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弓起身子,像是一只煮熟的虾佝偻在床上。每当睡不着觉时我都会这么做。
眨眼,转身,然后叹气。这一系列动作重复了数十遍有余,真的是有够不厌其烦的。
上一秒尚且暗着的天空,仿佛时间就此抽走一般,恍惚间窗帘的缝隙已经微微透出光亮。
结果似乎一刻也没有阖眼的迎来了早晨。
昏昏沉沉的大脑重重搭在脖子上,引得肩膀以上的位置一阵生疼。
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我按揉着肌肉发酸的部位,希望借此让自己缓过神来。
在这样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却要上前迎来最后的答案。这样真的不会不合时宜的打起瞌睡吗?
也不知道途中大脑会不会消化不良而过载。
“至少也该是今天以外的日子才行.......”
喉咙爬出的声音像是积满了尘土般,一阵沙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打过喷嚏,所以应该不是受寒着凉的缘故。
步履虽然缓慢,但还是同时间一样确实的溜走着。踏出的脚步很是沉重,让人怀疑其中是不是灌满了铅。
总觉得是国小作文里用过的句子呢,我漫不经心的想道。
“不过......”
我其实心里也清楚,就算不是今天,在伸手探触到实际的结果之前,还会有下一个辗转难眠的“今天”在这之后默默等待我。毕竟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到来。
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比起漫无目的的将时间向后顺延下去,迟早需要画上表示结果的休止符。
姑且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追随行进中的脚步融入校门口的人流。
迈入校舍,爬上楼梯抵达二楼。虽然只是二楼,但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吃力。或许是彻夜未眠的缘故,体力与精力一同告急,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哀嚎。
遇到这种情况,身上像是额外的背负了很多如同空气般看不见摸不着,却又额外沉重的东西。
我一直来到走廊的最深处,随后停下脚步。不用抬头确认就知道,左手边的便是自己的,或者说我与她之间的教室。
我没有急着进门,在踏进教室之前,我先伸首左右张望了下,打量走廊内有没有其他人存在。在确认四下无人后,我将手按在胸口上方,开始面对闭塞的教室门做起深呼吸。
每当感到紧张时我都会这么做,再加上休息不济所带来的疲惫,更确信此刻正身处娇柔易碎的状态当中。
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完美的自己,这是我对自己的硬性要求。
在这份动摇被察觉到之前,必须早早的扼杀在摇篮当中。
吸气,吐气,再重复。
感受空气流入体内循环的感觉,感觉这样做就可以带出体内的燥热。
不过碍于被其他人注意到的风险,以及门有忽然从室内打开的可能,我姑且重复了三次便草草了事。呼吸声听起来相当急促,与体育课长跑完吐出的喘息别无二致。感觉自己的腹部因为一惊一乍而隐隐作痛,效果可见的自视甚微。
大概比起嘴中的浓厚吐息,我更需要的是这种提起自信的外在形式。
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得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才行。即使是再多么微小细碎的事务,攒下收集后也能聚合成一份不可忽视的力量。
“好了........该进门了吧。”
虽然不至于同漫画开朗的主人公一样倏地开门,对教室里的所有人元气满满的说着“早上好!”,但在拉开门后,姑且摆出入学时漠不关心的凛然姿态,我径直蹿向窗口的座位。在到达座位的短暂途中,我第一次觉得座位之间的缝隙额外狭小,似乎稍稍侧身就会发生剐蹭,从而演变为一惊一乍的后果。感觉身体上下的敏感度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在这期间,我没有将目光投向后门的位置,以免与她对上多余的视线。
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整理好胸口底下的东西。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若是现在对上视线,只怕将一个脆弱的自己统统暴露眼前。因为一直希望能成为她值得依赖的对象,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回避这点。
或许在隔着眼皮的情况下我们对上视线,又或许没有,总之我觉得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光是双脚撑在地面的触感都摇摇欲坠。
话虽如此,在最低限度的情况下,我还是用余光朦胧的察觉到,她的影子似乎朝这边微探出一小段距离。
她是在注意我这里吗?我对着脑内幻化的她做出询问,她没有回答,只是流露出浅浅的微笑。
那么这样子就可以了,我知道她在那里就足够了。我稍微感到了一丝安心。
“早上好~~~”
前座的班长一如既往的打着招呼,我也忍住上涌的倦意,疲惫的挤出微笑。
看来没有休息好的现象是会传染的,班长她双手捂住下脸在面前吐出倦意。闲聊了几句过后,便将身体依在墙上,支起一支稳固的三角架。
在记忆中,班长她都是第一个到校,所以总是由她这样主动回头与我交流。我稍稍脑补了自己率先落座,对上学压点赶到的班长打招呼的场景,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
我清楚的知道,班长她有着身为班长需要以身作则的自知,所以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这样的场景都不会出现。虽然刚刚那句话听起来或许有些拗口,但我是真心这么觉得。
大小余两人则如往常一般的在中心玩闹着,每每看到她们脸上的笑容,我都感觉仿佛回到幼稚园的教室一般。声音虽说称不上安静,但我并不觉得吵闹。
在时间的溜走中始终维持不变的东西,不知为何,总让人有股回到原点般的安心。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嘴角已经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份动静一直持续到被晨课的老师提醒之前。
然后,早上的记忆点就只有这些了。
脑海里尽是被有的没得事填满,获取外界感知的五官,无外乎只起到装饰品的作用,课上的内容也自然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可见对自我的约束有够宽松的了。
若是要依照过去的我,此刻想必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与现在不同,那时我还没有在意的对象,更没有值得试图舍身去帮助的人,所以只需要专注于提高自我就好。
更苛责一点的说,面对伸手可以触及到的世界,皆是以自我为中心运转,没有顾及周遭的必要。
但是既然这么说了,就说明现在相对过去已经有所不同。
其中包括了心智与性格上的转变,又稍稍增添了一丝名为成长的醍醐味。
当时的不成熟与冲动,每每直视都不禁令我的双脚发颤,甚至连上下的嘴唇都在打架。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当初的自己劈头盖脸的好好说教一顿,质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
但是......
