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试着依靠婉学姐她们吧。”
面前的女生这么说道。
类似的建议听过不下一回，虽有过犹豫，但始终没有做出行动。
在听得耳朵都快生锈的情况下，固执的我没有当面答应。只是两手交握，将下巴抵在那座看起来不坚固的小桥上。
那时，尚且没有找到能够接受的借口。
我的视线就像是不安稳的跳蚤，稍加不注意就会到处乱窜。直到刚才自己明明还是游刃有余，迟疑却以其含义不符的举止，大大咧咧的涌上心头。
印象中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一方面对这现象发觉有趣，又不免感到些许的不合时宜。
率先移开视线便是认输的表现，我曾这样受过母亲的教育。加之身为学姐与会长的矜持，自然不可能草草的打着马虎。
我半握拳头，抵在嘴前轻咳一声，随后重新投入视线的交织当中。
与我不同的是，她的嘴巴微微开阖，始终保持平稳的呼吸。两只手则安然的放在膝盖上方，像是只有受到回复才会行动的机器人。大概是受到自我怀疑的滤镜影响，我觉得她远比我想象中成熟。
嗯…….？
可没过一会儿，我就敏锐的捕捉到一抹不寻常。
与其优雅的举止相较，在那端正的容貌中央，发现那片不自觉翕动的鼻翼，它的侧边微微濡湿。
是她的身体不舒服感冒了吗？出于对学妹的关心，我露出担心的目光。可现在的窗门紧闭，天气同样并非寒冷。短暂的犹豫后，我只能得出这是内心闪躲的体现。
忽视年龄中的差异，弃离身份上的差距，跨越彼此间的立场，愿意提出这项建议的她，其中想必囊括相当大的勇气。
所以，本可以对这问题视而不见的她，还是这样做了。
这大概便是发觉从她口中说出具有说服力的原因。不知为何，我莫名的觉得有些感动。自己再怎么多愁善感也该有个限度吧。
她的嘴唇重新蠕动，似乎是想要解释些什么，我知道她的意图，所以率先出口。
“那么同样的，我也不会和阿雪交代的哦。”
我没有用谈判中的严肃语气收尾，而是使用衬得上不正经的语气词。因为是谈判，所以成立的条件是等价的交换。因此即使本没有念头的我，还是这样说了。
为什么总被看出渴望受到照顾这点呢？光是被婉涟察觉这点已经够害羞的，如果再被不熟悉的其他人发现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明明自觉将这份懦弱保护的很好，若不是她的提醒，我连意识到这点的想法都未曾有过。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还是说她希望卖我人情，以此来博取我的好感吗。自然不会否认这样的可能，我这才想起有不能忽视的底线。
想到这里，后觉的发现此刻并非朋友间的对话，而是所谓的更为利益化的交涉。不经意间放下的防线，重新提上胸口的位置。
面对我的回复，她原本垂下的脑袋向上抬起。明明我们的身高相差无几，却在朝上运动的过程当中，有股莫名受到仰视的错觉。啊，可能是自认为做了件好事，所以不受控制的在沾沾自喜吧。不过其实没有这么想哦，真的哦……
每每发觉气氛沉闷之时，我总通过胡思乱想让大脑轻飘飘的。
“那你打算怎么自然的推出竞选呢？”
“我想……在会长的眼中，应该会是相当有趣的吧。”
又或者是被称重的情感压抑了太久的缘故，听闻有趣二字，两只耳朵兔子般机敏竖起，说明自己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
“这样就好了……XXX”
什么？
耳边似乎传来这样一阵低语。
时间仿佛静止。
后面残留的尾音，似乎没有传入耳窝。
是来自对面的那名孩子吗，她是在对我表达欣慰之意吗。我是不是也该摆出笑容回应呢，不过未经确认的情况下突然傻笑，肯定会把对方吓个够呛。所以我瞪大眼睛试图看个清楚。
明明只是小小的学妹的说，竟然这样教育学姐，还是身为会长的学姐。当然，本想这么说的我丝毫没有生气的念头。
令我稍感意外的是，她的嘴唇没有丝毫的蠕动，如同一条红色的直线与桌面平行，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单纯的划上去的线一样沉默。
我用余光接着摸索房间，因为背后的会议室锁着自然不会有人。学生会的教室并不算大，加之没有闲置多余摆设的习惯，房间的周遭一览无遗。睨视了一圈后，自然是没有其他人的侵入。
“……”
那么这个声音，只能来自于我自己。
正在胸口不断的回荡着，这股声音。
她的瞳色比发丝还要浓郁，尚且称不上漆黑的深褐因为暖色，似乎比纯粹的漆黑更易入迷。随着窗外光影的变化，断断续续的映出并不完整的人形。
却是那个如蛋壳般，正被不断剥离的自己。
手心热得发烫，耳根也像因为充血变得无比沉重，想必不久将如秋日熟透的苹果般坠地。
这种情感过于萌发的太过奇怪，即便到了现在也是一筹莫展。
我难以用语言单纯的将其道出，只能将这股无法斩断的感觉冗入胃部。刻意用胃液消化应该会轻松的多，但我还是珍重的将它如同真空包装般，原封不动的保存到现在。
因为我想知道答案。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自己无法解答。
又或者说，我曾以为自己能满足那个答案。
在这之后，学校流传出一股事件。据说是那名孩子砸伤一名同样参选的女孩，因为不堪愧疚所以选择退出。
