个赎罪的机会！继续留在这个这个家吧！只要你能原谅我们，留在我们身边，无论做什么我都......！”
“......！！”
睿明本人也没有意识到，他在无知不觉间抓起了柜子上装着牛哥的假花的小玻璃瓶，砸向了贴近了自身的父亲。
“求求你......！”望向即将砸到头中的花瓶，父亲只是一动不动地，毫无尊严地继续他的恳求。
但，无用。花瓶以惊人的速度从上方挥下，就连躲避都已经不可能了。父亲默默地闭上眼，等待着痛楚的到来。
“老公！”后方的母亲失声喊了起来。
就在这时，睿明的的脸色变动了一下。
父亲所看不到的空气里，男人面前的黑色幽灵，在一瞬间张开身子，挡在了两人面前。
身为灵体的她固然无法阻止这一击，但她并非是有意识这么做的，这一瞬间的动作，纯粹是本能的反应。
对视着杀人的眼神，此刻的无常没有一丝恐惧，她勇敢地抬头，和对方怒目相视，一滴紧张的冷汗从额头上划过。
眼看就要砸向少女的脸上，已经无法停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睿明拼尽全力大喊起来。
“砰！”
花瓶破碎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这间单调的房间中，里面的假花无助地掉落在布满了玻璃渣和水的中，如同凋零一般。
“哈......哈......”仿佛刚刚才驾驭住一头最凶恶的野兽，睿明喘着大气，任由自己的拳头无情地滴着自己的血。
在最后一刻，他将花瓶狠狠地摔向了墙上。
“......”父亲仍然无言地跪着：“这就是......你的心意么。”他失落地睁开眼，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虚弱地站起，消瘦的身躯颤颤巍巍地走向哭泣中的妻子，用无力的手臂抱住了她。
“我们还会再来的。”在妻子的哭泣声中，背身离去。
只留下病房中的，一地残渣，以及忍受着窗外之风的，一男一女。
彻底目送两人离开之后。
“你究竟在干什么啊！！！？？？”无常单手抓住他的衣领，“嗒”一声将睿明按在墙上，用那双愤怒的黑瞳直视他：“那可是你的亲生父母啊！会死人的！”
“.......”少年阴沉着脸，没有回应，看上去也丝毫不想回应。
“喂！”
“......我知道啊......”在少女奇怪的注目下，睿明消去脸上的阴影，用激动的眼神反注视着她：“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啊......我也想喝下那碗汤！让一切回到从前那样啊！”
“但是，我做不到！”破碎的感情从少年的泪目中迸发出来。
“每次看到他们，这好几个月来的疼苦，那些该死的记忆！便像毒瘾一样在我身上扩展开来......！”
下一瞬间，睿明，脱下了自己的手套，拉高自己的衣袖，将自己的手臂完全暴露出来。
“这是......！”传出少女的惊恐。
展现在无常眼前的的手臂......只能看到是手的轮廓，没有光泽的皮肤上，错杂相交，横七竖八都是肉眼可见的，一道道暗红的刀疤。从动脉到关节，无不分布着。
那还是人类的手臂么？无常想。
“我啊，从那时起就有严重的自虐倾向。”睿明望向自己破损的动脉，用复杂的语气述说着：“用网络麻痹自己，被父母背叛，被军官折磨......在这浑浑噩噩的人生中，我不知不觉间迷恋上这种伤害自己的快感。”
“‘好疼’，一道划过，观望着涌出的鲜血，恐惧之下，更多是感到无限的喜悦。”
“‘好漂亮’，我这么想。”
“‘再深一点吧，一切就能结束了’，便又划多一刀。”
“最终，我的手臂变成了这幅模样......”
“睿明......”无常低下头，默默地哀叹。
“你知道吗，无常？从看到我父母的那一刻，我便想找点什么再往我的手臂上刮......”
“想的不得了......”
“但，我忍住了......”
“因为！”睿明抬起头，用沾有泪花的眼睛望向聆听着他的少女：
“我已经答应过空，‘不能再做那种事情’了啊！！”
抓住无常的双肩，他又一次低下头，闭上眼，只为抑制住自己的的感情。
得利于无常的支撑，他最终忍住，没有真正地哭出来。
他长呼一口气：“我到底要怎么做啊......”瘫倒在了床上，以手遮掩。
望向疲惫的睿明，无常无助地站着，或许默默地陪伴便是最好的良药吧。
“怎么做？那当然是回去呗。”熟悉的声音从门外进入：“来，你的早饭。”高瘦的身影，华院长以一副已经了解状况的表情，慢慢闯入：“腿上的伤已经差不多了吧？你很快就能够出院了。”像父亲一样，他把饭菜慢慢放到柜子旁。
“让我呆着吧，”睿明没有心情去理会早饭：“我也没地方去。”
“这里又不是托儿所，很多患人在排队等你的床位呢。”院长冷冷地说。
说白了，就是要赶人走。
“请随意。”无视对方，睿明没心思理会院长的坏心眼。
“不争气。”院长冷眼对看。
不过，他暗暗偷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所以，我有一个方案......”
眨了下眼，望着院长阴险的神情，无常便不自觉露出信任的表情。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实：院长一定又像往日一样想到了绝好的方法。
“听好了......”院长提了提嗓子，郑重地向无视他的少年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