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名女士热情的拉着诗雅同学来看,我原以为她们认识,或者说至少应该是回头客。“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在我出声询问后,诗雅她露出了“我想也是”的表情,边说边翻动封面用金色字体刺绣的菜单。
我凝望她那支刚刚被牵起的右手,心想自己要是也能这么轻易做到就好了。现在的我若有意识的做相似的事,想必是会羞愧到无以复加吧。
如同为了掩饰这样的想法似得,我装作无意识的观察自己手掌上的褶皱。
虽然明知不可能,或多或少的希冀两人手掌上的纹路能如榫卯般契合。这样的话,若是真的下定决心后,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冒出类似的念头。一旦装作无意识的伸出手来,只要一点点的话,在触碰的瞬间便就无法分离。
接下来的时光里,我既可以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接受,又因此冠以堂而皇之的借口。
这种想法毫无征兆的忽然涌现,突然直面起内心深处的欲望,一时间感到难以消化。虚浮与真实各占据一半的角落,总觉得如今一旦闭上双眼,就无法忍受看不见她的黑暗。胃部的酸液像是突然上涌般令人不适。
但与此同时,仅是将那双白皙收入眼底,一股道不明的安心感又开始缓慢流淌于身体内侧。
就是那双手将我拉回正轨。
明明看起来是那么的纤细,却宽大的将一个人的身心拢入。听起来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一旦与她的名字相连,又显得合乎情理。
理所应当存在着的中央空调,系于隙间的红色丝线微微吹拂。与外界隔绝的凉爽空气,让我有些后悔先把围巾脱下,只好稍稍的缩起脖子。一同缩起的,还有胸口底下那颗活蹦乱跳的心。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提问中容易带来“那么我可以信任你吗”的误解,可以看见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不过也有可能是与我一样的易寒体质。
又或者说……是因为与我相处时会感到紧张吗?是不愿意和我这样面对面的交流吗?
我恍然重拾这部分被掩埋角落的可能。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其实两人间的距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亲近,一切都是脑内擅自臆化的产物。我本以为相互间已经够熟悉了。
一旦类似的悲观情绪冒出萌芽,止不住的在身体内侧身根发芽。我想起前不久诗雅忌惮的站在原地的场景。似乎就此得到印证,大脑发出窜过电流的疼痛。
无能为力的我,只能逃也似得转向窗外。
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多愁善感的坏毛病我自己也知道。
从比起外观显得破旧的楼梯来到二楼,稍感意外的是二楼还有另外一家店铺。但只有我们前往的店外摆放着尚未收起的花束,上面用粉色的丝带写着祝福语。是因为没开店多久吗?还是说老板的人缘特别好?姑且带着可有可无的疑惑向前走动。
以占具面积来看,店里的人称不上多,我也没有见到年龄相仿的客人。不知为何,有股撞到透明墙般的格格不入。我们两人真的适合来到这里吗?会不会是价格过于昂贵才没有与我们相似的学生?
我偷偷的捏起诗雅的衣角,顺着衣褶的纹路迈开脚步。
不久,服务员将我们领到窗边的沙发座位。视线受到引导,落地窗外散发的自然光辉,不知为何看着让人宁神。
我注意用手把裙子贴着大腿再坐下,双腿并拢,再稍稍往侧面偏一些。这是几天来学习无数次的落座礼仪。目前看来有很好的执行下来,只是不知到一桌相隔的诗雅同学有没有注意到。
不过相似的教养,也不能因为没有达到根本目的就将其摒弃。而且因为桌子的宽度并不是很大,得注意不要让双腿到处乱晃了。
身下的海绵座垫是硬式的,用手按压也没有回弹的触觉。或许是习惯家中可以将身体陷进去的软式沙发,起初有些不适应。但被冷空气吹拂过后,皮革与温热的体温相触,稍稍带走了体内的躁动。
二楼的窗外,是从崭新视角的观望的,我再也熟悉不过的景色。可以看见不远处附近居民常来的大卖场,我也有小时候与母亲来时的记忆。
“有什么不喜欢的吗?”
