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紫悦镇,给人一种与大都市截然不同的感觉。它不像花音市那样华丽盛开、缤纷多彩,也不像刚刚
经过的东西市一样,充满各种现代化的设施和十几层楼高的电视塔、百货大厦,紫悦镇所有的,是山崖围绕下一片不大的面积,十几间稀疏分布的小型房屋,一幢已
显得有些破旧的精灵中心,一座大约七层多高的白塔,还有来往行步迟迟、衣着朴素的人们,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小镇特有的氛围。
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交通如此便利的今天,还会有小镇保持着这种“原始”的模样吗?若叶比紫悦镇还要小,可已经很现代化了——比如建在镇上的朽木博士的研究所,就大幅
度提高了整个镇的平均时髦水平,甚至把我家赶下“全镇第一时髦”的王座——据妈妈说,在博士搬来若叶之前,我们家是全镇上最时髦不过的一户人家,而搬来之
后,就难说了……连作为设计师的妈妈都这么说,恐怕真是如此吧。不过自从博士搬来以后,镇上就经常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是因为博士在带领着几个研究
员叔叔做研究的缘故,小镇好像也变得不太一样了……今天我来到这个地方,难道不也是博士造成的吗?——哦不,这么说貌似不太对,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实际
上也早就不再替博士收集图鉴了,博士对我最大的帮助大概就是给我一只精灵,让我能突破家门草丛边强迫症阿姨的阻拦,再或者就是给了我那张咲雫地区的地图,
激发起我对咲雫中心的向往,从而奋然踏上旅途吧……脑海里浮现出博士的音容笑貌,是那样和蔼可亲,我又想起坏掉的图鉴还在背包里,之前在东西市的时候从自
动售货机买了不少喜欢的含桃子口味的混合果汁,给我一股脑塞了进去——
啊呀!
我心里惊呼一声,赶紧解下背包,拉开拉链,检查起来。
果然。已经没救了……
因为我塞得过于用力,在底部的图鉴已经被挤压变形,完全损坏了。假如说在咚咚吊桥坠落时图鉴的损伤程度还属于可维修级别,那么这一次就是彻彻底底的
报废了——连图鉴内部的芯片都暴露出来,惨不忍睹地被折断,高精度的部位受到了极大的磨损,真正的回天乏术了。仔细想来,也有可能是我在石路上使用代步工
具时偶尔走得太快,失去平衡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才造成的。加上果汁的重量更是……而且,我隐约记得我仿佛这样摔倒了好几次……
即便现在博士在场,恐怕也会束手无策吧。
我怀着悲悯哀悼的心情从背包里取出了支离破碎的图鉴,手在背包底部刨一刨,刨出一堆碎渣,一手拿着露出内核的图鉴,一手握着碎渣,找寻着可以丢弃的
地方。虽说这是博士历经二十年独自研发的装置,但到了这种程度也无法复原、与垃圾无异了吧。我不禁怀念起图鉴那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配音,尽管怪异了点,可回
想起来却也有些亲切。罢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博士的图鉴就请你安息吧——
我好容易找到一个树桩状的垃圾筒,正要把图鉴丢进去。可是,在一刹那,我却感到了某人的目光。
是一个路过的老爷爷,穿着朴实无华的浅色调衣服,拄着一支拐杖,正紧紧盯着我手中的图鉴不放。
很奇怪的目光。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种目光。
您想说什么——我刚要脱口而出,又咽了下去。老爷爷也欲言又止,动了动喉结,又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走了。
不,他的眼中好像有告诫。
又或者是畏惧……
图鉴丢进了垃圾筒里。
我抽出一瓶混合果汁,用吸管吸着,然后像全身心都得到重生般伸了个懒腰,浑身轻松。没想到给精灵饮用的饮料这么好喝啊!雷电球喝饮料似乎会短路,那么这些果汁都归我了吧——也不失为一个好理由呢。
观察一番,紫悦镇上似乎并没有什么道馆(即便有也无所谓),小镇或许不能支撑起一个道馆的建设和维护费用吧。起码像花音市那样华丽的道馆是不可能
的,况且这样的道馆与紫悦镇也格格不入,我想象中紫悦镇的道馆——如果有的话——只有几个榻榻米的大小,这才符合紫悦镇的风格。就算是变成一片方寸之地中
的瑜伽修行对战馆,或是有密道的地下迷你迷宫,我也不会感到吃惊的——这都是我从小说上看到的。
既然没什么特殊设施,不如先拜访一下民居吧。根据我一路来的经验,总有人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或是知道一些神秘莫测的传闻,这里离咲雫中心已经很近了,说不定能从某人口中探听到相关的说法……老实说,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向我提起过咲雫中心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
……结果令人沮丧。
除了一个怪怪的皮肤棕土色像地鼠一样的大叔向我推销草药以外一无所获。大叔光头,套一件白背心,笑得眼睛眯成月牙,不遗余力地向我述说各种草药的功
用,据说他是路过小镇的行商,取得了主人的同意暂住在他家里。看在草药价钱十分便宜的份上我买了好几份——特别是复活草,价格是元气块的近十分之一,因为
要给妈妈寄钱所以手头不太富余,而且未雨绸缪,以后说不定会用得上……至于其他人,却和这位阳光开朗的大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拘谨。莫非,紫悦镇
的人们都属于内向的类型吗?我感到了一丝异样。他们仿佛并不是因为性格矜持才沉默寡言,或者说话结结巴巴,他们仿佛在意着什么东西,好像有什么在他们身上
默默施展着压力,但是我不清楚那是什么。其中有一个老奶奶,算是相对最热情的一位了,请我在她家里喝了一杯茶以后,说:
“孩子,如果你没什么事情的话,就不要在这里久留了……早点离开吧。”
老奶奶的语气十分真诚恳切,不过她的话里似乎有某种苦衷,于是我问:
“为什么?”
