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让我做个自我介绍吧。我的名字是华缘。年华的华,缘分的缘。”
“黑......黑无常。”
注视着羞涩的对方,华缘开始问话:
“恩。无常......你的父母呢?”
“没有.......”她看上去很困惑,也很无奈:“妾身不知道什么是父母,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是么。”他有点后悔自己的问话:“抱歉。”
无常为对方的言语感到疑惑:“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从小没有爸爸妈妈,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吗?”
“但是,现在有伯伯在啊。”她天真无邪地回答道。
华缘动容了一下。
“是么......”似乎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救赎,他长舒一口气:“是呢。”带着微笑,老人惬意地坐在广场中央的大树一角。一树,一路,一椅,蓝水晶一般的天空下,温暖的阳光沐浴在医院的小广场上。头顶的树荫上,小鸟在愉快地歌唱着“话说,天气真不错,不是么?”
无视老人的话语,小无常偷偷地跑开了。
“恩?”
回过头,一只洁白的蝴蝶飘舞在绿色的莹草中,在小无常面前轻轻一抹,徘徊在一朵同样洁白的小花上,将小无常的注意力全数吸引了。
“叮.......”
在蝴蝶身边,爬着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她正鼓起肉肉的脸蛋,屏住呼吸,用黑色琥珀般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它。翅膀缓缓颤动,闪烁着洁白的光芒,使她的双眼如同镜子一般闪绕着。
“叮......”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直到蝴蝶慢慢地停缀与纯洁的花瓣上。
“喝啊!!”忽然间,如同飞扑的小猫一般,无常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哗啦”一声,无常整个身体扑倒在草地上,使周遭的草地骚动地摇摆着,如同被轻风所拂。“呜呜呜呜.......”无常紧紧地闭着自己的眼睛,两只小小的手掌挡在自己的胸口上,有力地保护着那朵摇曳的白花与白蝶。
然而,蝴蝶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一般,噗嗤着翅膀,穿过无常的手缝便灰溜溜地飞走了。
“唉唉唉!!”无常哭丧着脸,失望地嚎叫着。
“噗。”观望着这位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天真的身影,盘坐在一旁绿色草地的老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噗........哈哈哈哈哈!”输液架子之下,他发出非常自然的笑声。
“这没什么好笑的!”小无常趴着抬起自己灰土灰土的脸,不服气地叫嚣着。
“哈哈......”想止住,但他还是没能停止自己的微笑,只是无意识中把手放在了无常的额头上。
“叽呜!!”似乎这忽如其来的一摸暴击了小女孩内心中的某道防线,发出了紧张的呻吟。
看见还没习惯与陌生人接触的小无常又一次紧张得颤抖起来,老人放弃了对她的抓弄,渐渐收起了笑声,把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草地上。
冷静下来,小无常害羞地说:“老伯伯,欺负人。”
“抱歉。”华缘温柔地向小女孩表示歉意。
同时抬起头,那只洁白的蝴蝶在蓝天之上无忧无虑地翱翔着。寄托着两人各自的愿望,它自由地振动着双翅,飞出了广场,远离于两人的视线之中,只留下斜长的黑影拉伸着。
“恩?”
在老人轻微的惊奇下,小无常的瞳孔中不断映射着这幅光景,微微张开粉嫩的小嘴,她把右手伸向了蝴蝶飞去的方向。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别无他想,只有对不知名的生物驻扎着一种强烈的感情,使她心无旁骛。
老人看出来,那是名为“向往”的表情。
风飘过,飘动着小无常亮丽的黑色散发,像琴弦一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光芒。那只小手,也伴随着蝴蝶的消逝,无力地缓缓放下。
她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华缘的衣服在风中扬动:“那么,小无常。”他提了提嗓子:“昨天......是你救了我吗?”
