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这样做真的有用，还是时间看不见的留走，总之呼吸变得比之前都更平稳起来。在我做最后一次深呼吸的时候，床的另一头传来敲门声。发生的过于突然，超乎预料之外，受惊的我呼吸猛地止住，岔气迫使我发出咳嗽。
或许是把咳嗽声视为玩笑性质的许可吧，传来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第一反应是家中来了强盗，我下意识地抓起枕头抱在胸前，只露出半只眼睛紧盯住门口，脑子也立马运算到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好在都是我的错觉。
“欸？母亲？”
“不希望我回来吗？果然还是一个人呆在家比较自由吧。”
话虽这么说，至少表情上来看，其实没有表现出任何失宠的情绪。“真的是.......”我知道母亲她是在故意调侃我，所以这回轮到这边抱怨得鼓起脸颊。
母亲闲暇时总是喜欢这么做，我的反应对她来说想必也习以为常。
同样的事物伴随时间的沉淀或许会惹人生厌，但这是我期待的事物，所以不会。
当然，关于这点我可是不会主动说出口的了。
这时，忽然想起过去这样防抗，反倒会惹来母亲近一步调侃。我总是无法坦率的面对母亲，所以再多撑一会儿维持门面，这才缩起脸颊堪堪放弃。
“我很开心哦。”
我上下耸了耸肩，嘴里不情不愿的嘀咕着。我发现母亲她一手虚掩着门，只把半个身子留在房间内。大概是碍于我已经快是成年人了，所以是在确认许可吧。可既然打开了门，不就代表自己已经被看了个光光吗？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吗，不过我还是顺应母亲，故作姿态的说了声“请进～”。
“欸~~~谢谢啦~~~那么就该给好孩子一点奖励才行。”
这么说着，母亲从身后提出一个冒着热气的包装袋。
“带回来什么东西了吗？”
话音刚落，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食物的香气。我伸出鼻子仔细嗅了嗅，传来的味道很是熟悉。过了一小会儿，我想起这是母亲打工的中餐厅的味道。在母亲的陪同下，那家餐厅我曾经去过几次，所以留下过浅浅的印象。里面装着的，想必是后厨里带回的多余餐食吧。
不过倒是第一次见到冒着热气的外带，虽然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不过都是放在冰箱里冷冻过后，味道想必与新鲜出炉的大相径庭。
只是光看了一眼，在心底和胃部都感到满足的同时，我又不免升起一股疑问。
“母亲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呢？”
“因为餐厅今天最后一天营业。”
“什么？”
“所以今天带回来的东西也比以往得要多。”
也不知是接下话题先表示安慰比较好，还是对冒着热气的食物感到高兴才对。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我在讨好的笑脸中与坦率的笑容中纠结。一加一在这里不等于二，脸部就这样半僵住上下抽搐，感觉随时都会塌陷下来。
我窥探着母亲的神色，希望找到更为合适的选择。
不过母亲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说话的同时她将外带先放到一边。
“不过……我本来也打算辞职就是了。”
还没等我出声近一步询问，母亲拍了拍衣物上的灰尘坐在床头，也就是我的身边。母亲她将双手分别贴在膝盖，是国小生上课时那副郑重其事的姿势。她用拳头的上沿抵住嘴唇，清了清嗓子，很明显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在准备完毕后，又像是被刚刚的手继续捂住般，嘴唇犹豫得抽动了一下。
我又偷偷瞥了眼指针，其实在和诗雅独处时，我就偷偷的和母亲发送过消息，表示今天晚饭会在外面解决。在两人分别时我又发了一次。从我知道的那家餐厅到家中的距离，以及母亲过去下班的时间猜测，是因为路上赶得太着急了，所以在调整呼吸吗？
不过这种带有“是为了我吗”的问题很是令人害臊，即使是最亲近的母亲，我还是撤不下脸问出口。
我没什么着急的理由，接下来需要和时间打交道需要处理的，只有在学校里剩下的课后作业。在学校里我赶忙做了大半，所以不需要再花太多时间。而且也很享受母亲陪伴在身边的时间。于是就这样静静静声等待着。
就像小时候一直做过的那样，不过是彼此的身份发生了转变。
在觉得怀念的同时，不自觉地将头倾向母亲的肩膀。
现在想来，上次面对面的谈话已经过去很久了。即使身心都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有所成长，母亲的肩膀还是觉得一如既往的高耸。心灵的某处如同被棉布包裹般舒适，呼吸彻底平稳的同时，我安心的阖上双眼。
大概要等待母亲多久呢？我在心中默默计数。
就算接下来要经历几个小时，只要母亲没有做好准备的话，我想也会一直等待下去的。
不过到时候沉沉睡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大概数到两位数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刘海被掀起，于是缓缓睁开了眼。母亲的容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占据视野。
如同捧起一勺沙砾般，我的刘海从她的指缝间流过。
她伸首探出的目光，仿佛在追寻手心的背后某种更为深沉的东西。
“只是最近我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钱.......”