老奶奶却沉默了。然后她又开始不停地劝我离开,说“这是为你好”,无论怎么问也不告诉我原因,直到我从屋子出来时都紧紧闭住嘴巴,不肯透露一二。我关上门时,她回到桌子前,正要戴上老花镜,继续读桌面上摊开的书。
老奶奶家好像没有电视。
我注意到。
这样说来,其他人的家里好像也没有……不,甚至更加夸张。怪不得我会有种古怪的感觉。但这也印证了紫悦镇给我的第一印象,这个小镇仿佛在时代的潮流中顽固地站住不动,用古老的传统把自己封闭起来,所以当地居民才会有一种类似排外的倾向。
虽然我无法理解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我还是可以理解一个小镇在滚滚向前的时代冲击前的无力感。想必人们是想要保留昔日美好的生活,而不愿轻易妥协吧。
但,“这是为你好”——老奶奶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她是在警告我吗?莫非镇上的人有暴力倾向,一旦有外来者想要涉入他们的生活,他们就会对他/她拳脚
相向?……不,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没有自信可以以一敌众,即便有雷电球帮忙……尽管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却也不能不列入考虑范围。
我看着来往的镇上的人,他们看上去都十分平和温良,甚至有些内向。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一呼百应,转眼间变成民兵——一般的群情激愤的人呢?
此地不宜久留。这是我的结论。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为了避免一般情况下小说中主角因不听劝告而遭遇的灾祸,我还是赶快离开吧……
但那座塔还是很奇怪。
代步工具没法用了。
我有些沮丧地收起工具,叠成登山杖。
这座塔的台阶过窄,代步工具走起来十分不便。
虽然确实是准备离开紫悦镇的,但我还是抑制不住我的好奇心。在电视上的纪录片里曾经看过会随喇叭芽扭动身躯而摆动的异国的塔,所以一直以来心想咲雫
是否会有类似的神奇的塔。没想到此前的烧焦塔已经完全烧毁,根本不能好好参观,尽管有四十年前的那件事作为陪衬……然而真正的登塔、感受塔却一次也没有。
希望神之塔不会辜负我的期望吧。
“神之塔”(神様の塔)——这是塔前竖起的牌子上写的塔的名字。从外侧看,呈圆柱形的塔身保存得相当完好,裹着均匀的**,就连七个楼层与外界相接
的突出平台都整洁得一尘不染。拜访民居的时候听说最近又涂了一次粉。小镇上其他陈旧的房子相比,神之塔可谓是全镇最为显眼和鹤立鸡群的建筑了。
一层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我用脚登上楼梯,一手扶着石壁向上,石壁光滑而冰冷。到了二楼,直起身来——
放眼望去,只见在大约三十多坪的地板上,排列着好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墓碑。墓碑的间隔不同,但留出了几条比较规整的可以行走的路。
……原来是墓地。
我一路走过去,皮皮,皮可西,大针蜂……都是死去的精灵的名字。……精灵公墓?
