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哈欠,大脑也疲惫的完全无法思考,吹入耳中的晚风发出空悠的声响。
平日里,我总觉得回家的路如此遥远,特别是在上学晚起的时候,这种感受尤为明显。一成不变的街道早就令双眼疲惫,即使真的阖上双眼,双脚想必也能自己辨认出回家的方向吧。
所以这次,好似真的将其他感官阖上般,当意识到的时候,我已在夜色中穿过层层的居民楼,以比想象中更快的速度回到家门口。
途中差点撞到一边的灯柱,可见路上有够心不在焉的。
我抬头看向紧闭的家门,确认自己有没有真的走错。中央的烫金字体清楚的写明名牌号,半开放式的走廊外的杨树头顶飘零。我揉动溢出泪水的眼睛,来回的眨动眼皮,将初春与晚秋时的身影重合,在脑海中画上它们过去枝繁叶茂的模样。
确认无误,看来潜意识还是挺值得信赖的嘛。
或许是因为回到最为熟悉的地方,放下肩上扛着的书包时,心灵也有一股重担卸下的感觉而松了口气。
我取出放在口袋深处的钥匙圈,随后将钥匙圈放在手心,凭借触感挑出其中一把,玩着能不能一次就能成功开门的小游戏。
至于家门的钥匙外形最大的这件事,自然是取胜的关键。不过这种自娱自乐的小游戏,也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就是了。
在进门前,我先咚咚的敲了下门。记不清楚是哪一次了,总之我曾听母亲说过如果家中没人,进门前最好要先敲一下门。不知为何,这个说法被记忆到现在。当然,这并不代表这会与彼时的内心想法苟同。我一直都憧憬回家时有父母迎接的家庭,然而这个行为的本身,或许早就暗示着早已失落的心。
室内没有传来回音,其中有小概率可能是母亲恰巧没有听到。
“总不可能真的出现鬼魂吧......”
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将这个习惯保留至今的我,说不定和这行为本身一样也挺迷信的。
但我毕竟还是相信着科学的世界,所以挠了挠头将这股想法甩去。
总会无意记住莫名的话语,大概可以称得上是我独有的一种能力。虽然没有向上天祈求过,但还是被不由分说的硬是塞入手心。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也不管是否适合授予者,可谓是霸道之极。
要是这份能力能随心控制该有多好,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不止一次的这么想过。倘若如此,就可以用到更具效益的地方,例如学习背诵之类的,看起来更为公认的场合。
可但凡真的这么做到了,我想那时候大概就不会是我了。
正确的并不代表合适,不管不顾的将形色各异的对象强行扭矩。如同橡皮筋般不断拉紧伸长的模板,硬是试着将已经改变了的心的形状嵌埋进去。
这种行为或许包含了某种公认的正确性,但与此同时,我想或许也会抹杀掉人的一部分,那种与生俱来的个性。
这真的会是人们希冀的东西吗?我不禁扪心自问。
在开门的过程当中,我留意到门上数字的颜色比以往暗淡不少。出生来便未曾变动过的事物,可以从中窥见时间所遗留下的痕迹。
门轴有些生锈发出金属的嘶哑,仅能容纳一人的狭小玄关内,并无留有鞋柜的余裕。我与母亲的拖鞋处于早上着急出门的状态中,两只鞋尖紧紧抵在一起。
“果然不在啊.......”
