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穆青,往事2

作者:不奢求 更新时间:2023/5/18 6:33:49 字数:6257

徐穆青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睁开眼,就是母亲的背影,她还是如记忆里那样,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前的围墙、花草、枇杷树,一看就是一整天。她身后幼小身影,一看也是一整天。

别人都说她母亲是傻的,不然也不会这样,更不会嫁给那个人渣。徐穆青小时候不这么认为,长大后更是冷笑,这群一生都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的人,能懂什么?

徐穆青小时候喜欢母亲,长大更是很爱她,直到那件发生——母亲背叛了她,还背叛了自己。

她的父亲是个人渣,在她十一岁那年突然出现,听隔壁阿姨说是坐牢回来的。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出去打牌、游混,回来后拿起饭煲里的饭菜吃,有时候看到母亲,还会边吃边骂一句,“臭娘们!”

要是输钱了,还会去打她,而母亲也不是那种会示弱的人,她总是会给予最激烈的反击。

对于童年,徐穆青是无力的,她无法选择,更无法改变,只能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

在学校,别人送女孩进去都是只为了能识几个字,会算点数,长大嫁人就行。

可她不一样,她的母亲从未向她要求过什么,不会生气、打她、骂她,甚至……疼她。

记忆里,在发生那件事之前,徐穆青的母亲从没和她说过话,哪怕一次,一个字。

但徐穆青相信母亲是爱她的。有一次,她感冒了,浑身无力,胃像是被火烧,连哭都疼。父亲不把钱输光是不会回家的,就算回家,也不会管她。至于母亲……她每天把饭做好后,就是坐在院子里,看一整天。

那个时候,徐穆青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可当她从昏迷中醒来,惊愕发现自己没死的同时,不免猜测是谁把她送来,她的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很快的,这个答案就被印证。

当看到母亲拿着粥来到医院时,徐穆青整个人眼睛都是亮的,一股说不出的暖流在她身上涌动,原本那黯淡的世界,瞬间变得彩色明亮。

她的母亲看着她,邹起眉,想说用不用喂她,但又说不出。徐穆青不知道母亲的想法,她只知道不能贪心,只要这样就够了,于是笑着对母亲说自己吃就好了,不用麻烦你。这更是对自己说,不要那么贪心,奢想那些。

可母亲转眼就又给了她第二个惊喜,那就是她没有走,在一旁默默陪着她,看着她吃完。

住院的日子枯燥无聊,空气中尽是消毒水的味道,但对徐穆青来讲是她从小到大最开心的几天。母亲每天都会给她送饭,在一边默默等她吃完。

出院那天,徐穆青和她母亲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她们影子拉得很长。经过这些天,徐穆青自认对母亲有了几分“了解”,于是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去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明显怔了怔,瞳孔满是惊骇地看着她,她低着头,不敢看母亲一眼,兀自加紧了握住的手——很凉,很滑,反倒是她,手心渗出一层汗。

缄默驻足许久,母亲最终还是没有甩开她的手,但也没握紧。可这样就够了,徐穆青想,这样她就很满足了,她牵着母亲的手,走在夕阳下。

徐穆青感觉母亲变了,但又具体说不出变在哪,尽管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做好饭后,就坐在院子里看,也不和她说话,日常和父亲打架,她在一旁很无力。

一天,她苦恼地看着卷上的数学的题,连续写了几个公式都觉得不对。

试卷是数学老师额外给她的,说:你成绩很好,一定要坚持下去,以后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老师说这话时,眼中有悲伤、愤怒,妥协……

徐穆青看着试卷陷入沉思,也没注意一个影子从身后打在上面。她碰到不会做的题时,就会先放一边,把那些会的有思路先做了,这是为了不被不会的影响。

一只手忽然从她身后出现,拿起一旁的笔,快速在上面圈了圈,又在本子上写下解题的思路。

徐穆青猛然回神,惊呼一句,“妈妈!”

手的动作随之一滞,解题的字迹也从颜筋柳骨,变成歪歪扭扭的蚯蚓体。

徐穆青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神里满是震惊!

母亲在写完思路就离开了,和往常一样做到院子里看那个琵琶树。只留徐穆青她还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的思路,捏了捏自己的脸——很疼,没有做梦!