可是,未免太多了。通常情况下,精灵的寿命似乎并不短,除非是非正常死亡……难道其他城市的人们也会来紫悦镇埋葬他们的精灵?不,假如紫悦镇真的是个封闭排外的小镇的话……
这一层没有人,显得空旷而寂寥。
我查看了一周的地面,并没有遗落的精灵球或是伤药等物品。确实,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不太可能留下那种东西吧。
真遗憾。
过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什么发现,我转身往楼梯走去。从外部看这座塔算上塔顶共有七层,该不会每一层都是如此吧?……我登上三楼。
三楼的墓碑排列方式与二楼大体相近,所不同的是,其中一个墓碑前站着三个人。
“那个……”我一边靠近,一边小声道。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打招呼。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两个大人神情沉静,伫立在碑前。小男孩似乎不很明白,呆呆看着墓碑。
墓碑前放着一束白色的花。墓碑上写着——胡地。
下面还有逝世日期,算起来是在三年前。
他们是来悼念三年前死去的精灵吗……
男人和女人的脸上隐隐地透出悲痛,让人同感到深切的痛苦。相反,小朋友的茫然反而更突出了他们的悲伤。然而,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夺走那只精灵的生命——
“那个……”我犹豫道,“虽然很冒昧,但是我想请问一下,它是为什么……”
先前仿佛一直没有注意到我接近的夫妇有了反应。男人的脸抽搐起来,却并没有看我,仍然盯着碑面,慢慢开口说道:
“是三地……”
“あなた!”女人忽然制止他道,“不要说!难道你还想要悲剧重演吗……!?”
“啊……”
男人低下头,沉默了。
女人很慌张地往一个方向畏首畏尾地看去,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在头,左胸,右胸三点顺次画了一个三角,双手合十。“神啊,饶恕我们……”她喃喃道,声音紧张得有些颤抖。
此后他们不再言语。默哀了一会儿,他们便离去了。
是由于他们辨认出我是外人的缘故吗?所以才不便将原因告诉我?可是,为什么……我如坠云里雾里,只是预感真相或许和某样东西有关——
我又故作镇定地往楼上走去,很快游览完了整个塔。越往上墓碑显得越为稀疏,至最高层则是一无所有的塔顶平台,我走下塔顶,然后自然地走出了整座塔。
深夜,我重新造访了神之塔。
我没有听从老奶奶的劝告离开小镇,而是留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我不相信她的话,而是我实在无法克服我的好奇心——虽说好奇心害死猫。
……我必须要弄清一些东西。
白天的发现一直让我很在意。一家人里的妈妈看向的那个方向——
是一个安装在墙角的摄像头。
隐蔽性不是很高,但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就会忽略。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所有的墓碑,也就是塔内将近全部面积尽收眼底。我在上下楼的过程中暗地检查了七个楼层,发现除了塔顶,基本上每个楼层都安装了摄像头。
摄像头,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东西。
为什么?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摄像头的另一端是谁?
如果有被监视者的话,肯定也会有监视者存在。这才是摄像头的真正原理。
如果有监视者的话,监视者又在哪里呢?
摄像头的接线似乎隐于石壁中不能看见,而碍于监视者,我不能明目张胆地上前检查摄像头,所以想要知道监视者的所在只能靠推测了。
我相信监视者在神之塔里。因为如果在外面的话,就势必要拖出电线到塔外,然而塔外并没有看见电线。
那么,假定监视者在塔内,又在塔内的哪里呢?
白天的时候我走遍了塔的每一层,据我观察,每一层的石壁部分并没有隐藏的空间,也就是说,每一层平面都一览无余,凸出塔外的平台和石壁之间没有富余的地方。此外每层的地板,或说下一层的天花板,就其厚度来说也没有藏下一个小室的可能性——但是有一层例外。
是地面层。
地面层下方并没有别的楼层了。
所以,要开辟空间的话,那是唯一的地方……
我走进塔中,地面层空无一物,只有光滑的地板。也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没有设置摄像头。这就是所谓的盲点吧。
我用代步工具依次敲击地板砖,若是底下有空间应该会有不同的响声。不出所料,当我敲击第二十三块地砖时传来了空洞的声音——
终于找到监控室了。
我蹲下身子,小心地用指甲插入地砖的缝隙,缓缓地把它撬出来一点,再把它慢慢地抬起来。最后,把它完全掀开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就是这里了。
我捡了一块小石头扔了进去,瞬间传来石头落地的声响,看来地下空间非常浅。
我正准备探身下去,却突然害怕起来——
如果下面有什么人的话……
我的动作是不是已经被他发现了?
不……我有雷电球在。
我从腰带上解下雷电球,把它丢了下去。
“雷电球,闪光!”
雷电球发出耀眼的光,一下子把下面照得亮如白昼。底下似乎是一个狭小的空间。
“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就使用十万伏特!”
