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伴随门锁传来的金属摩擦音，一名面容相似的女性出现在眼前。
我轻松的扬起手臂打招呼，与母亲她对上视线。
或许这么说不太准确，因为母亲一如既往的眯起双眼，不过全身被射穿的感觉从眼皮的下方确实传来。
知性的面容上漾起微笑，不熟悉的人会误认为她的心情一直都很好。我想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这点，或许说是受到她的言传身教。
从微微颤抖的下唇可以窥探出那小份嗔怒。我应该没做什么事吧？我顺着察觉到的视线朝下，原来是因为赶得着急，右脚来不及拖鞋的缘故。
背部窜上爬虫般的寒意，悄悄的打了个机灵。
“此次又前来叨扰，实在是麻烦伯母您了。”
母亲正欲启齿，身后传来婉涟的声音。她的声音听上去比刚才低沉，大概是说话的同时躬下身子的缘故。
她的话语多少打消了这边萦绕的紧张，证据就是母亲的嘴已经重新阖上。
家里有客人的存在，看来应该可以避免被说教的结果，果然这时候有她在最靠谱了。
遇见朋友的母亲表示歉意虽是一种基本的礼仪，可我还是发自心底对她表示感谢，毕竟现在没有礼貌的人可太多了。
母亲的视线绕过我，微微的颔首表示欢迎。她的动作十分正式，像是专门教授礼仪的指导一样。但做的太过头总会带来一顾拒人之外的错觉，希望婉涟她不要介意。
从小时候开始直到现在，我其实是一直都不理解。面对熟悉的人还要彬彬有礼，这不就代表不愿敞开心扉吗？
所以在看不到的地方我总会站在相反的位置，毕竟母亲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监视。况且还有更不省心的妹妹替我分担了绝大部分压力。
话说回来，认识了那么久她想必已经习惯了吧。
“家里有客人怎么还是这么邋遢。”
专注汲取地板温度的右脚暂且另当别论，母亲强硬地替我整理起凌乱的衣领。虽然有装模作样的嫌疑，但姑且还是接受了。与此同时，我别扭的转动脖子向后眨眼，换来的是婉涟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顺带一提，即便身处家中母亲的着装也是正式无比。她是一名严肃的女性，从这里多少得以管中窥豹。
可惜两名女儿的性格截然相反，印象中不曾停歇的说教可见其操碎了心。当然的，我总是试图予以反驳，不过她将“以身作则”四个大字贯彻的彻底，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找不到借口。最后不情不愿的嘟囔着嘴，只能点头称是。
“稍微借一下蓝可以吗？可能要麻烦等一下了。”
“蓝”是母亲对于我的称呼，婉涟她收起脖子表示同意。或许认为需要我亲自的道别，母亲她率先消失门后。本以为目的事关紧要与母亲太过教条的想法同时涌现。
“可别忘了这个。”
我回过头，右脚下意识的挑起鞋尖，单脚直立的一瞬感觉像是站在高跷。我左右伸长手臂维持平衡，动作的或许比想得要夸张，惹得她藏不住脸上的笑意。
原来母亲是这个意思啊，我后知后觉的比对这才对称的两脚。重新被棉绒包裹的右脚恢复活力，搞不好婉涟某些方面比我还要熟悉母亲。
“再不去伯母会责怪你的吧。”
“也是，谢谢啦。”
她伸手遮挡压低了音量，所以我的声音也比平常的细微。简单的表示歉意我便离开了房间。虽然示意请自便，不过想必婉涟她只会坐在单人沙发上翻阅书架上的书。不知道这次哪本书会成为她的幸运儿，感觉那些书籍都被她读了个大概。
来到房间外，母亲在离房间较远的走廊尽头等待我。
“……蓝”
短短一个字，声音平稳却很具魄力。虽然是来自听惯了的母亲的声音，我还是感到一些不自在。应该不是背贴墙面的缘故。
“学生会招募的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明天就要实行面试，前期的准备刚刚完成，接下来还需大致检查一下。”
“那是小蓝的名额，我想你知道的吧。”
“小蓝”自然指的是妹妹，话题多少在我的预料之中。过往此时浮现脑海，曾是受益者的我，就是在这样的会长竞选内，击败了墙面另一侧默默等待我的女生。
面对知心的好友我是希望公平起见，这并非借口或是美化，母亲当时并未多言。只是后来，虽说自己做了十足的努力，但也只能问心无愧于此。面对婉涟她各个环节近乎完美的表现，直到现在，我仍旧难想象自己是应有的胜者。
想到这里，心里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情。
母亲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别的，我想自己的脸上正挂着木讷的微笑。有分心的余裕在于多少察觉到这并非主因。
基于母亲她很少前来我的房间，据她所言一切长大后要培养孩子的独立意识，除非有当面谈论的要事鲜有例外。虽说我的心中始终高举抗议旗，不过提议者与授言人都将这话贯彻始终，可见固执这方面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现在这时候，学生会不得不多增一人，但是我并不打算……”
到这里，母亲故意的停顿了语气，似乎是想加深我的愧疚。我缓过神来。明明身高上相差无几，可那份压迫感如一只无形的手迫使我仰头，这大概得益于母亲交际于世的能力。
矛盾先前有所提及，即想尽办法留住那唯一的名额。对她而言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这算是对我的考验。只是母亲自己大概未曾预料会增添新的附加题。而她口中的打算，实际上是基于不可能临时变卦，还需一个明面交代的场面话。