似乎是说完了，又像是没有说完。如同为了说服自己一般，她继续将头朝向我这边，没有朝一侧挪动半点。
我点了点头表示点到为止就好，毕竟我们是亲生的母女，在时间得沉淀之下，两人存在着一份无需言说的心有灵犀。与我并肩坐着的母亲，在这无法逃避的距离里，她伸手盖住我的手心。
粗糙生茧的手指根部，表面被窗外的晚风吹拂变得寒冷，可确实的融化了被紧紧裹挟住的我。
我静静听着血液在耳朵内侧的流走声，仿佛找到某个安心之处般松下肩膀。
我正准备继续阖上眼时，母亲却接着说道。话题转折得过于生硬，让我怀疑是不是母亲太过害羞要转移视线。
“话说回来，小夏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咦？”
姑且不提母亲久违的称呼我为小夏，等意识到其他东西的时候，我已经止住靠向肩膀的动作，身体像是橡皮筋收束般倏地弹回原位。
就算想在言语上辩解，可下意识的肢体动作却骗不了人。这样激烈的反应，更加深了对于自己藏不住心事的印象。
“有那么显眼吗？”
“有哦~~~”
边说边在我的脸上指指点点起来，我闪开手指拼命摇头否认。母亲亲昵的举止和刚刚的畏缩简直有天壤之别，母亲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不过说实话，我并不对这样亲密的肢体动作反感。若硬是从喜欢和不喜欢做出选择的话，果然我还是喜欢的吧。这总让我有种被对方在意的感觉。
或者说只有彼此互相在意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即便主谓发生了互换，这种触感依旧是存在着的。
但现在，我总觉得现在照这样下去，就仿佛宣告自己缴械投降了一样。
当然，表达不情愿后换来无济于事的结果，又是另一方面的问题了。
“而且一定是好事吧？”
“为什么呢？”
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这是好事或者是坏事，母亲她却如此断言道。
人只能判断自己认知范围以内的事物，所以通过别人的视角，或许能发现一个全新而独立的自己，我曾听闻过这样的说法。若要再简单点概括，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听到我的疑问，母亲拍了拍手边的床褥，意思是想让我在靠近一些吗？于是乎，我有意识的拉近一点距离，想要听到这些心灵的悄悄话。
不过从母亲的回答上来看，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被子。”
“被子？”
怎么会提到被子上了呢？我抓住脚的拇指，学着不倒翁左右晃动身子，看不出个所以然。接着又试图和它手牵手，它也没有告诉我答案。
“你刚刚一定.......在上面害羞得直打滚了吧。”
母亲指着被褥上乱糟糟的褶皱，仿佛亲眼所见般露出笑容。
“我刚刚在门外其实都听到了哦~~~”
既然都听到的话，其实根本就不用提到被子的吧。
“............”
