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次日凌晨七点，天已亮。吸一口气，处处清爽，没有工业的灰尘阻碍畅通的呼吸道，只有甘甜的水蒸气在舌苔上徘徊。
门外，魏家父女正大口大口地享受着这自然赋予的喜悦。
“我们出发喽！”两人露出一样的笑容，对着身后微笑着母亲挥手告别。
徐伯母一如往常地挥手告别了去往学校的两人：“那么，也该为那孩子准备早餐了。”踏着轻松愉悦而文静的步伐，她走到了厨房内。
“恩？”停下脚步，伯母注意到，桌面上多了一只压着小纸条的白碗。
“这是......”她轻轻地拾起了一张写了几行字体的纸条：
“给徐伯母。”
“今早有约，需去医院一趟。不辞而别，望伯母见谅。——睿明。”
背后还写了几个工整的大字：
“伯母的菜干粥，非常好吃。”
“......真是乱来的孩子啊。”伯母望着纸条上那几个字，站立着，内心的情绪久久不能释怀。
此刻，医院里。
“有无数次，我都怀疑自己疯了，看到了不应该有的错觉。但当我凝视着她，凝视着那双天真无邪的双眼，我却如同被磁铁吸引住一般，无法动弹。”
“嘛，幻觉就幻觉吧，我当时这么想着......”
睿明无言地给院长砌了一杯茶。
“谢了。”他缓缓地接过白色的白瓷杯，喝了小小的一口。
从路上一路跑到医院四楼，院长的卧室，只有一张叠满了文件的电脑桌，摆了茶盘的朴素木桌。此刻，凹字的棕色沙发上，睿明认真地坐在院长的对面，心无旁骛地聆听着对方的叙述。他的内心需要确认一件事。
“哎......”放下杯子，望着映照着年迈老人的茶水倒影，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院长的思绪与言语自然而然地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一九九六年，秋。
“小清？”老人对着眼前这位陌生而熟悉的小女孩，呼唤出自己的孙女，华清的名字：“小清？是你吗？”
小女孩吃惊地看着慢慢走过来的老人，睁大眼睛，一动不动。
啊啊......没有错！她还活着！就在眼前！走动着，老人停在了仍在呆立着的小女孩身前，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眼眶在不断地打转。
然后，像是累倒了一样，躺下身子下身子，深深地抱住了她。
“哎？”小女孩惊愕地叫了一声。
“小清！！！”膝盖跪在草地上，他深深地抱着洁白而美丽的她，只是一个劲的把头埋在小女孩的背上：“......小清！！”他的嘴上只重复着一句话。
“......太好了......”颤抖着身子，眼泪一滴一滴地低落到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小女孩依旧没有动，她又一次呆住了。望着眼前这个比他大出好几倍的大男人毫无警戒地哭在自己的怀里，她只是静静地站立着。惊讶之下，她任由男人宣泄出那份压抑的情感。
也是为了，宣泄出自己的情感。
但在下一刻，仿佛才从彷徨中苏醒，意识到男人的存在。她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抱着自己？等一等.......！！她露出了一大块一大块害羞的红晕。
“......小清？”老人感受到自己的脸颊冒着烟，把头缩回去，用泪眼正视着小女孩。
“啊......啊......”按着颤抖着的小身躯，只见小女孩满脸通红，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张
着小嘴，发出类似于害羞的呻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然后，尖叫着，像惊慌的小松鼠一般迅速地跑开，贴在一
边的墙上，途中还重重地摔了一跤。
满脸都是泥巴，小女孩像一只小兽一般，用逞能的语气防卫自己：“为......为......为什么
你会看得见妾身！？”
“妾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和与孙女格格不入的语气，让老人一下子傻了眼：“你......不认识我吗？”他颤抖着问道。
“不认识！”像是要咬人一样喊了出来，露出了小小的虎牙。
“......真......真的？”老人张大着嘴，僵硬地哀求着。
小女孩快速地甩着自己的头。
“哈。原来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吗？”唯一能向家人救赎的机会依然不存在。老人擦干徘徊在眼角的水珠，眼神再一次暗淡起来：“那，你是谁？”
小女孩望着这个跪着的，怪里怪气的老人，依旧是缩在墙的一角，用不停眨动的黑色大眼珠警惕地盯着他：
“妾......妾身叫黑无常！”小女孩紧张地喊着，稚嫩而口吃的童声一字一句颤抖地咬出来：“是......是掌管这里......生死的鬼神！”羞耻地低下了头，嘟起嘴，红晕隔着十米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非常怕生的小女孩。