无常默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冷酷的眼神盯视着对方:“凌晨四点二十七分。”她轻轻地吐出了一个无情的字眼:“看见了,你的死亡。”
他怔住了。
“什么......意思?”华缘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是感到对方的注目冷酷得可怕。
疑惑之中,小无常用不变的目光注视着,缓缓地张开口.......
“前辈!”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停住了小女孩提到喉眼上的话语。两人一同望向公园门口,声音的源头。
“呼.......前辈!”朝气十足地喊叫着,一名棕色短发,戴着方框眼睛的高小伙正满头大汗,冒冒失失地奔跑过来:“呼.......呼......可算找到了!”似乎十分劳累,他跑到老人的跟前,便痛苦得连身子都挺不起来,直喘着大气。
华缘露出了自然的笑容:“呀,小赵,早啊。”眯着眼观赏着对方。
“啊——!!前辈!你可把我吓死了!出来散步好歹说一声啊!”因为急促地呼吸着,他说起话来七上八下。
“真是的!”终于喘完了最后一口,他直起身子,把眼镜推了一下。
这位被华缘称呼为小赵的实习医生,真名为赵进,22岁,单身,身高174cm。在华缘看来,“冒失”便是对这位年轻人最好的形容。从上一年初来乍到起,他给别人永远都是满头大汗,极其不镇定的形象。无论任何形式的实践活动,无论拿起什么样的器具,只要有人盯着,他就手抖。据他本人解释,只要被别人看着,他的脑袋对任何事物都会一片空白。也正是这个原因,手术台上的他比别的实习生表现得都要糟糕,医院里的其他人便都爱拿他开玩笑。不过,他总是笑呵呵地面对着,所以圈子比较活跃,跟其他人也相处得很融洽。
他跟华缘几乎是师生的关系了,虽然没有明确指出。初来时他受到华缘的关照最多,第一个鼓励他独自完成小型手术的也是华缘。虽然华缘本人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并没有多加留意,但在赵进的心目中,华缘永远是他在医院中的望其项背的存在。直到半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依旧对老人不离不弃。
“哈哈,抱歉。”握着输液架,华缘不好意思地傻笑着。
“呜......”小无常紧紧地盯着这位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无声地溜到华缘的身后,靠在了老人背上,不安地躲藏着,似乎是对陌生人怀有警惕。
小手一抓,老人这才留意到身后的无常:“噢,对了,小赵。”他自然而然地说着,转过身子。
“?”
“来。”华缘轻轻地把小无常推了出去,牵着手,向小赵展示:“这是赵叔叔,打个招呼吧。”
“你......你好......”小无常仰望着赵进高大的身躯,说话又一次结巴起来。
“这是......?”赵进盯着华缘的手。
“一个迷路的女孩。”华缘笑着说道:“难以置信!她居然跟我孙女长得一模一样,而且称自己是‘黑无常’!多么可爱的小姑娘......”
赵进呆呆地望着华缘称牵手状的那方,脱口而出:“前辈,这什么都没有......”
“!?”
“不不不!确实是很可爱的小姑娘啊!”他立马把话语吞了下去,摸着后脑勺,对着华缘惊讶的神情,十分不自然地傻笑着。
华缘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对方,张着嘴。
什么?
难道......那个小女孩,自称黑无常的小女孩,确实没有撒谎?
不......不可能。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荒诞的事情?幽灵?别开这种小孩子的玩笑了啊......
况且?怎么可能会存在跟自己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幽灵啊?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自己已经连幻想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哈......原来如此。
恩。就跟孙子说的那样。
疯了。
一瞬间,高光消失,老人的眼神再次黯淡下来。
“前......前辈?”赵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轻轻地搀扶起老人:“没事吧?”