但是我也不想去否认那样的自己。即便那样的自己,对现在的我来说只会徒增烦恼。
我始终觉得,这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唯独那个时候才能体会的心境。是那种没有任何预兆的,在这之后不会再现的,情感的一种忽然的涌动。所谓的一见如故,又或者是一见倾心,大概表达的就是这种无法言说的,又突如其来感性。
去逃避这样的自己,似乎就是去否定最为本真的,遵循内心的自己。
即便人类头脑中装载再多的智慧,也无法改变终究是动物的事实,是一种会被感性驱使着的动物。
或许并不只是高中的缘故,早在国中,或者是国小,甚至是从出生开始,正是那一点一滴的,细如米粒的东西在点点累加,方才造就了如今的我。那种喷薄情感的来由,或许正是如此。
如同一只向下变形的弹簧一样,越是压抑它的形体,松手的时候,它就只会蹦的越高。
也因此,我不想去否认过去的自己。
而现在,我正垂下脸庞,向上偷摸的抬起视线,注视那份肉眼可见的欲望。
人与人的相遇相知,都是日常中接连不断所发生的奇迹。
而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寻到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对象,无论怎么想都是这份奇迹的开花与结果。
如果我们不曾在那场雨前邂逅,说不定直到这所学校毕业以后,我们都将是生而陌路的陌生人吧。
我嘴里微微哼着这首歌的旋律,感觉心情愉悦。若雪她的双眼从书上移开。她阖上书本,抬头与我对上视线,似乎是在询问我这份举动的含义。自己的哼唱声有那么明显吗?声音是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无意从嘴巴里钻出来的吗?这下,我会不会被她误认为是大大咧咧的人呢。
慢了半拍,我才发现原来是目光太赤裸裸的了,自从进入社团教室以来,似乎自己的就一直在凝视着她的侧脸发起了呆。
我匆匆撇过视线,这才直到慌忙低下头来。我像是要把刚刚的自己藏起来似得收起肩膀。
时间流转到放学以后,短暂的间隙尚不足够,我始终掩盖不了那颗左右摇晃的心。
“呃......那个.......若雪这本书看到哪里了呢?”
“大概比起支支吾吾显得奇怪的反应,无言的静默更让我感到害怕。抱着无论如何先要回避静默的可能,就率先动起了嘴。还有几天吧。”
“嗯......所以说,你觉得......她今天会来吗?”
至于它听不听使唤,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明明相较于若雪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自己更有发言权。
毕竟,我擅自的透过邀请墨涵她加入社团的方式,擅自的担下了让这所社团成立的责任。希望通过这样的付出与努力,在她的心中能够占据一席之地。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结果现在却碍于无法言说的害羞,不负责任的将这个沙包丢到她那边去。
这种出尽风头的个人英雄主义背后,若是没有与之相称的能力与决心,到头来只会落得一盘散沙。我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即使成长过后可以有所弥补,也始终无法改变整体上的结果。
或许选择与若雪她共同面对,对我们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
除了伴随时间的沉淀下来的情感之外,这份被冠以同甘共苦的经历,大概才是促进彼此情谊的良剂。
听到我的话后,若雪她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虽然并不起眼,但因为有这段时间的相处,所以我能感知得到。虽然告诉对方自己有在试图了解她,应该很少有人会不高兴的吧。可是在说出口前,还得先跨过名为羞耻心的栏杆。不行不行不行.......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不过无法出口的我,在察觉不到的心灵角落,依旧提起稍稍跌落的信心。
若雪她的脸上露出相较其她人来说,更为矜持的苦笑。她脸上的波动依旧不明显。
“至少......我一直都希望她来。”
实在很像她的发言,比起单方面的赞同或者否认,选择了更委婉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期许,同时又不失严谨。
说话的同时,她的视线却移向一旁预留的空座位,以及桌面上那杯无人饮用的红茶。杯口一如既往的散发着热气,她微眯起双眼,或许是聚焦于背后那副看不见的身影,或许同我一样,期待着哪次眨眼就会突然出现。
然而若雪她不知道的是,墨涵她今天如果没有现身的话,之后的可能性只会越发渺茫。
更决然一点的说,倘若响起闭校的钟声那扇门都不再打开,几乎注定了那段三个人的时光将成为过去式。
在那场有些不知所云的对话当中,我究竟有没有传递出想要表达的东西呢?