这回，可真的是被逼入墙角了。
虽然是母亲，但我毕竟也是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了，说是没有想要保留的小心思是不可能的。更别说是......自己都无法确定能不能说出口的部分。
我顿时慌了神，心想还能说些什么掩盖过去。总之在此之前，因该要先否定才对。
“......才没有的事。”
虽然语气中的不自信连自己都知道。
“欸~~~是这样的吗~~~”
甚至故意用怀疑的语气发出挑逗。啊......真的是，再怎么说也要有个限度吧。我不甘示弱的与母亲她面对面的直视，没有丝毫挪动眼球的念头。
“来玩斗眼游戏吧~~~”
“有这个游戏吗？”
挂在墙面的钟表滴滴答答的流逝，僵局持续了一分钟不到，就伴随我的叹气声而败下阵来。
“我输了.......眼睛觉得好干.......”
“毕竟我可是你的老妈~~~”
母亲她发出胜利的宣言，还是最无可反驳的那种。
从记忆起就被放在耳边的话语，彻底宣告了我的抵抗失败。
接着又像是在催促我开口般，母亲扬起眼角笑眯眯地看着我。在这肩并肩的，最无法逃脱的距离当中，我不得不老实的道出实情------以最低限度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意思是受到对方的帮助后，却担心再次让她受到伤害，而没有勇气去接受她的好意是吗?”
该说是不愧为母亲她，将一长串自己都觉得不知所云的话语，熟练的精简为短短的几句话。
这其中想必包含了年龄中带来的沉淀，也是我现在无法感触到的部分。
我又记忆起小时候总希望自己快快长大的同时，不禁对母亲她刮目相看。
顺带一提，在这其中我没有提到诗雅她的名字，一直是用那名女生的称谓代之。不然的话，我想自己连说出口的勇气哦都没有了。
“你很在意那名女生嘛。”
“怎......怎么会提到这个？”
不小心咬到舌头了，好痛好痛.......不过至少在表面，我还是在努力强装镇定。
“因为看样子你烦恼得很认真嘛。”
“还不是因为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将这部分的原因归于天性，并将此怪罪母亲，将舌尖的疼痛与胸口底下的羞耻心统统打回，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子........倒是感觉好怀念啊.......”
相较于刚刚还是很是随意的对话。这回母亲并没有立马调侃，而是抬头向远处眺望。我也跟随她的视线追向窗外。
玻璃窗一如既往的搭在一边着，为狭小的室内提供一份与外界接触的空间。虽然小，但是它依然存在着。
在这片肉眼察觉不到的变化当中，它从原本无暇的透明色，到了如今被夜幕浸润成黑。稍稍一晃神，在这片黑色的幕布中央，似乎逐渐浮现出一副人像，定睛一看，是一张紧闭双眼都能勾画出的一张脸。
彼时心底蔓延出的感觉，就好像独自一人坐在夜间疾驰的列车当中。我摇了摇头，想要看见更为深远的光景。
随后，仿佛得到感召般，我望见了远处悉数的光点，视线自然而然的凝固住了。
可它们并不是在天上，而是在脚下的钢筋水泥的夹缝中，步行可以到达的距离。
我想到，或许此刻间，在这扇小小窗口向外眺望的我，也会成为某人眼中的光点吧。
“虽然有些到我这个年龄已经不会理解的想法，不过......我觉得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做就好了。像这样顾虑周遭而烦恼，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母亲这么说着，我从窗上的倒影里瞥见嘴角边流淌出的微笑。原本我还担心，母亲或许是在坏心眼的故作样子，想着或许在找合适的时间调侃我，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在那扇小小的玻璃窗上，我似乎看见了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果然，是因为我们是母女的关系吧。
“到了成年之后，往往连自己的想法都不会再有了。所以，只是单纯的追随内心就好。”
刚刚母亲口中提及的怀念，或许并不只是像这样面对面的谈话。
曾几何时，母亲应该也像我这样幸福的烦恼过吧。
母亲看向我的眼神，仿佛是在注视儿时的自己。
“再怎么不济，至少要相信你的老妈还会一直支持你的嘛。”
那天夜里，在辗转反侧当中，我做出了其实早就决定下的选择。
只是按照母亲的指引，单纯的将它从内心中拿出来罢了。
在那被安放的太好，以至于险些被遗漏的角落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