至于那名受伤的对象，是面试的时候，那名紧张的无以复加的女生。
即使先前的猜测得到印证，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大概理解她们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在这之后，那名栗发的女生便没有与她相见过了。我曾在校内目睹过她穿过流言蜚语的身影，我保存着最后的侥幸。到那时，大概会是她快要发觉真相的时候。
那枚瞳孔中所映出的，并不是只有我内心中的摇曳。
那句内心听见的呢喃，同样并非源于我的自顾自怜。
产生了某种无法言语的交织，在那个瞬间。
我想就在交织的背后，最后所蕴含着的，便是那句微不足道的，快要被我们忽略的问号。
“这样就好了……
……
……
吗？”
这样就好了吗？
我们大概同样背负了很多不能明说的东西。
虽然用我的价值观察觉到这么做的来由，单纯到近乎无法理解。但我是个狡猾的人，所以不会直白的选择否认。又或许是在潜意识中，我一直对这样的单纯心生向往。
比起她一味追逐的背影，我却始终有一枚无所顾虑的后盾。
“婉涟……”
我如往常一般唤了友人的名字，本想装作随口一问的态度，只是嘴巴并不听主人的使唤。最后因为犹豫尾音拖长，其中囊括了相当多的情感，我想不可能被她忽略。
她只是俯下身子将红茶送到手中，是我的声音太轻所以没有听到吗。
“小心烫哦～”，我轻声道谢掩耳盗铃的将脸部藏在杯后，想着干脆的掩饰过去好了。
或许一味的选择逃避才是最好的选择，既然作为我与她之间的交易，我根本没有必要怀以愧疚。不如索性忘记吧，毕竟与是离别前的随口提及别无二致。
虽然曾头头是道的说希望寻求改变，结果还是放不下眼前的日常中的安稳。
又或者……
真的是这样吗？
这样含糊过去就好了吗？这真的是我心中得出的答案吗？
“怎么了吗？”
关心的话语与脑内扬起的疑问重合。
如果在这间与她独处的学生会，一切皆有可能也说不定。有些话或许只有现在才能够说出，我必须遵照那场谈判，起到学姐信守诺言的责任。就算是借口也好。
我对着红茶表面来回的吸气吐气，装作吹凉的同时漫不经心的说道。
“……可以麻烦你吗？”
我将目光射向自己桌上叠放的文件，那叠大概需要花费两个下午的文件，前提是我一个人。
我决定先遵守承诺过的诺言，以免到最后忘记顾此失彼。不对，这件事实际根本不可能忘记。若不是以此作为契机，我大概会如往常一般含糊带过。
“终于想起找我帮忙了吗？是不是闯祸了？”
虽然我想她指代的是工作上的失误，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在工作中寻求帮助。得出这样的结论，对她来说想必是理所应当的吧。恍然发现自顾自的拉高的期待，我不觉露出苦笑。至于提及的闯祸，它的范围可以是方方面面，所以某种程度上她是说对了。这部分的想法一同夹入弯曲的嘴角当中。
“而且……”
或许留意到接下来的重点，婉涟特意拉进身子希望听得清楚。椅角发出塑胶制品的摩擦声，我配合她停下说话的动作。
一步步地，我看着她将右手搭在桌面，撩过鬓发将手指伸入，安然的用手心托住。隐约显现的侧耳，似乎是生怕遗漏一个音符。
最后扬起的的，是总能使我放松下来的微笑。
她从侧面窥视我的举止，除非我整个转过身去，不然都将沐浴在她的注视之下。
“有更大的事情要我帮忙吗？”
被她的敏锐折服，我暗自发出钦佩的赞叹声。在她的注视下，鼓足勇气的我抬头仰脖。我有些希望这样做能阻止喉咙发声，但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婉涟，你可以……”
把我当成坏人吗？
“Pardon？”
说出口后，连我自己都快要尴尬得捂住面部，更别说同样眨巴眼睛的婉涟。但因为实在重要，暂且没有更好方式说明的我，一边埋冤着自己的笨拙，一边硬着头皮说下去。
“准确来说……”
是帮助我饰演一名坏人可以吗？
“虽然有很多原因我不能说，只是到时候需要你的帮助。虽然……可是……抱歉……我……”
“不想说的话，其实可以不用说的哦。”
她为我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手背搭上的温暖，此刻缓缓的流入皮肤的下方。我感受它顺着血管缓满的延及全身。
“嗯……”
嘴角松懈，急促得呼吸也缓和下来。
被这股热度感染，吐出的气息有了自己的答案。
“不言而喻”这个词语，我想足以印证彼此间的关系。
在这之后，我第一次将负责的文件交由婉涟她处理。在准备发送文件的过程当中，想着为自己故意留下的失误做个心理预期，所以打开了文件。
“原来是表格的整理疏漏了啊……”
但奇怪的是，印象中进度明明还差一截，现在却已完成了大半。我想起自己本做好熬夜的准备，不免心生后怕。如今虽说受劳的不是自己，但我自然会留下愧疚之情。在感到奇怪的同时，我多少抱着一股庆幸。
还是说海螺姑娘偷偷替我完成了吗？除了家务还会主动负责工作吗，业务能力也太突出了吧。
我凝视着左上角最后的修改时间，笑着得出了答案。
笨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心中隐约传来的痛楚，仿佛未曾出现过般消散。
自己的电脑果然不会自动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