“只有一天的时间怎么可能够？况且……”
事情别的起因后果我不感兴趣，老实的接受要求就罢。话虽如此，明知不会有妥协的余地，我多少还是逞一时口舌抱怨。不过只能在“况且”处浅尝辄止，母亲不出所料的打断了我。
“这是你要处理的问题。”
我想也是，话已至此无需多言。如今的境地我想也非母亲的初衷，或许有我未曾知晓的因素迫使她对外妥协，即使追问肯定是问不出所以然。至于对内而言，想必是为维护形象的一己之见。不过同样固执的我自然没有借口。
风轻轻的从窗外敲击像是在提醒时间，摇摆的视线得以转移。至于透过风声感受到的寒意，成为了我尽快摆脱的借口。
“天气变冷了，没什么的话我就先走了。况且还有婉涟她在等着。”
眼见一言不发的母亲并无嘘寒问暖的打算，我将其视作离开的默许，用称得上快走的速度头也不回的溜之大吉。
“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像是电视剧中的妻子迎回丈夫的台词。脑海中又冒出同样的想法，可已经调侃过多次了，再度模仿复读机未免兴味索然，虽然我是相信婉涟会一如既往的笑容相迎。她一边回复一边动手继续翻页，敞开的书页遮住她的半张脸。她背对着光的方向，看起来正在潜心阅读。
耳边传来细碎的、纸张划过空气的声音，我觉得同时分割的还有室内的两隅，
还是这样比较好，我从漆黑的电脑屏中瞥见自己一副低垂的眼角。原来心情真的会影响一个人的外貌……不合时宜的小知识实在是自讨没趣。
我按了按电脑的开关，发现电脑不知何时已经关机，现在反倒开始重启。我有事先预设过自动关机吗？连用习惯了的电脑都忘了设定，可见大脑的确挺混乱的。不过自从一次电脑突然死机数据丢失后，我确信每次都有记得保存。
背后的沙发传来窸窣的攒动，翻着蓝光的屏幕映出婉涟走向书架的身影。
“是需要打开电脑再检查一遍吗？”
“不，不用了。”
等说出口才发现下意识的声音有些支吾，忽然我想到这个可以作为面试出错的借口。我发现自己的行为与回答称得上南辕北辙，连忙将手指按住开关强制电脑关机。时针划过了半圈，直到屏幕重新映回黑白色的肖像，我送了口气。
“是吗？”
婉涟在书架寻找空隙时往此处睨视了一眼，接着没有多说。她的怀里揣着书本，另一只修长的食指划过书脊，似乎是在寻找间隙的余裕。忽然我留意到上方冒出的一抹蓝色，是那只鸟羽书签。
我就知道她是谦让我的。先让我看看这次她挑选了哪本，希望那本书的内容我还记得。我从远处眯起眼睛紧盯封面。嗯？……虽然书架上的书本我都有涉猎，可为什么手中的却比印象中的任何一本都要熟悉。
“难道是我的……？”
这次的幸运儿难道是我的日记？我原封不动的说出困惑。
“原来这是会长的日记本啊。不好意思啦～～～”
婉涟她将食指旋转朝上，后知后觉的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很明显这是她佯装的表现，而且演技拙劣。
果然都已经被看到了吗？唔……如果是过去的梦到还好说，只是这次实在是太过羞耻，连我都没多少勇气回看。干脆找个时间把那页撕掉好了。
话说回来，它明明好好的藏在抽屉没有放在书架，封面看上去比正常的包装也小得多，怎么说都不容易认错。况且婉涟你也看过不会那么健忘吧。
“…….”
不是，想的未免太过正经了。我平时是有那么正经的人吗，明明被五十步笑百步的妹妹吐槽过，还是说被母亲影响持续到现在。
虽然她一而再的保证没有翻开，我姑且借用华盛顿智取小偷的故事，故意根据内容提出不少问题，希望她能猜错马眼露出马脚。当然的，都被她自然的答错了。倒不如说她答对了才觉得奇怪。
即使被她看见其实无伤大雅，我兀自抛去怀疑的目光。
“…….盯”
“都说了没有翻开过啦。你看，羽毛有好好的呆在扉页，没有下意识的夹在别的地方。”
“那你拿它做什么了…….”
“嗯……我觉得封面很好看？”
“怎么又是疑问句……这理由也根本站不住脚。”
除了抚摸的触感很好以外，纯色的封面称得上是平平无奇。
只是装作气不打一出的同时，忽然发觉自己正哑然失笑。
原来如此……为什么我现在才注意得到。话一说出口就已得出的答案，实在是太过无聊的自问自答。
结果嘴上说的头头是道，始终不愿敞开心扉的还是我吗？
如同是为自己辩驳，这次我没有捂住双唇，而是恶作剧的忽然拉近距离。
“嗯，怎么了吗？”
我自顾自的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嘻嘻～”反正这样做也看不见彼此的脸，不用顾得什么礼仪而言。我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
婉涟扶住脚底有些打滑的我，力量当然是相互的，肩膀撞到的部分感觉有些发红。果然还是我受的冲击比较大，即便抿住嘴唇仍会发出浅浅的呜咽。真是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真的是，怎么回事啊。”
只是没一会儿，被依住的肩膀温柔的下垂，伴随的喘息听上去松了口气。无论多么突兀的举止都能安然的接受，该说不愧是婉涟她。这当然是发自内心的褒义夸奖，我放下了仅剩的顾虑。
从脚底到脖子上半部分的位置，无不沉溺于这摇篮般的起伏中，身子发软。伴随或许来自窗外的花香，我不自觉的阖上双眼。
倾洒而下的日光照得脖颈暖洋洋的，下巴被肉感包裹的感觉很是舒服，这些多少抚平了先前的痛楚。大脑几近放空，在沉沉睡去的边缘徘徊。
为了安慰我，你还真的是够拐弯抹角的啊。这种话自然是羞于表达。
即使不用明说，亲触的肌肤如若传递的温度，足以替代再过炽热的言语。
只是“对不起”与“谢谢”，
我还是想不出哪个该先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