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达米才从回忆中脱出。
他望着心情稳定下来的菲克斯，手慢慢地伸向他的口袋。
菲克斯见他的行动，却只觉得浑身僵硬的很，根本没法动作，只能眼睁睁的见着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打开许久的录音器，按下暂停，拔出电池，放在地面上。
这一系列的举动完成，菲克斯才觉得束缚着自己的感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计划被识破的无力感。
“怎么做到的？”菲克斯看着他。
“我生来，就是为了做这些事而存在的”他斜视着菲克斯，目光中感觉不到一点人的气息。
菲克斯按着刀子的手，越发用力了，若是达米就此起身离去，菲克斯已经做好了觉悟。
“你说”
达米见他紧皱眉头，反倒带着笑声问道：“人类是什么东西？”
菲克斯说：“有良知的东西”
“十分正统的答案，但这并非是完整的答案”达米道。
“有良知，有性格，有理性，有智慧，有底线，有控制自己的能力，有着独立的人格，一切的感情变化都可以在一瞬之间达成，这或许就是人类的不完整，但是较为全面的定义”
他自言自语，菲克斯无言。
“所以，人类的这些东西都可以是一瞬的东西”达米舔着嘴唇，笑道。
“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对未来的空想，你这个人，你自己有没有思考过，你究竟是什么，你有没有可能仅存在于这一瞬，只有在这一瞬你才是我所定义的人类”
“你想说什么？”菲克斯摇头。
“你昨天在哪？你记得吗？”达米问。
菲克斯回想片刻，道：“记得，如何？”
“你昨天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吗？”
菲克斯听不懂他的提问，没有回应。
“人类想确定自己的昨天是否存在，只能通过记忆和外界自己留下的痕迹”
“这和判断一件事物究竟是否正确是相同的”达米说，“对我而言，欧芬蒂克，因莉丝里，他们仅仅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他们却已经死了”
“判断是否正确，仅仅是通过自己的想法。但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源自于别人的。从小到大，我们就被灌注着各种各样的道理，他们认为这些东西是正确，这些东西真实，但真的是如此吗？”
“所接受的事物皆是真实，这件事本身就不真实”
“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明悟了。我必须做这个实验，这是上天给予我的使命”
“实验很简单，我给他人植入了虚假的记忆，通过给不同的人植入不同的信息，就会达到不同的结果，在特定的时间点植入特定的记忆，也可以达到不同的效果。这是我最初的目的”
“最初的目标，只有因莉丝里和欧芬蒂克而已。”
“太出色了”他望着远处的摩天轮，赞叹道，“结果十分成功”
“欧芬蒂克对自己来自异世界这一点深信不疑”
“一个成为我所遇见的最大的敌人，一个给我提了一个至今都没法解决的问题，并且提供了这个能力的另外用法”
“人类，是奇迹啊”
菲克斯深呼吸着，继续听他说下去。
“因莉丝里，她实在是太聪明了。她把我逼到了绝境，她找到一个时间点作为突破口，通过一瞬间的毁灭来让欧芬蒂克确定自己存在在什么地方。”
“她可能还有别的打算吧，但是，还是输了”
菲克斯按着喉咙，他发觉自己的声带一旦震动，后背的鸡皮疙瘩便全起来了。
“克隆器官”他扯着嗓子吼到。
“你的‘不假思索’同他人不一样”他的语气中满是遗憾，“只是她太脆弱了，如果她的内心强一些，她便可以同我再在这个世界玩耍多一阵。”
语调一变，像是在宣告自己的犯罪一样。
“她发现了细处的变化，但却和普通人一样，流于枝末，没能跳出来，怀疑那些理所当然”
“人类的不假思索，源自于理所当然”
“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理所当然，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化为虚枉”