以比想象中更失落的情绪说道。虽然可以说是在预料之中,可提前做出猜测与真的得到印证,两者所带来的情感色彩并不等同。
面对任何结果都能坦然的接受,无论如何,我都不觉得自己有够冷静到那种地步。
左脚抵住右脚,我漫不经心的分次将鞋子剃除脚踝。宛若雨棚落下悉数雨水般,复盖身上的保护膜滴里搭拉的散落一地。
在单脚站立中维持平衡时,我的手下意识按在门上的那串数字。手心抹上了些脱落的金粉,有些痒痒的,我并不觉得讨厌。
小时候奋力一跃才能触碰的高度,转眼已与头顶齐平。大概是小时候希望快快长大的如今得到了实现,所以我才没有产生不快。
我拖着只踏入半只的拖鞋,回到期盼已久的房间。虽然房间面积小到走几步就能撞到墙壁,但因为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所以不会这么觉得。感觉光是简单的呼吸,都能吸入不少只属于自己的空气粒子。安心感与疲劳感一同涌上心头,我将书包干脆的甩在一边,不顾衣服上是否有积攒灰尘,就这样径直扑向棉花的海洋。
“好累……”
就连声音穿过喉咙的感觉,也像是和自己毫无关系般。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灵的疲惫远比肉体上还要深刻。或许是因为心灵比起肉体,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这种看不见摸不着所带来的未知,总会让人产生额外的好感。毕竟(肉眼)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嘛。
而且,如果说后者还可通过及时的睡眠予以缓和,那么前者必须使脑袋完全停止思考。可往往问题就在于,一旦心中开始默念“脑袋空空~脑袋空空~”的咒语,因为心理作用的作祟,脑袋反倒会被平时忽视的、有的没的杂物填满。后者的难度可谓完全上了个档次。
譬如现在脑子里正打转的,净是些没有动脑就下意识就跳出来的东西。
像是今天早上吃的是流心的煎蛋,轻轻用勺子一戳就会溃堤般露出流黄,比起蛋黄本身带给味蕾的满足,我应该是更享受戳破时带给视觉上的感受。中午的时候则是在学校食堂点了一份面食,里面的叉烧似乎比过去的份量要少,但价格却没有任何变化,下次还是不去了吧。
至于晚上,则是意想不到的和诗雅她一起,找了片空地共进晚餐之类的。虽然感觉肚子不就之后又会咕咕叫就是了。
我模仿爬行生物懒洋洋的挪动身子,眼睛无意间撇了眼床头柜的闹钟。时针今天第二次指向罗马的数字九
所以此刻母亲应该在餐厅后厨工作才对。
“.............”
等等,话说回来,刚刚是不是穿插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明明还没躺下多久,我又像是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从床上跳起,甚至差一点点就要蹦到天花板。
我刚刚是不是说了……
“共进.......晚餐吗?”
如同手指触摸刚盛出的热水,小心翼翼的斟酌过后,这句话还是说了出来。
不不不,说是什么在一起共进晚餐,只是在一起吃东西罢了。对呀,又不是在一起吃晚饭就叫做共进晚餐,单纯的说在一起吃东西不就好了吗。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说法,只是单纯的在一起吃东西而已,有没有别的意思。而且又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共进晚餐就意味着什么浪漫的烛光晚宴之类的。这次又不像之前那样,去的什么正规的餐厅,只是来到一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空地,嘴里咀嚼着便利店的快餐罢了。
我张牙舞爪的伸出双手,对眼前看不见的对象左右摆手,表示自己完全没有丝毫多余的念头。
可如同就此得到否定般,此刻有另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
那么也就是说,我其实还是浅浅期待着,和诗雅她共进一次真正的晚餐吗?
无论怎么摇头都无法将思考掰回正轨,脑海里跳出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在令自己脸红的框架内游走。
我意识到了,比起解释共进晚餐这一事实,我在试图使用共进晚餐这个词语背后附带的含义。
“哇啊……”
什么呀这是。
好不容易提起的自信,眨眼间又被羞耻的海啸淹没。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脑子里装着的尽是些什么东西啊......
虽然房间里没有镜子,镜子我记得放在了洗手间里。但我光是不让灵魂出窍就已经很吃力了,又不可能特地走路跑到洗手间去确认.......总之,我清楚的知道全身上下的每个部位,都和捂住的脸颊一样,变得又红又辣。
从小时候开始,情绪激动时我就会这样。虽然知道这个毛病,但无论如何就是改变不了。这让我更加无所适从。
要是没有意识到那还好说,可是既然意识到了,而世上又没有让记忆消失的道具,就更增添了一份无可奈何之力。
也因此,我曾被母亲说过是名很容易被看穿的孩子。
或许我天性容易受到她人影响是一方面,还是这句话太过于精准以至无法反驳。总之被这句话影响到的我,也开始觉得自己藏不住心事。
这具体体现在,本来我就害怕说错话而不敢开口,更别说被提及本就想掩盖的东西时,简直是紧张到无以复加。手心和后背都会跟着渗出不合时宜的汗水,就像是赤身沐浴在惶恐的大雨当中。
如果这是潜意识里的错觉该有多好,我曾不止一次的这么想过。
就如同现在,此刻心底陷入的妄想希望成为现实一般。
为了彻底止住泛滥的想法,不想回到现实的我就在床上来回打滚。
而且因为慢吞吞的无法甩走思绪,我逐渐加快了翻滚的速度。
如同衣物正在起火一般,试图扑灭身上不断灼烧的热量。
就这样滚啊滚~~~滚啊滚~~~,势必将所剩无几的力气耗尽为止。
“我不会再邀请你了。”
就算知道你可能会拒绝,但我依旧会这样邀请你。
“但是只要愿意,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的哦。”
即使抱着不再前来的可能,我还是会一直等待你。
“如果有什么担心的话请放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不用担心有什么顾虑,我会一直为你排除万难。
“就算有无法处理的部分,在一起的话一定能顺利解决的吧。”
即便遇到无法解决的情况,但只要我们拥有彼此,我想其他的东西也都无关紧要了吧。
“哇啊!!!”
