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钟愤而离府后又过了一旬,这几日以来,不再有登门的访客,也没有来提亲说媒的说客,林府上上下下,倒是清净了不少。
但林玉盈知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几日,林茂在她眼前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她也没有在随着青稞上山练剑,只是偶尔泛舟湖上,坐在廊亭里发发呆,倒是与一个普普通通的豪门大小姐有几分相似了。
这一日,林玉盈像往常一样坐在廊亭里发呆,在她身边站着一言不发的青稞。这几日大雪连绵不觉,没日没夜的下,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了晴天。天气渐暖,冰雪消融,一些被大雪压垮的植被,也终于在这一日露出了绿色的尖芽儿。
看着这一幕,林玉盈没来由的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一句诗。
“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
新春么。
林玉盈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大雪暂停,只是假象,过几日,入了严冬,风雪会来的更加猛烈,介时,才是真正的百花凋零,寸草不生。
春天,还远啊。
“青稞,回了吧。”
最后看了一眼那在冰雪之中悄然而生的绿芽,林玉盈转过身,向着身边的少女说道。
青稞为林玉盈整好了衣装,正当两人准备离去之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女声。
“何时都城轻薄子,买欢酤酒试春衣。”
林玉盈不由得转过身,在她身后,一个身穿青色道袍,面容清雅俏丽的女冠正站在那里,手中持一玉尺,脸上看着林玉盈,满是笑意。
林玉盈一双乌青色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女冠,半晌之后,她轻声说道。
“先生也喜好粉饰之太平否?”
听到林玉盈的话,女冠微微笑了笑,说道。
“小姐心中之忧虑,贫道略能感悟。但贫道以为,粉饰之太平,也好过峥嵘之乱象。”
站在旁边的青稞一脸蒙圈,小姐和这个道士打扮的人再说什么?自己为什么一句都听不懂?难道是自己的中原话还没有学好?
想到这里,青稞心中不由得有些小失落。
其实这完全是青稞多虑了,即使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如果听不出两人话里的隐喻,恐怕也会是一头雾水。
其实林玉盈和女冠分别所说的两句诗是各自相联的。而重点就在于女冠所说的诗句的前半句。原句是“何事都城轻薄子”,然而她却把事换成了时,于是句意就变得大不相同。
什么时候都城的轻薄之人才能够继续买欢买酒呢?一字之改,言语中便透出了对那平和世道的企盼之意,显然是听出了林玉盈话中对春意假象的讽刺。
没想到心中所想会被这女冠看穿,林玉盈不由得对她起了几分敬意。当下,她抱了抱拳,说道。
“敢问仙子名讳?”
道士轻轻一笑,说道。
“仙子谈不上,青城山圆明宫,玄翠子,见过林小姐。”
青城山?
按照前世的地理位置,林府大概在西岭山脉的某座山峰上,而青城山与西岭同在成都大市,离得倒也不算太远。如果说山路状况比较好的,开车大概两三个小时就能到。
想到这里,林玉盈也礼貌性的回应道。
“如此一来,日后必当去青城山,为贵观添上一份香火。”
玄翠子听罢,微微摇了摇头,闭上一只眼睛,单眼看着林玉盈,调笑般的说道。
“香火不香火,倒是无所谓,不过这青城山,贫道还是建议林小姐去一去的。在贫道看来,林小姐与青城山有缘啊。”
被玄翠子的一只眼睛这样盯着,林玉盈只感觉一道精光贯穿全身,莫名的有了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衣袖轻挥,遮住了自己的半个脸面,几秒之后,才缓缓地将手放了下来。
她微微抬起头,却见面前原本一脸淡然笑意的玄翠子此时露出了些许愕然的目光,随即那张轻雅的俏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她几步走了上来,一伸手便捉住了林玉盈的皓腕,嘴中仿佛魔怔了一般的轻轻的呢喃着。
“找到了,贫道终于找到了.....”
玄翠子的手臂并不强壮,与林玉盈也差不多,但林玉盈只觉被那只纤细臂膀抓住的那一刻,便有如千金之力压在她的手上,虽然不伤她,但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
“走,跟我回山!”
单手抓着林玉盈的手臂,玄翠子掉头就走,丝毫不给林玉盈拒绝的机会。其势霸道,与先前的雅致温婉大相径庭,让林玉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身旁青光一闪,一道身影陡然出现在了玄翠子的身旁。
这身影正是青稞!她此时依旧保持着沉默,但一向温顺的蓝色眼眸里此时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怒气,如同平静的湖水中突然泛起了波涛。她单手按住悬在腰侧的刀柄,向着玄翠子冷然道。
“放开小姐。”
玄翠子柔柔一笑。
“恕贫道难以从命。”
唰!
在玄翠子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点寒芒暴起,青稞一言不发,竟猛地抽出长刀,刀尖直指玄翠子微微起伏的胸膛,看这架势,分明是要取玄翠子的性命!
“好一个狠辣的丫鬟!”
玄翠子秀眉微蹙,手中玉尺一挥,“啪”的一声打在了青稞持刀的洁白手腕上,青稞痛哼一声,但碧眼中杀气不减,竟强忍着疼痛,保持着姿势向着玄翠子刺来。
这让玄翠子也不由得吃了一惊,眼里少了几分小觑,多了积分郑重。她伸出另一只手,单掌向着刀尖探去。五根玉指搭在刺来的长刀之上,青稞只觉自己的刀刃仿佛别一只铁钳紧紧的夹住,任是她使出十分力气,再无法将刀尖推进半分。
“怎么,不杀我了?”
看着脸颊泛白,银牙紧咬的青稞,玄翠子冷笑道。
自己本无害人之心,但是此女却招招狠辣直取命门,饶是以玄翠子的好性子,也忍不住有些动怒。
正当她打算给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鬟一点惩罚之时,在她身后,却响起了林玉盈清冷的声音。
“够了,我和你走。”
“小姐,雅布梅吧!(不要!)”
听到这句话,一向沉默寡言的青稞头一次大声的喊叫起来,声音凄然,撕裂肺腑。
而对此,林玉盈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向着青稞惨然一笑,然后转头看向玄翠子,说道。
“玄翠子道长,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