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缓慢，时间也在确切的流失。
西斜的落日拉长了远处的阴影，朝此处缓缓逼近。伴随窗隙间传来的丝丝凉意，我心不在焉的说道。
“好凉……”
“毕竟已经是秋天了嘛。”
“也是呢，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若是有停止时间的魔法，即使听起来多么遥不可及，现在的我也愿意踮起脚尖，拼命的伸手触及。
诗雅用金属汤匙舀起最后一小块蛋糕，随后放在嘴中轻抿了一会儿。嘴角残留着淡淡的巧克力粉，微微阖上的齿间，有白色奶油化开的痕迹。
从什么时候起，这已化为不敢直视，又心生觊觎的光景了呢。虽说自认为已经看过无数多次，始终没有萌发理所应当的感觉过。
是因为每次留意到的表情都有所不同，作祟着细碎的新鲜感吗。我有些搞不明白。
“……..”
又或许如同偷偷的逃票溜进游乐园后，就无法心安理得的四处游玩一样。毕竟这世上没有免费的东西。相对应的，总要付出自身上下的或多或少。
只是愿望仍在膨胀，蒙蔽了双眼。我看不见砝码上的数字。也自然无法明白自己本应承担的付出。
我舔舐着湿热的口腔内侧。
比起付出这件事本身，我可以说服自己坚持这种想法吗。而两种想法并存的我，算是正常的吗？
我似乎看到两人中架起的不怎么稳固的桥梁。相间的沟壑愈发向下沉去，根基尚浅的木桩摇摇欲坠。时间一长，陷落得就不知能看见什么了。
视线中的焦点变得模糊，只能尚且朦胧的勾画人形。脑中呢喃那个名字，姑且像是吟诵诗词般的指引追随内心。我尝试将那个名字独立出来，层层剥离肤浅的洋葱表面。我会因此流泪吗？
“……..”
即使手边没有口香糖转移注意，只要嘴里保持拒绝消化的模样就可以了。
滴…….
白色的奶油异侧，将头摆向窗外的她重新回到视野中央。
“奶油冰激淋不吃的话，会化掉的哦。”
她指出刚刚正在发呆的我。
“啊，果然都化掉了呢。”
手中的蛋筒被融化的白色浸染，软化的部分黏在虎口的位置。身体发冷得打了个寒颤，我**着鼻腔，将自己的异常怪罪于此。
不动嘴的话也许时间就不会流动的心思，被不留情面的打破了。被那不曾停滞的时间，大概吧。
顺带一提，因为突然我忘了顾及形象，下意识的先用舌尖在她面前舔舐起来。
在家里的时间带的长了，不可避免的将陋习带到户外。明明在快餐店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有所注意。果然，只要不留下深刻的印记，迟早会被遗忘在时间的垃圾桶吧。
等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舌尖如同吃了跳跳糖般痒痒的。唾液与奶油交织的黏腻，抚慰伤口般涂满手背。没有一处没有不被那层黏腻包裹，传递而出的热量，全身坠入糖果液得泥泞。
“这个时候用湿纸巾比较好哦。”
“好的……谢谢。”
来不及说完推辞，便用双手接过仔细的擦拭起来。面对这份似乎是习以为常的好意，我仍旧是心怀感激。从她随身携带湿巾这点来看，不免发出“能有她的依靠真是太好了”的感想。
只是手心的酒精挥发后，前后产生的温差，让寒意在身上游走。身体微微打了个寒颤。
“是不合口味吗？”
她边说边在胸前环住双臂，摆出一副伤脑筋的模样。应该是被留意到这是店里最廉价的商品，结账仍旧是她的缘故，所以才再度出声询问。
更别说手心上的那支，融化得不成形的借口。
“没有的事啦。”
“……嗯，还是说因为天气太冷了吗？”
“其实我觉得天冷的时候吃，其实更别有一番风味。”
诗雅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点了点头，对我的观点表示赞同。
“运动过后不是会大量流汗吗？听说这种时候喝热饮，身体通过散热反倒能更快的冷却下来。我在科教频道看过类似的实验。”
“原来如此，下次我也试试吧。”
我若有所思的搅动饮料中的吸管，考虑今后体育课后能否与她相约溜到这里比较好。虽然难以想象彼此逃课的模样，但还是不免在脑内产生小小的妄想。
“话说回来，我第一次知道诗雅喜欢巧克力蛋糕。”
“前提是好吃的巧克力蛋糕。不好吃的巧克力蛋糕自然是不欢迎的啦。”
“巧克力蛋糕怎么也不会难吃吧。”
“说的也没错就是了。”
或许担心接下来没有话题留下缄默，她将汤匙放下后，双颊保持咀嚼的模样救场。我伸出右手托住下巴，用余光扫到她蠕动的喉咙，似乎没有吞咽而下的迹象。
“如果下次有时间的话，我也来尝试一下巧克力蛋糕吧。”
“嗯，一定会有时间的吧……嗯……”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她暧昧不明的动了动眼睛和嘴唇，显得欲言又止。
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我表面上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别开视线，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但内心深处，早就察觉到了这样的端倪。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拙劣维持氛围的话术，有点显得不明不白的对话。我看见额头前凌乱遍一团团黑色丝线，思绪缠成不可解的死结。
在她表情停顿的片刻间，我留意到她瞥了一眼我身后，将呈一条直线的两根指针———从玻璃窗上的淡淡折射。
“我都会很期待的哦。”
很明显她试图再说些别的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演变为了以我为中心的对话。我隐隐察觉到那或许是今天约我出来的真正缘由。她似乎不打算主动开口，我也没有提及这件事。至少现在，我还是很感激她这么做。
“…….”