那之后,徐穆青会壮着胆子去问自己母亲作业一类的问题。母亲仍旧不和她说话,但会在本子上写下思路公式;如果是关于英语之类要发声的,则会分成一个个字母,再加上“谐音”。

渐渐地,徐穆青开始期待老师布置更多作业,这样她和母亲互动的时间就更长!一次,徐穆青带着期待、不安,把考试第一的奖状呈递给母亲看,母亲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那扬起的嘴角和晚上做多一个肉菜,还是暴露了她是认可的!

她其实一直都是第一,以前也有拿过给母亲看,只是那时……母亲连看她一眼都不会。后来她觉得没意义,便在回来途中,随手把奖状丢了。

这一天,徐穆青拿着又一次第一的奖状,畅想着母亲这次会做什么奖励她;上次是鸡腿,上上次是肉饼,这一次不知道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妈妈做的,她都喜欢!想到这,徐穆青的步伐又快了几分。可当她回到家,看到的却是母亲倒在地上,衣服裤子被撕破,周围都是血!

她急忙跑过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半响,才倏地想到可以去隔壁找阿姨帮忙。暗骂自己一声蠢后,徐穆青对倒在地上的母亲安慰道:“妈妈没事的,你、你等我!我去找隔壁阿姨帮忙。”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可脚却被地上的母亲猛地抓住,只听她咬着牙,艰难地说了句:“别管!”

这是母亲第一次和她说话,虽然不合时宜,但徐穆青还是忍不住想,妈妈的声音真美,真好听,和她想象的一样……

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似要把这十几年压抑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

母亲仍在紧抓着她的脚,似要听到她回答才松开。徐穆青面对母亲第一句话,第一个要求,怎么能不去答应……?她激动木愣的回着“好”“知道”一类的词。

乖乖洗完澡(虽然她不清楚什么算乖),给母亲盖上毯子,枕头被试着垫了好几次,发现无论如何也垫不进去,只能无奈作罢。

简单的蛋炒饭,是徐穆青在那无数个含着对母亲依恋和窥视中,学会的。

当天,待到深夜,饭菜不记得热了多少遍,只知道母亲不曾有一点反应,宛若尸体般。最后,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席卷而来的倦意如海浪般,将她打得喘不过气。在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告诉母亲她面前有饭后,她缩成一团,依偎在母亲的背后。

深夜,徐穆青被细细约约,连绵不断的叫喊声吵醒。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叫了一句“妈妈?”可没有回应,身侧早已变得空旷,母亲不知去往何处,不远处仍在传来一个好像有些熟悉的叫喊声。

徐穆青站起身,滞愣的思维开始运转,沿着那个凄厉叫喊声,她来到玄关:大门被打开,在那黑夜深处,地上隐隐坐着一个模糊亲切的剪影。

徐穆青有些不确认地叫了声,“妈妈?”

视线里的“剪影”缓缓站起,半边身子显露在倾斜的月光下,“妈妈?”徐穆青又叫了声,这一次语气是笃定和疑惑,不解妈妈在那里干什么?

门口的母亲依旧缄默着,她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那是与黑夜不协调的颜色。

徐穆青走上前,母亲转身,她猛地发现母亲身上、脸上都是血!

她吓了一大跳,大脑一片空白,耳内响起一阵阵嗡鸣声,让她一时愣在原地,直到视线内的母亲拿起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叫着扑了过去,“妈妈!”

后来,徐穆青知道自己的母亲叫做徐鹿溪,她原本是有大好前程的大学生,可在一次和父母旅游的途中,被拐到这里……说这话时,徐鹿溪多次哽咽,徐穆青心疼地让她不要再说,可她还是磕磕绊绊地讲了下去:她被村里一个较为有“钱”的老人用东西换下,来为她家传宗接代,她不从,就打,还多次试图逃跑,可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挨打。那时见到父母是她唯一坚持活着的理由。可事实是——她怀孕了。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孕妇期反应接踵而来,每一秒都让她生不如死!她不得不停下反抗的脚步。那些人,村里的人,和她一起被拐到这里的女人,都以为她妥协了,但没有,她还在等。

老人待她很好,但这种“好,不过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村里的条件很简陋,对这里的人来说:女人就是生孩、带娃、干活,这是她们的一生。

说到这,徐鹿溪看向徐穆青,目光坚定,语气狠戾,“那个时候,如果你是男孩,那我会毫不犹豫将你变成太监!这样好过你去祸害下一代。”