静静地,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鼓起勇气跳了下去。如果没有反应,也可能是对方隐藏在暗处,想要伺机展开进攻,不过这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我背靠着墙壁,倚在雷电球身上,这才发现地下确实很小,不远的几步处,在雷电球的光芒照射下,是一扇显得破旧不堪的门。
我悄悄地走上前,雷电球静静地在我身边滚动。手握上门把手,才发现门把手已经生锈得厉害。
稍作犹豫。我转动门把手,往后拉,门并没有上锁——
门开了。
依照我事前的吩咐,雷电球瞬间调高了闪光的亮度,如果有什么人想要猛然冲出来,一定会首先被致盲几秒钟——
会是谁……?!
我预备着接受猛袭,往一侧扑倒下去。
几秒后,飞冲出来的黑影并没有出现。
我爬起身来,雷电球也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在它光芒的照射中,是房间内监控用的终端设备,全都黑屏地关闭着。
然而房间内没有人。
我从地洞里爬了出来。
膝盖隔着薄薄的裤子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手上还沾有监控终端上的灰尘。
不可思议。假如积灰说明监控室已经长久没有人使用,那么白天的那位阿姨在害怕什么?
我想起墙角里摄像头黑魆魆的镜面,像要把人深深地吸入其中。她害怕的东西,莫非并不存在吗?或者只是幻觉?她害怕的,莫非是——鬼吗?
……不错,鬼!
我霍然意识到。
这里是精灵的墓之塔,想必会有不少精灵的游魂在塔内徘徊吧。即使游魂并不存在,这也是绝好的鬼系精灵的聚居地。设想有一两只在其中作祟的话……白天我在塔中没有发现它们的痕迹,一方面或许是由于它们十分善于隐藏自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它们多数习惯于在夜里现形——
咝咝咝……耳边仿佛传来精灵低声的细语。邪恶,而不怀好意。
我打了个寒战。
如果真是如此,要查明真相,唯一的方法就是——
我的目光落在楼梯的方向。
……台阶通向黑暗的未知。
攀登,攀登。黑夜的庇护之下,也好隐藏我的身形不被发现。
不,这么说并不正确。对于那些早已习惯了夜晚的精灵来说,黑夜远比白天更加清晰,它们反而处于一览无遗的优势地位。
摄像头淹没在黑幽幽的昏暗中。我从前方的楼梯口轻轻掠过,悬心吊胆。虽然明知地下的监控室早已荒废,但仍然无法正视镜头。我在紧张些什么?该不是受到了那位阿姨的不良暗示吧?
数十块白色墓碑在阴影中反射出诡异的阴惨光芒,一时间令人觉得它们仿佛构成了某种奇怪的图样。这只是错觉……我说服自己。一边寻找着墓碑间的过道。这种东西,本来并不应该寻找才对——
我将手搁在腰带上。要是亮一点就好了……
不。我止住了自己的手。不能打草惊蛇。
如果想要不惊动罪魁祸首,就不能暴露我方的行踪。光这种东西……
我渐渐逼近了通往三层的楼梯。黯淡的月光从平台口照了进来,是那样微弱无力。我轻轻地踏上了三楼的台阶。
……三楼。
白天的时候似乎没有注意到,三楼的墓碑数比二楼要少一些。
倒不如说,从二楼到六楼,墓碑数大概在逐层递减。想要悼念埋葬在更高楼层的精灵,就必须要登上更高的楼层,这就是人们选择楼层时的考虑吧。
三层比二层离地面远了一点,我的心更加惴惴不安。在黑暗中勉强四顾一圈,竟连白天那家人的精灵的墓碑都认不出是哪一块了。毕竟,这是我曾经遇见那一家人的楼层……
等一下,如果那一家人其实并不存在呢?
我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他们并不存在……他们只是幽灵般的某种幻影,或是游魂。死去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精灵,其实他们也已经——
什么啊!死者来悼念死者,这实在是——
但是,这就能解释通了。为什么那个阿姨要盯着摄像头看,明明监控室里已经没有人——
因为他们死去的时候,监控室里还是有人的!
恍若一道霹雳在我脑中炸了开来,然而我的思绪也完全混乱了。
可是,那又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害怕告诉我害死她的精灵的真凶,她的那个奇怪的手势又是什么意思——
思绪变得像一个漩涡一样。
是鬼系精灵在戏弄我吗?所以才创造出某种幻觉?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的额头发热起来,我摸了摸,发现沁出汗来。然而,我却觉得有点冷。
有点……身体有点发冷。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莫非是耿鬼吗?据说如果突然感到发冷,那有可能是耿鬼在附近——
我慌忙地四顾,顿时紧张起来。
一只,两只,或者有许多只,不是没有可能。
“Gengar,出来吧!”我颤抖着大声叫道。
抑或是早已隐藏在我的影子里——
我望向我的影子。然而在黑暗中根本无法辨认出它的轮廓!