诗雅端起桌面放着的菜单,再次翻动了起来。她的声音拉回我习惯性发散的思绪。我想这句对话有些耳熟,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刚刚的那名女士拿来了茶水与热毛巾。热毛巾?我记得是用来擦手的吧。提供热毛巾的店家还真是少见。道谢过后,我们不约而同的擦拭起来。
温热的毛巾覆盖手背,热量缓缓传递到身体内侧,微微发颤的指尖得以染回血色。
像这样在乎细节,说不定这是一家不起眼的好店哦。这么想着的我将其作为破僵的话题脱口而出。
“那就好……”
她的肩膀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下来,翻动的频率似乎也快了一些。自己的心思看来是得到了成果,我收获了独属于自己的小确幸。
“不介意的话,可以向你们推荐吗?”
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名女士招待后并没有离开,有些铭感的抽搐了身子。有一股柔软的地方被外物触及的不适。这并非是一种主观上的反感,而是一种无意识的、不自觉地应激反应。
毕竟对于这样一名热情的女士,我想自己没有傲慢到一见面就说起她的坏话。不过这么说的话——欸……岂不是刚刚的话都被她听见了吗?
我偷摸的抬起眼皮,只见一双微咪起的双眼。嗷嗷….好像真的被听到了啊……我从未有夸奖过别人的经历,更何谈是当面了。原来这是那么羞耻的一件事啊。
呃嗯…….希望她有听出来这是暖场的客套话吧。
“啊……可以的哟。”
诗雅同学安然自若的接受了提议,把菜单手把手的交递过去。她这方面的处事不惊,实在是令我羡慕。随后那名女士便俯下身子,在摊开的桌面上指指点点起来。在菜目数以外,我同时留意起每张图片旁的小小数字。
或许是注意到我们是学生的缘故,她的推荐诚然是没有虚浮的价格,也没有接近重复的相似品类,心里竖起的警戒线进一步下移。应该是留意过刚才的对话,她并没有询问有什么忌口。
总而言之,点餐环节在看上去不那么自主的形式下结束了。“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哦。”收走菜单后,目送那名过于热情的女士彻底离开,我不禁调整了下僵硬的坐姿。
“这次请不要客气。”
“我的胃口很小的喔。”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或许略有心机的如此回复。而且我难以想象在她面前大快朵颐的丑陋姿态。
也许是因为说了善意的谎言,心底有些痒丝丝的。
“抱歉啊,结果还是……”
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诗雅缓缓的吐出言语。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已经意会到是哪件事。
我想,这大概便是今天最为沉重的话题,有股游戏末尾的大BOSS突然放到途中的感觉,胸口的小鹿稍显错乱。
此刻,如果是轻松写意的连带而过,想必仍会是一团难以处理的死结。这隔阂般的存在不会消失,只会更为在意它的轮廓。逃避没有意义,只会恼人的在耳边循环播放。
意识到这点后,喉咙就稍稍抽动了下。不免想象自己在床上抱头苦恼的样子。
况且光是故作无视的回避重点,或多或少又带有欺骗的性质。既然刚刚已经说过谎言了,便不能在说第二遍,否则将会彻底沾染习惯说谎的恶习。
一旦被负面的外物侵蚀,我想自己俨然没有与她交心的权利与信心。
被这种莫名的价值观驱使,我打算认真的给予回复。
“的确,得知面试结果后我感到有些失落……”
见我准备开门见山的袒露,诗雅她正坐着眨动双眼。至于将头发梳到耳朵后面的动作,应该是在调整心境。但视线被这不经意的举动,自然而然的收到吸引。周遭的时间在此刻停滞不前。
因为诗雅同学援助了那么多,我也希望能在这份助力下开花结果。虽然最后学生会还是落选了,但我已经感到无比的知足。如果没有诗雅同学我很可能早就半途而废了,所以真的非常感谢。
本该出口的后半部分因一时的恍惚,片刻间被自然而然的隐去。从结果来看,我只是坦率的承认了前者。明明刚刚还大义凛然的义正严辞,最后连基本的道谢都做不到。
短暂的陷入踌躇,待再读尝试轻启双唇时,吐出的只有浓重的雾气以及犹如出生婴儿的咿呀。听起来完全像是外星人的语言。
果然……单独说出口的话还是太羞耻了……自己真是含糊到不行。
越是面对在意的人,越是会忌惮说出的话语。而这份忌惮,迟早会带来不可避免的误解。
似曾听闻的语句,此刻正不合时宜的掠过脑海。
应该不会发生这样事的吧…….不会的吧……不会的。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变得低沉,我赶忙摇头晃脑的甩开顾虑。只是从余光中,我留意到诗雅狐疑的面孔。
“怎么了吗?”