往事还在继续讲述着,当徐穆青听到母亲问自己,你觉得我第一次喜欢你是什么时候?不等她回答,就听道,“是你在出生时,把那个老人最后一口气给掐没!”这个早年丧夫,一人将孩子拉扯大的老人,带着最后对男孩的期待,苟活做恶至今,结果一看到时女孩,顿时心中那口气一松,眼一瞪,死了!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也是我那时对你唯一的好感。”说到这里,徐鹿溪顿了顿,满是自责地看向徐穆青继续道,“我……你……应该感谢隔壁那个阿姨,她是个好人。是她一直在照顾我和你,要不是她,你应该会被我无法哺乳,而饿死。”

“对不起……我会赎罪的。”

“不、不是的!妈妈……我一直没恨过你。”她流着眼泪,抱着母亲,泣不成声。

徐鹿溪捋着她后背,反过安抚她,“生完孩子,不仅是我的身体后遗严重,还有精神上面的。每天上吐下泻,成为常态。至于那个人渣,别指望他会照顾你,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是不该死的!”

面对这个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徐鹿溪满是厌恶,更对自己厌恶。她本来有前程似锦的未来,结果却毁在这个恶臭的山村!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半年,那个时候的徐鹿溪已经不再抵触给孩子喂乳,好像也渐渐忘了自己是谁。一天,隔壁阿姨高兴地找到她,说,“鹿溪!鹿溪!村里可能要修路!修通外面的路!你可以回家了!”

“家……”听到这个消息,徐鹿溪愣了许久,忽然猛地一颤,在这一刻,她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起了自己是谁!

这个村被山水围绕,不是这里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她激动摇着她,追问是不是真的。

阿姨也是半知半解,但应该是没错的。怀里的婴儿这时发出来哭声,阿姨赶忙捧过,安抚起来。

徐鹿溪望着这个女儿,望着在这个炼狱的地方,生出来的女儿,一股强烈愤怒和对自己我的恶心 涌上心头。促使她……

后来,通往外面的路真的开始修,她向那些施工的人求救了,警察来到这里,男人们怒吼着被抓走大半,女人却在哭着央求不要。早……就没用了。

她让那个阿姨跟她一起离开这里,阿姨只是摇了摇头,流着泪,躲进了屋里。

徐鹿溪懂她,但内心的希望让她不愿去懂。

面对这个孩子,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段炼狱般的日子的孩子,她数次伸手扼住她纤细脆弱的咽喉,听到那什么都不懂,单纯地啼哭声,她失败了,她决定带着她回去。

当她坐上警车,面对警察的询问、记录,脑中想起的是父亲那暖阳般的笑容,母亲那严肃下,是爱的表现,曾经那些为之厌烦的,此刻是如此美好、甜蜜。可……为什么?生活又一次对她开了一个承受不起的玩笑——她的父母死了。

父亲的死因是山体滑坡。他坚信自己的孩子没死,只是被困在某个地方。于是他找了许多地方,还间接解救了很多人,但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寻找里,他不幸……;母亲则是承受不了孩子丈夫的相继离去,自杀了。

就这样,她父母死了,一个死在找她的路上,另一个死在承受不了的绝望上。

她失踪后,父母曾无数次报案,换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回复。

要不是她,父亲不会去找她;要不是她,母亲也不会跳楼。

都是她,都是她……

回去有什么意义?没了,等你的人已经为你死了。

她拿起一支笔,直直捅向咽喉,但被阻止了。

此后十几年,她都处在这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她也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活下来,是谁。直到一天,她没看到孩子上学,而是蜷缩在房间里,她也可能真的是疯了,看着这个孩子,内心竟然有了一丝触动。

杀了那个人渣后,她本来也要跟着去死,可又一次被阻止了,耳边响起一个和十几年前一样的哭声。她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也是这样。

徐穆青抱着母亲,哭了好久,同时内心生出一股说不清的喜悦。

在杀死那个人渣的深夜,她反应过来后,急忙扑过去,在最后一刻阻止了母亲。

母亲还想动手,她不让,也顾不得那么多,她一边用手死死攥住刀刃,疼痛和鲜血流了冲击着她,一边不断哀求母亲不要离开她。许久,母亲有了回应,松开刀,怔怔地哭了起来。她也松了口气,抱着母亲安慰说没事。

她在看到母亲杀死那个人渣时,第一反应是震惊,紧接着是一阵说不出的轻松,觉得母亲终于可以不用再被欺负了。她本来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也没多少好感,样子丑,粗鄙不说,还老是打妈妈,死了好,死了好。