我回想起那天夜里的场景,不禁阖眼陷入沉思。
时间没有过去一周,即使记忆再怎么贫瘠,也不至于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记得自己曾说过,“不会再邀请你了”,表示不会附加压力给她。但这就同谈判过程中做出的退让一样,始终在为最后的共识而努力。如此看来,决定她今天会不会到来的关键,取决于有没有把对于这份重视传递出去。
“.............”
等一下,万一这句话,真的被误解为无所谓的态度该怎么办。虽然心理是这么想的,但不代表能被她体悟得到。这种委婉的言辞,若是会成为彼此剥离的最后一滴润滑剂。那可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我方才意识到,当时的对话完全是一把无法掌控的双刃剑。
或许,当时的态度更加强硬一点,表示你必须过来这种话,说不定才更符合她的期待吗?不是说一定要把诈伤这件事作为把柄说出口,只是常识性的,单纯在彼此间架起一座勉强衬得上桥梁的独木,顺利的话大概也会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可要是再仔细想想,这就好像少女漫画中才会发生的情节一样,会发现它既脱离实际,又显得矫揉造作。
就这样想着想着,感觉此刻身处在山路行驶的公车当中,我不自在的不断挪动身子,脑袋也昏昏沉沉得折在胸前。没过多久,我就又陷入如果当时这么做该有多好,近似于晕车的头晕当中了。
因为对接下来得情况丝毫没有预备,只能寄希望于那份还未等来的未知当中。
“应该她会来的吧。”
因为一直在自我麻痹,所以才会被小小的希望蒙蔽双眼。
关于这点,我是知道的。
所以,与其说是有这样的确信,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那么,现在有什么手心中已经把握住的东西呢?
虽然在没有询问过当事人的情况下,擅自的猜测对方的心理加以判断,这未免太过无礼。但要是撇去这些所谓的自我约束,再深入进行思考的话------
我回想起我与墨涵她的相遇与相识。
通过海滨公园偶然的相遇,我发现到她实际作为我与若雪的竞选对手,率先发现这份关联的我,怀抱目的性的刻意的留意起对方。我本该是怀抱类似于敌意的态度。
然而实际上,当两班共同进行的体育课上时,在无意的失足以后,看到她所面对的那副视而不见的周遭,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剥开其他的外界要素,只是单纯的出于无法坐视不管的莫名正义感,而不经意伸出的援手------
大概.......只是大概,它所带来的影响力,说不定远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大。
虽然这么说出来实在觉得很羞耻,但我根本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并不只有体育课的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同我一样的是,早在久远到被淡化的记忆当中,在名为时间的冲刷下不断沉积下的某种东西,在彼时我们的体内悄然作祟。
那种东西,名为过去。
我们都是在拥抱过去的一类人。
大概,这就是命运让我们会产生交际的原因吧。
“你说,她为什么会突然跑走呢?”
“嗯.......为什么呢?”
我的嘴里沉吟着反问自己,或许其实心理已经有所察觉到答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几乎是要发出叹气声的望向紧闭的木门,希望它的背后有人出现给予答案。
由专用活动室构成的教学楼内,教室外部六层的走廊当中,外面的声音熙熙攘攘,相较于门庭若市的五楼,这样的现象并不常见。刚刚的话题也唐突的终止,心不在焉的扔在了积灰的一角。我又接着拾起一个即将扔进角落的话题。
“听说是因为楼下社团太过密集,彼此间容易受到影响,出于平衡的考虑,现在需要将一些分配到我们这层了。”
“原来是这样......”
此刻,我们显现出的愚钝就如同这件门窗紧缩的教室一样,虽然脚步声在走廊外走过来又走过去,我们也都听到了,可是我们总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时要走向别处的脚步。
比起原本静谧悠闲的环境遭到侵占,比起三个人完整的重聚,逐渐变得毫不在意了。
越是怀抱相当大的期许,也就会意味着失败过后的等价失落。对于这点,其实我们两人也都心知肚明。
也因此,我们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
时间就这样肆意流逝着,仿佛要将仅所有的期待磨去一般。
直到某一刻,一个脚步声清楚的停留在这里。鞋子踩住地板的摩擦音过于响亮,几乎就要盖过闭校的钟声。动静过于的出乎预料,一同夺去两只因疲惫变得游离的视线,
然后--------
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