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敬请各位品尝一下本人最引以为豪的最新式杰作:酱爆牛肉!”牛哥端上了一盘热气冲天的小牛肉。
“好久没试过老公的手艺了。”徐伯母还是捂着自己的嘴,轻轻地笑着。
“唉~~真想变回肉体啊......可惜今天出了点事。”放在桌上的电话,传出无常的无奈,她眼巴巴地坐在椅子上对着食物干瞪着眼。
“耶!”小魏还是像平常一样保持着亢奋的心情。
二零零七年的晚上,昏色已至,飞蛾环扑的残灯温馨地照绕着大榕树旁朴素的房子。里面,魏家人正在一如往常地进行着欢庆的晚宴。
“开饭喽!”羡慕的无常和贤淑的伯母在静静地笑着,牛哥、小魏则像小孩子一样举手欢庆。
然后,安静下来,望着丰盛餐桌上,五个座位中,四个人都没有说话。
“小猫咪......还是没来。”灯光反射到小魏失望的眼睛里,映照着那黑暗的阁楼。
结果,今晚也是不能团团圆圆地吃上一餐。但是,没有办法。无论无常和其他人怎么劝说,他都依然无法参与进这场聚会。每当面对着家的温馨,面对这幅风景,他便条件反射性地回忆起以往,本能地感到恶心与厌恶。虽然他一直在向魏家人和无常掩饰自己,但看到他端着饭碗消失于黑暗中的背影,明眼人多少都察觉到,这个男孩只是在拼了命地逞能。
不想回忆过去,便只能选择逃避,谁也阻止不了。
不想伤害他人,便只能陷入孤独,谁也察觉不了。
这究竟是他的温柔,还是对自己的懦弱挑来的借口?
“再给一点时间吧。”抱住坐在身边的女儿,伯母闭上眼,安慰着说道。
牛哥竖着筷子,和无常一起,岿然不动。眼神只是定格在空出的那一个孤独的座椅上。
伴随着零星的碗筷声,晚饭安静地进行着。
而黑暗中,亮着小台灯的卧室,睿明正默默地看着电脑,眼睛闪烁着电脑的荧光。他对今早事情的关注早已胜过了伯母偷偷放在房内的晚饭。
快速地滚动着鼠标与键盘,页面像洪流一般快速地冲刷着屏幕。
“无常,你究竟是谁?”望着飞扑而来的信息,他默默地说了一句。
慢慢地,他回忆到与院长的孙子,那个蓝色配套的男孩相遇的那刻。
今日正午一点多,因命运的红线而互相碰撞到的两人正因一张散落的照片而相识。
“你是......?而且,这张照片......”
“你认识我的......不,那个人吗?”
面对睿明不自觉地疑问,他抬起了头,黑发之下,英俊的五官中,露出了一双冷漠而专注的目光。被睿明捕抓到,那双目光在说道“那个人”时有过一瞬间的犹豫。
“恩。”睿明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蓝色的少年身上:“你是院长的孙子?”与照片做了比较,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身形。
“我叫华展鹏。请不要称呼我为那个人的孙子。”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态度却非常的强硬。
伸出了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睿明没有理会对方反常的态度,只是平平地说着:“我叫陆睿明,一位蒙承关注的病人。”
展鹏无言而默契地握住对方的手。
“幸会。”两人都露出了相似的笑容。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睿明得知,展鹏今年十六岁,与陆睿明同龄。无论是身高,眼神,还是语调,双方都惊人地相似。更巧合的是,此时此刻,展鹏的目的地与睿明回去的方向不谋而合。
真是巧合。
“展鹏,”因为彼此的相似而津津乐道的两人,睿明问起了一件他一直憋在心中的话:“为什么今天会来?”
睿明在刚才的谈话中了解到,展鹏一直住在镇外,与院长常年分离。即使见面,双方也不会感到愉悦,有的只是彼此的冷眼相向。然而,今天却在医院门口遇上了......
“看望姐姐。”他的话语由方才的轻松变得沉重。
“姐姐?”睿明微微一惊,他知道,这个“姐姐”只能是照片中的那位与无常一模一样的少女,但他依然感到极其的不确定。
“就是她。”他拿出那张全家福,指了指那位有着一头黑色秀发,气质温文平静,与无常格格不入的小女孩:“比我大一岁,华清姐姐。”
真的是她。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望?无常就是院长的孙女?他也能看见无常吗?
“为什么是看望呢?”睿明专注地提问着,心里无数的疑惑碰撞出无限的思虑。
“他没告诉你啊......”盯着睿明认真的面容,展鹏叹了口气,脸色十分低沉:
“姐姐她,在十一年前的一场大火中,变成了植物人。”
“啊......”
对啊,怎么就忘了呢?在一个月前,漫展回来之后,院长有提及过:他的孙女被儿子藏在冰箱中,幸存下来,却成为了植物人。
“自那时起,她就没醒来过,一直靠着医院里的输液机死一般地‘活着’。”
“哪间医院?”睿明的眼神更加专注。
展鹏非常不情愿地张开嘴:“那个人的。”
睿明再一次吃惊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对。只有这件事,被自己忽略了。睿明惊讶地思索着:为什么院长没有提及此事?