对于这个超乎常识的回答，老人并没有改变他落魄的眼神，他只是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一样，默默地接受着。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对方会如何回答，对他而言，对方是谁，一切都无所谓。
“看不见的......鬼魂？”老人阴沉着脸，询问道。
“恩......恩......”面对老人冷漠而奇怪的发音，她越来越感到不适与紧张：“只......只有你，能看得见妾身。”应该是害怕了，小无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哦。”平静得可怕的一声回应。
“那么，黑无常。”站起身子，他像尸体一样僵硬地直立着，拖着沉重的腿，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这让在墙角的小无常更加害怕地贴在墙上。
干什么？
立在面前，阴影彻底盖住了这个六岁的小女孩。手掌“啪”地一下冷酷地拍打到墙上，立在对方纤细的肩膀上，老人弯下腰，把脸贴到了与对方鼻尖相碰的距离上，可怕地审视着。
“唉？”小女孩睁大双眼，看着对方失去光芒的眼神，在如此靠近的距离，不禁加快了自己的呼吸。被彻底地挡住了去路，张着小嘴，她缩在墙角上，只能任由对方的摆布。双方的心跳，呼吸，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中显露无遗。
老人并没有在意对方害怕和羞涩的神情，他只是与对方互相注目着，望着在小女孩的瞳孔中映照出来的自己，谈谈地说出了一句：
“你，能当我的孙女吗？”
一阵大风吹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枯叶飞落，飘过了静立着的，两人的之间。视线中，落叶与老人在小女孩惊讶的眼里如同镜子般映照的一清二楚，而老人的眼珠里却什么也没有，只留下无尽的黑暗。
“孙......孙女是.......？”小女孩明白孙女的意思，但还是太过突然，以至于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求求你。”老人依然没有理会对方的的意思，粗暴的打断让小女孩震了一下：“求求你，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想。”
“救救我。”
他低下头，没有出声，语气平静得绝望。
“.......”女孩没有出声，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慢慢地跪下，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求求你.......”看不到脸，他只是哀求着，用同样的语气重复着同样的话。
不知不觉间，一只小手放在了老人的头上，暖暖的温度从对方细软的指甲传到大脑，像电流一般直击着自身的意识。
“我答应你。”
没有口吃的言语，这次，轮到老人惊讶地抬起头仰望。目只所及，碧蓝的天空之下，阳光耀眼地照射在小女孩的脸上，洁白的肤色下，飘动着的乌发泛着纯洁的磷光。她的光芒是如此闪耀，以致让老人深渊一般的黑暗的眼珠中突破出一丝温馨的光芒。低下头，女孩子的目光中仍然清晰地映照着失魂落魄的自己。
这份清晰的目光，太温柔了，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让人无法忘怀。
“别......别误会！”收起刚才那份温柔，那个娇气的孩子又一次缅甸地红起了脸：“因为你是第一个能看见妾身的人.......所......所以才答应你的！”又回到了刚才那羞涩的口吃：“就.......就是所谓的朋友！”
她胆怯地伸出了细小的小拇指，一副紧张得要哭出来的模样：“拉......拉钩吧！作......作为朋友的约定！”
抖动着的小勾停留在老人面前，显得又可笑，又怀念。
“好，约定了。”他难得地融化了冰一般冷酷的面容，露出了崭新的笑容，然后，温柔地将自己褶皱的小拇指勾在了小女孩柔软而洁白的指间里。
这份突如其来的笑容，让小女孩从紧张变成了一瞬间的惊讶。
“约定好了，不离不弃。”老人的眼里，逐渐映出了无常的身影。
孤独的大树下，孤独的老人与孤独的小女孩，为了彼此的愿望，立下了孤独的誓言。
“真是自私啊，你。”画面外，睿明轻轻地喝了一口茶，平静地放下，望着低头沉思的院长，不带一丝的怜悯，他淡淡地说道。
院长没有回应睿明的话语，只是低头看着照片里，那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少女，对着他温柔地微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