村里尽管修了外面的路,但人与人之间的“路”还是没变。在这里,不管是死了一个人,还是多了一个人,根本没人在乎。

也是在那个时候,徐穆青明白了,一个人的死活对这个世界根本无关紧要,在意你的,记得你的,也就只有亲人、朋友、爱人。

母亲在简单帮她处理了手上伤口后,就开始着手处理尸体,她想帮忙,母亲不让,可她也不听,尽管手受伤了,但帮忙抱一下工具还是可以的。

说实话,在帮母亲处理尸体时,她笑了。她从小到大就一直希望可以帮上母亲的忙,一起和母亲做事,比如做饭之类的,而现在做的尽管有些不同,但也差不多。母亲会用一种不知所措,很纠结的眼神看她。想触碰,又不敢触碰,她知道,那是迟来十几年的爱和了解。

她沉浸在和母亲产生的“联系”上,那是在面对背离社会,触犯法律这个从小教育形成的巨大威慑的形象下,违反的刺激安全感,和自己母亲的,依附于法律下的坚固感——一个“共犯”身份。

徐穆青把自己当成母亲的“共犯”,这不仅是身份需求,还是潜意识对母亲“安全感”的渴望。十几年的疏离,让她极度渴望母爱,只要有一点可以和母亲产生联系,能获得那卑微的爱,她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心理学上有那么一句话:如果想要孩子爱你,服从你,那就从小梳理她,淡薄她。

那之后她们离开了村子,去到城市,一开始徐穆青有些不适应,但每当放学时,看到母亲来接她,和她聊天,一起做饭,她就会觉得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她已经有一个爱她的妈妈了。

为了让母亲感到骄傲,她很努力,成绩一直保持年纪前三,还以市第一的优异成绩考进高中,之后还保送大学。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那件她至今也不能理解的事。

母亲偷偷把她的大学通知书撕了,还把校服剪烂。她知道后,强压着不解和委屈,问母亲是不是她做的,如果是,那又是为什么?是她做错什么了吗?

面对她的询问,徐鹿溪沉默许久,道了句歉,随后转过身,不再看她,更不再回复。

她的沉默反而激怒了徐穆青,她不解,她明明一直都是那么努力,那么想让母亲感到骄傲,可现在她的沉默仿佛在说,那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她的努力被否定。

她流着泪,从那天开始就没流过的泪,痛声质问母亲,可面对的却是无言的沉默,亦如小时候疏离她的十几年!

“什么都没有变……”她喃喃一句,崩溃地逃离了那里。在外面鬼魅般游荡了三天,她又渐渐想通了:不过是一张通知书嘛,和她母亲一比,没什么重要的。如果妈妈不想让她上大学,那她就不上好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回到家,可迎接她的不是母亲,而是纸上的一句道歉——“对不起。”

她疯了似的,在屋子找寻母亲的身影,可没有!随后她去报警,得知了真相——母亲她去自首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解,明明不是你的错,都是他们的错,你为什么要去自首!难道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妈妈……

那十几年来,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共犯”关系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自我怀疑。

这一切都是梦吗?

她到监狱想问到答案,可母亲没有见她,又一次,又一次和小时候的一样。

她彻底崩溃了……

那之后她病了很久,直到一个夜晚,看着母亲的照片,忽然笑了,无边的愤怒和逆反心理让她杀死了过去的自己,得到了新生。

徐穆青猛地惊醒,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一个落水被救起的人。豆粒大的汗珠不断从她额前滴下,后背湿了一大片,半响,她才悠悠缓过神,惊魂未定地看着身旁的丈夫和孩子。

她寻求着真实,俯下身子,在她俩个孩子上各亲了一口,最终目光紧锁在依偎着自己的女儿身上,嘴角似对过往露出讥笑,喃喃道:“妈妈你输了……”

一切都变了,她现在有一个温柔的丈夫,俩个可爱的孩子,其中女儿很像自己,但与小时候不同的是:她会有人爱她。如果你看到她,那么你就会知道她是多么强大、骄傲、自信、聪明、可爱……哪怕将世间所有赞美的词汇,放在她身上都还显不够。

想到这里,徐穆青眼神满是爱意。重新躺下,紧紧抱着女儿,女儿也似感觉到什么,回应地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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