“呼......”吸一口气,睿明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你看望你的姐姐时,有过什么奇怪的现象吗?”
“哈?”展鹏完全不能理解一个植物人会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并没有。”
“不过,”展鹏想到了另一个人:“早些年,那个人倒是很奇怪。”
“怎么讲?”睿明把头探得更深,似乎这样能听得更清楚。
“那个人,曾经在那间医院服毒自杀过,未遂。”完全猜不透此时的展鹏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说这句话:“然后,有一天忽然对我说看见了清姐姐。不仅如此,周围的人都听到,他经常一个人时自言自语。”
“无常。”睿明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他疯了。”展鹏无情地补了一句。
“......”睿明为对方的言语感到恼火:“如果连你都这么认为的话,当时的他还有选择么?”
“我知道。”他低下了头:“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为什么?”睿明冷酷地质问着。
“......在火灾到服毒自杀的那半年,那个人从保姆那边收养了我。”他慢慢地叙述着:“至今我还记得,当我见到因爆炸引起的电击而被父亲拖了出去的,遍体绷带的他时,我冲向他所说的那一番话。”
“‘本来......爸爸约定好了......!回来后......一起去看烟花!姐姐和妈妈都......和我......拉钩了!’抱着绝望的心情,与父母和姐姐朝夕相处的回忆在我眼前变得支离破碎,碎成了我在他的面前流下的那一滴滴不争气的泪。”
“那个烟花,再也看不到了......”他深深地感叹着,从侧脸都能看出残留至今的创伤。
烟花?
再也看不到的......烟花?
睿明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
“......噶呜!”忽然,剧烈的呕吐感从久违的阴影之中迸发而出,带来了剧烈的眩晕。睿明拼命地捂住了嘴,呜咽了一下,便痛苦地将记忆吞了回去。
所幸,没有被对方察觉,他擦了擦嘴:“然......然后呢?”
“没有说话,他抱住了我。”他闭上眼,似乎到现在都能感受到那个拥抱所带来的温度:“便像签订了契约一样,彼此在接下来的半年里生活在了一起。”
“为什么是半年?”
“杀人犯......”他的嘴边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但抑制住了,没有说出来。
睿明看得一清二楚。
“......有很多理由。”换了语句,只有这个问题,展鹏的语气透露着犹豫,言语下意识地避
开了话题。
他并不想继续深究下去。
“那就算了。”摊了摊手,睿明停止了追问。本来要消化的东西就已经够多了,无谓再去揭露对方的伤疤。
一路上,两人完全没意识自己走到了哪里。然而就是完全没有意识的时候,在两人恰好终止话题的那一刻,两人都刚好到了彼此路途的分岔点。
水到渠成的巧合。
“到了呀。”停下脚步,展鹏面向睿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很高兴认识你,睿明,很久没和别人谈得那么愉快了。”
“哼,这边也是。”睿明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这边要回暂住的宾馆吧?要这里住多久?”
“一个月,然后回保姆家。”他用脚荡了荡地板,扬起些许的灰尘。
“那,有事我们电话联络,再见。”睿明转身挥手告别。
“等一下。”他喝止住了对方离开的步伐:“有件事,我想请问一下。”
睿明转过头。
“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站在路边,注视着,他十分慎重地询问着。
风飘过,吹动着马路边上,驻足相望的两人,拂动着彼此的衣裳。
人群之中,四目相视。展鹏握住了拳头,似乎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呼。”睿明轻松地吹了口气:“就我看来,”望向天空,想起了这两个月,与院长相处的时间:“也就一个烦人的小老头儿罢了。”
“没有人的时候就坐在花园的小凳子上乐呵乐呵,碰到熟人就说说笑笑,遇到了什么麻烦就老是找我去做。没事还经常偷偷地在背后搞着不为人知的小花样。祥和的面容下,一肚子的小诡计。”
“很烦。”他笑了一声,戏谑地吐了两个字出来。
“但是,我见过他上手术台的样子。”睿明回忆起,送别小空时的那白色的背影:“像一根随时都要腰折的黄竹一样,又枯又瘦,戴了手术帽下花白的散发,口罩之上显眼的皱纹,一切的一切都显而易见。”
“‘他真的能拿起手术刀吗?’我望着那个高瘦的老人,这么想到。”
“然而,正因为像竹子一样,他那个枯瘦的身躯才显得高大有力。迈向手术室,他的步伐像年轻人一样稳健。面对着已经判定死亡的患者,他曾用那双苍老但坚定的双眼鼓励着已经绝望的亲属。”
“‘哪怕结局已经注定,我也愿意付出到最后一刻。’他这么说。”
“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手术室中。”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与空临别时院长的身姿,此时的睿明记得一清二楚,好像那个身影就出现在两人面前,青白色的手术衣如同振动着的天使之翼,拂动在睿明眼前,丝毫没有变动过。
“那样的人.......”白色的背影消失了,只留下了认真注视自己的华展鹏。他再次望向了展鹏,皱紧眉头,用十足的信心向对方保证道:“那样一个烦人而瘦弱的老人,却如此可靠而坚强的医生......”
“绝对。”
“不会是一名杀人犯。”
少年陆睿明,在路的另一边,对着对方如此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