衣物扇起的风助燃了内心的火焰,结果头冒冒失失的撞到床的边缘,发出听起来就知道很痛的碰撞声。伴随的还有与之相秤的,从我嘴中发出的哀嚎。
我用力按揉着疼痛升温的额头,埋进膝盖的脸又压得更低了。
擅自的翻译话语中背后的含义,将其解读为贴合私心的内容。又自顾自的把自己刺激的上蹿下跳,实在是太有失体统了。
笨蛋吗我是……感觉连怀疑的必要都没有了。
明知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看到,我还是用双手捂住脸颊,不让多余的一丝一毫暴露在外。
行为同思绪一样脱离轨道,变得愈发脱离常识。
这么做多半是为了演示一些说不出口的东西吧,以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
也不知捂着脸在床上滚了多久,在大脑宛若扔进滚筒洗衣机中,冲刷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才放弃模仿滚轮里的仓鼠。
好在我终于刹住肆意驰骋的思绪,耳边传来轮胎锁死的幻听。
但是真的好累啊.......
也不知道在床上翻滚算不算一种运动,总之我的嘴里直喘粗气,耐力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也难怪跑步的时候会摔倒了。
“不过.......”
可如果当时没有摔倒的话,我大概也不会与诗雅她相识了吧。
倘若真的是这样,至少自这一点上来说,或许应该感谢体力不济的自己才对。
话虽如此,在白白的浪费了许多力气后,我姑且先让我沉浸在精神与体力疲劳的双重奏中。
缺氧的大脑失去了控制身体的气力,身体以一种自觉怪异的姿势陷入被窝。
虽然时针连一个小格子都没有转完,说明距离平时的睡眠还早。但此刻只要稍稍阖上眼皮,身体就好似一支夏天融化的雪糕一样,自然的流入被窝与床褥的缝隙当中。
待呼吸重新平稳,我随手摆弄起不知何时散开的头发,卷起一撮发尾绕着迷你的丸子。可惜及肩的头发碍于长度,只能卷到半圈,所以只能无的放矢围绕指尖打着空转,而且玩着玩着发现,明明应该是发呆放空大脑的时间,思绪却也跟着越卷越绕。提不起多余兴趣的我,没过多久就干脆的放弃了。
啊果然……脑袋一旦彻底空空如也,没有意义的小动作也会随之多了起来。
或许唯独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显现出最为真实的,最不加掩饰的自己。
可若是现在动脑,感觉就是要驱动一头史前的钢铁巨兽,生锈的四肢咔咔作响,光是看到双脚就立马软了下来,根本提不起劲。说不定刚回到家时的疲劳才更合适,那种恰巧的夹在疲倦得不想思考的分界线前,说不定才是最完美的时间来.......
话说回来,刚刚想的都是些什么呢?我伸手捻住下颚,但立马就尴尬的停住了动作。似乎......好像......大概,提到的尽是些吃的东西,原来自己有那么贪嘴吗?
隔着校服我捏了捏侧腹,或许是俯下身子的缘故,能感受到肌肤间被上下夹住的感觉。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咕叫/毕竟主食只有单纯的一份三明治,从分量来说果然还是有些少了。虽然自己并不是容易胖的类型,但也衬不上易瘦体质。挺直身子后,至少从肉眼看不出腰围到底有没有增加,不过既然无法同橡皮筋般倏地弹回,说明就还有进步的空间。
万一稍不留神,自己真的没有控制好体重,我可没有拉下脸来的勇气继续呆在那里。
许是那片安心之处,被擅自附加了更多美好的期望,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若融入进的自己也并不完美,我想它也会失去相当一部分的魅力。
所以此刻,如果真的去试图满足,贪心的想法只会伴随肉体以不可逆的速度膨胀。
这种改变,只会令自己心生不安。
我重复着呼吸与吐气的动作,希望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