我都“会”很期待的……用的词竟然是“会”吗。是说不出所料，她已经留意到我的话语中，包含着的恳求的口吻了吗？会不会被误认是强迫她这么做的呢？
明明没有得到印证，脑内摇晃得不成样子，就像一块伸手一碰，便会摇摇欲碎的牛奶布丁。
眼中的她变得愈加难以直视，第一次相遇时是因为她所绽放光芒，而这次全然是自己这方面的问题，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在简单消灭完手中的累赘后，打发了一会儿时间。考虑到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我们便离开甜品店。出来时天已经黯淡下来了。看来时间比想象中的过得要长久，我抬头凝望，慨叹这是最符合自己期望的结果吗。
白天时走过的道路，披上了夜色的外衣，朦胧的尽头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如同忌于被这份寂静吞没般，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我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去哪里。比起到达明确的目的地本身，我更渴求的是路上在一起行走的过程。思绪被秋风染成一片煞白，模糊的视野中，只感受到一昧迈动的脚步。栗子色的她一昧的跟在我的侧后方，肩并肩的距离没有并排。
但我已经很感谢她的陪伴。
寒意挂在肩膀，吹动起散乱的头发。空荡荡的后脑勺倏地紧绷，感到一阵头痛。而藏在衣服布袋下的右手，愈发攥紧缠绕手指的头绳，也没有伸出的迹象。
稍稍担心起头发会不会因风飘散到她，又其实遮掩着更为深处的理由。总之，我还是强忍不安回过了头。她正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拨弄几缕被风吹到额前的发丝，只是凌乱的刘海下，我留意到她睫毛下微微黯淡的眼神。
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与我对上视线后又俐落得向上翘起。她微微撇头，像是在询问我怎么了吗？她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点，但我看得出来。
我放弃了。选择了路边的两人长椅就近而坐。
远处的夜空已经被黑暗覆盖，只是天边的星星还亮着。待落座后，我在脑内掰动一根根手指大致计算了一下。
今天前往的，都是平时在从同学口中久闻，但只有一个人总是下不来决心的地点。像是保龄球馆，游戏厅，娃娃机店的那种听上去符合高中女生这一身份的场所。是那种放学可以与好友一同前来，彼此消磨课后时光的地方。
若是以本所希冀的时光相对，最终抵达目的地的数字还真是惊人。同时难以想象连在跑道上都会摔倒的我，甘愿步行了那么久的距离。脚底隐隐传来的酸痛，也化为了植入心底的养料。至于那串数字中蕴含着的，既有对她形影不离的感激，又有对自己得寸进尺的羞愧。
我忽然想起这么一则故事。
过去有一个人在饥饿之际时，因为饥肠辘辘一连买了五个包子，但是都没有吃饱。于是又买了第六个包子，但吃了一半就吃饱了。
“早知道只吃这第七个包子就好了。”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我大概便是这样一位吃饱喝足后，才发觉羞愧的伪人。明明是获得暂时的知足，但还是贪心的妄图得到更多。这就是生而为人的贪婪吗。
“谢谢…….”
身后传来车流的笛响，被包裹住得轻声细语悠悠回荡。这句话有没有被寒风吹散，完好的传递到她的耳朵里呢？
又或者说……我希不希望她能听见这句话呢？
我想，她大概不愿意听到吧。但是……我还是想要说出口。不是为了自顾自的心理安慰——
拖延……对的，其实是为了拖延……拖延哪怕..….哪怕一定点的时间。
我知道的……
生来铭感如此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知道自己在逃避。
但我害怕……
我害怕失去两人仅有的话题，
我害怕失去失而复得的善意，
我更害怕失去来之不易的，
来之不易的，
恋——
lian……
an……
en……
嗯，
嗯……是这份———
友谊。
所以我，
我……
尖锐的情感如鱼刺划开喉咙，耳边似乎传来肌肉裂肺的哑叫。如同这份觊觎遭到报应般，胃部同时不合时宜的猛地挤压收缩，内部像是滚筒洗衣机般持续翻涌。
我伸出双手，捂住嘴巴，想要将那股恶心的感觉压抑下去。那种想一吐为快的冲动无处发泄，令人胸中烦闷不已。
我强忍住不适，用力呼吸了几口，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混入细小沙粒般的呼吸，没有让起伏的胸口缓和片刻。
“哈啊……刚刚一下子吃得太快了。”
“如果在那里多待一会儿就好了。”
顾不得解释得有没有信服，我尝试向长椅的边缘挪动，与她拉开了距离。不能再让她感受到内心中的波动了，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去面对她了。混乱如此的我，只是维持现状便耗费完了心神。为此，我舍弃了寒风中两人间依偎的温暖。
其实在心底深处，我始终是知道的。即使自己一直在拼命回避，这再怎么希冀的时光，终将是要到来的完结。
此刻的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段暂时的休止符。伴随着尾声的余韵，我期待着奏乐后的安可。
然而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所以不能这么任性了。脑内忽然回响母亲小时候过去对我的教导。被这股力量驱使，最后，我强行撬开了冻僵的嘴唇。感觉吐出的文字都会在眼前凝结成形。
“诗雅你今天，其实是有别的事找我吧……”
正如同寒风中的一件棉袄，我感受到了温暖。我同时预料到失去棉袄后的寒冷会多么刺骨。
但我尽力让自己露出微笑———
那曾经习以为常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