“......小赵,我刚刚说了什么来着......?”他失落地瘫在了青年的身上。
“啊!漂亮的小姑娘!我们是不是应该一起......”他笑着,极力圆着这早已毫无意义的谎言。
“......”不过,看到老人铭刻在皱纹上的绝望,他也明白说什么也没有作用了:“抱歉。”他后悔自己打破了老人的梦。
“不......我才应该抱歉,让你操心了。”华缘无力地说。
“......我送你回病房。”知道对话已经无用,他冷静地把老人扶向门口。老人无言地配合着。
“老伯伯!要去哪?妾身也一起去!”从刚才被冷落到现在的小无常还没有理解两人的意思,只是踏着黑色的蝴蝶鞋,小跑着跟上。
“......”华缘并不想回应。
“老伯伯!”小女孩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呐!老伯伯!”她扯了扯对方的衣角。
“呐!”小无常的声音带了些许的哭腔,她害怕熟悉的孤独再一次回归。
“呀!”忽然间,华缘愤怒地转过身子,在赵进恐慌的瞩目中,皱巴巴的手粗鲁地将小女孩小小的身躯整个甩开,把对方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呜......”摔得满身泥泞,小无常趴倒在地:“老伯伯.......”她双手撑地,试图重新站起。
“离我远点!!”
“噫!”惊讶地抬起头,在小无常的瞳孔中,映照着一个颓废的,粗鲁地喘着气的老人,用一种不可理喻的愤怒的目光对视着,没有任何的慈悲可言。
“别用我孙女的模样折磨我了!!”扭曲着躯体,疯狂地对着假象指手画脚,老人近乎乞求的嚎叫使无情的话语传遍了整个公园,惊动了此处的花花草草,以致风吹草动。
“前辈!冷静!”赵进心痛地按住老人,示意他克制自己。
“哈.....哈.....对不起。”老人拼尽全力压抑住了这股莫名的愤怒,不由身心疲惫:“走。”他配合着赵进的步伐逐步离开了小女孩的视野。
“......”
艳阳高照,小鸟高歌,依旧是一树,一路,一椅,一切都毫无变化,悄无声息地伫立着。
一切都毫无改变。
“好痛。”小无常呆呆地往下方的痛处看去,满是泥巴的膝盖和手掌,因为刚才的扑倒而擦破,露出了狰狞的紫红皮块。
“好痛。”好奇怪,明明是一只幽灵,却同样能被擦伤,感受到那份切骨的疼痛,明明是一只连人也不是的怪物。
“好痛。”
“.......”
“呜......”
“......呜呜呜呜!!!!”
没有依靠的对象的小无常极力地压抑住自己的声音,但毫无作用,只是让哭声因为失去控制而变得更加凄凉,眼下的泥土,正被一大滴一大滴的眼泪浸润着。
“呜呜呜呜哇哇哇!!”对着蓝水晶一般的天空,小无常盘坐在地上,孤独而无助地嚎啕大哭。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能听任何声音。
另一边,医院的大厅。
“看到了吗......那个拿着架子的老头,刚才一直在公园里自言自语呢。”
“喂喂喂......那不就是那个一把火烧死了好几户人的杀人犯吗?”
“靠!过来了!离他远点......”
华缘望向丝毫没有压低自己的音量的,讨论的群众。
“刚刚那声,就是那个杀人犯喊的吧?”
“疯子什么的还是赶紧送去精神病院吧!怎么就搁在这里!”
“出了人命怎么办!?”
望向另一边,群众也在对自己议论纷纷。
华缘无声地低下头,任由阴沉着脸的赵进温柔地馋扶着。
“闪开!”一个迎面走来的大汉将老人粗鲁地推倒到地面上。
“啊!”华缘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地板上。
“喂!你这家伙......!!”赵进愤怒地冲向对方,试图与对方扭打起来,但被华缘用手制止住了。
“恩?”大汉用鄙夷的眼神望着低落的,无视自己的老人:“切,恶心!”无情地迈着豪步离开,没有一丝愧疚。
老人没有理会,只是默默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前辈......”
“走吧。”老人露出平静而不在乎的笑容,示意年轻人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