“够了！”
菲克斯似乎已经听够了他的胡言乱语。像是忍耐到了极限，他站起身，歇斯底里的大喊：“所以，就是你杀了他们两个对吗？”
达米捡起失去电池的录音笔，笑道：“仅仅只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剩下的486个人呢？”菲克斯指着他，“你是如何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施加暗示的？”
“暗示？”达米笑着摇头，“不是我暗示的”
“是这个世界在暗示你啊”
“它在暗示你，你们现在存在在这个世界里”
“它在暗示你，你是你，不是别人，它在不停地将昨天的回忆灌注在你身上，让你明白你是自己，但并非是这样的，并非是这样的”
“人只是一瞬的生物而已，每时每刻我们都在变化，一切的价值观都可以随着别人的思想侵略和语言干涉而毁灭。”
“人类被每一个理所当然诱导着，暗示着，走上它们想要让人类走上的道路”
菲克斯坐下。
“人类在婴儿时期是奇迹，因为婴儿时期的人类不懂语言，看不懂环境，没有被世界灌注昨日的自己，他们活在那一瞬。”
“当明白了语言，无论是行为还是声音，他们就已经被操控了”
“被世界？”菲克斯问。
“被周围的人”
“周围的人为它灌注常识，灌注知识，灌注道德。然后它开始成长，开始变化，它已经不是一开始的它了，失去了奇迹，然后，落为凡人”
“凡人？”菲克斯问。
“你会明白的”他笑。
他站起身来，伸出双手，像是在索求什么一样：“来吧，菲克斯警官”
菲克斯闻言，心中一跳，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身份的。
他从后腰掏出手铐，想将前面的他扣上。
他的手伸到前面，却被达米一把抓住。
“你很聪明，所以你也明白了欧芬蒂克的事件告诉了我什么，这也是你想知道的”
菲克斯手铐铐住他的一只手，他却朝着菲克斯的皮夹嚷嚷着：“你或许可以想得更多些”
“我深深的，爱着他们”他指着摩天轮说，语音语调如同在感谢观众到场的小丑。
菲克斯看不见他目光所落之处有任何一个人影。
“这488个人，是我给他们最好的礼物”他咧着嘴，笑容恶心。
菲克斯记起来了，这副表情，在欧芬蒂克的脸上也露出来过。
四周埋伏着的警察冲了出来，他们戴着防毒面具，手上持着枪械，将两人团团围住，枪械直指达米。
达米冷静下来了。
他看着菲克斯，笑着说道：“你最好不要把另一个录音笔交出去，不然你以后把我弄出来会费很多工夫”
菲克斯抓着皮夹内袋里的录音笔，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的，但是没关系。
“不会把你弄出来的。”
达米抬头，一轮淡黄色的圆月高挂在天上。
菲克斯也望了一眼，一如既往的美丽。
达米双手被压到身后，扣上了两枚手铐。
“等下”
菲克斯将录音笔交给了小队的队长，同他交涉完毕后，他叫住了押送达米的两人。
达米转过脸来，他还一直笑着。
“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菲克斯语气平淡的重复着他方才的话语，“去哪里了？”
“人类是什么啊？”
提出风马牛不相及的反问，达米转过脸去。
押送小队慢慢的离开，菲克斯深深地吸了口气，瘫坐在木椅上。
解决了，欧芬蒂克，十年了。
终于把这件事解决了。
算是赎罪了吧。
他慢慢地掏出香烟，点上，把方才抵着达米后腰的那把尖端折去，两刃钝化的小刀放在膝盖上，静静的看着。
头慢慢抬起，眼见的是那远处的摩天轮。
还有摩天轮上方的月亮。
淡黄色的月亮。
人类是什么？
奇迹。
那么奇迹的人类，应该去…
心脏猛地一跳，他站起身来，满头大汗，血丝像是爬山虎一样的在他的眼球蔓延。
怎么回事。
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打湿了，眼睛像是为了抓住一丝一毫的漏洞一样地盯着圆月。
口干舌燥，心跳加快，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月亮怎么会只剩下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