见到了我奇怪的举动,她担心起我的状况来。
“其……其实是头绳夹住了头发有点疼,一时间甩不下来…..啊哈哈……”
这个理由,是我慌张摸头时想出来的。诗雅她露出一副“真的不要紧吗”的表情,微微开阖着嘴。我连忙将特意佩戴的饰品取下,感觉头发有部分松垮了下来。
面对我的解释,或许是出于有什么难隐之言的考虑,诗雅姑且没有追问。我心想勉强算是蒙混过关了,将玻璃上的反射当作镜子,装作不经意的梳理仪表。
“啊……都乱掉了呢……”
如瀑布般披肩的头发,此刻已完全看不出半丸子头的形态。明明从一起床就开始准备了,甚至不厌其烦的梳理直到满意为止,结果一下子就被自己轻易的破坏掉。
相处的时间还很长,接下来该怎么办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吗?会不会太邋遢了。
现在愈发确信自己是名笨蛋了。
但诗雅却露出难得一见的,符合同龄人得开朗笑容。
“很好看哦。”
“…….咦欸?”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受到了夸奖,令稍稍冷却的心脏又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起来。
“因为这是第一次见到墨涵长发的模样,意外的觉得合适呢。”
她说明起夸奖的缘由,似乎是在印证并非是照顾我的场面话。跟随血液流走的理智,如火车脱轨似得忽然跳脱开来,感觉头顶的烟囱正呜呜的冒着蒸汽。
好像……好像的确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长发的模样。
“……谢……谢夸奖,其……其实我也一直很喜欢诗雅的公主辫……”
竟……竟然大言不惭的,说出了什么“喜欢”。诚然,我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喜欢,但却用是像囊括她身上所有般的语气说出的。思绪同抖动的双唇一样不利不索。
这种夸奖的话语,明明上一秒才刚刚说过,却后知后觉的难为情。倏地松下来的头皮,现在才感受一股衬不上舒适的发麻感。
从这种矛盾来看,人类还真是一种不长记性的生物。
“其实是很麻烦的啦。”
她从鬓角捏着一束栗色发丝,用右手捧到我的眼前。我耐住伸手抚摸的冲动,继续倾听她的说明。
“都是被妹妹硬要求的啦。她老是喜欢说什么,‘姐姐不绑的话就太浪费了’,之类的话。”
边说边宛然一笑,笑意中包含肉眼可见的宠溺。
“我实在是拗不过她…….”
原来“喜欢”这个词语可以用在这种地方吗?
我的“喜欢”和诗雅她的“喜欢”,说起来相同,但两者大概并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我的“喜欢”,大概正如石块沉入海底般的深沉,应该也难以从其他角度察觉。想到这里,我忽然有股劫后余生的窃喜,不过暂且先不论这个。
“现在虽然也很麻烦,反倒已经习惯了。”
妹妹真的是很有眼光,这次我没有脱口而出。只是投以原来如此的目光,感同身受的拍了拍手。
“如果墨涵能喜欢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她保持着那副满怀欣喜的面容。
“嗯…….”
我还是控制不住最原始的冲动。
至于之后的用餐时光里,那副笑容掩盖了食物本身的滋味。我将其当作最为浓厚的调味料,不自觉地动着唇齿。
感觉咽下食物的同时,那副笑容都会趁机钻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