我释放出了雷电球——
“闪光!”
白炽的光芒辉耀满堂,伴随着溅射的电弧和电火花,在此面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遁形——
我的影子迅速地暴露出来,然后缩减了面积;每个角落都已被照亮。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三只,两只,一只,甚至没有一只耿鬼跳出来。也没有其他鬼系精灵现身。
——也就是说,我臆想中的跟踪我的精灵,并不存在。
并不存在吗……
我仿佛虚脱般靠在身后的墙上坐下来。到最后,还是自己把自己吓到了啊。
我正要松一口气。就在这时,楼上却传来了——
窸窣的响动……
“嗞嗞”。就像某种金属板在地板上划出的声响。
“嗞嗞”,“嗞嗞”,“嗞嗞”。不只有一声。
“嗞嗞”,“嗞嗞嗞嗞”……
这个声音……
莫非是……!
我一个激灵跳了起来。“雷电球!”我大喊一声,同时飞快地往上楼梯跑去,雷电球紧紧跟随在我身后。
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所谓幕后黑手的庐山真面目——
当我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
“怎么可能……”
这一层,却没有我想要看到的东西。
除了与以下两层相似的墓碑,什么也没有——
只有摄像头在黑暗中冷冷注视着我。
不可能,刚才一定有什么东西的……
我无法相信自己出现了幻觉,死死盯住地面搜寻着可以验证方才声响的痕迹。
……可是,没有找到。
不,也有可能留下的痕迹太浅了,根本看不出来——
我竭力说服自己。
不要气馁……
然而,如果那东西察觉到我的到来,迅速躲藏起来的话,究竟会躲到哪里去呢?
四周并没有躲藏的地方……
也就是说——
我刹那间意识到了,拔腿往楼上层跑去——
“哈……”
我停住脚步,俯下身来喘气休息。
一,二,三。
我已经攀爬了三层。
现在的我置身于神之塔的顶层,夜风在黑天中向我吹来。
然而,仍旧没有发现那东西的任何踪迹……
到底……为什么……
我无力地望向天空,云朵遮住了星星,无法看见,只有一角黯淡幽微的月亮。一股疲惫感升上了我的心头。
还是,回去看看吧……
我下定决心,回到了四层。
我的推理,可能从头就已经错了。
那就是,判定当时“四周并没有躲藏的地方”。
确实,神之塔的每一层都没有死角,一览无余。然而,对外突出的平台却没有考虑在内——尽管平台从内侧也可以完全看清。
但,若是那东西具有某种可以附在平台边缘下侧的能力的话——
那就是死角……
从里侧是无法看见的。
我通过拱门,走到了平台上。
平台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或许是为了防止失足坠落,在边缘稍稍建起了一排较矮的防护墙。
我蹲下来,扒着矮墙,从上往下探头望去——
那里,在边缘下部的内侧,想必就此前那东西曾经藏身的地方。
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在我奔向五楼之后,它应该便瞄准好时机,趁机从那里逃跑了。不管是沿着墙壁往下,抑或是直接坠落下去,因为我没有想到往塔之外的地面上看去,所以漏掉了它的踪迹,让它能够逃之夭夭。如果我能早一点往下看的话……
我沮丧地趴在防护墙上。
啊啊,是我输了啊……
看样子,是没办法知道真相了——
“嗞嗞”。
“嗞嗞”……
朦胧之中,耳边传来了声音。那声音,意外的耳熟。
是在背后,在向我靠近的样子——
我正要转过身去——
“哗”!一声液体的巨响,紧接着“咣咣咣”,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
我转过头去。
地面上却没有我想要见到的东西。
地面上是一滩水。
水……
为什么,觉得这样眼熟……
这时,我望见通向三楼楼梯的一角,一个长条状的什么影影绰绰地一摆动——
“等等!”
我大叫一声。
可是,余光之中,黑暗的天空中又突然一亮——
是什么……我不禁转过头去。
光芒……
只见下方,紫悦镇上,一个民居的窗户中放出耀眼的光芒。
唰,唰,唰唰唰……
光芒闪烁了好几次。
我直接从塔上跳了下去。
“雷电球,电磁浮游!”
雷电球在空中发出强力的电磁场,堪堪在我落地时将速度减缓到正常范围。我一落地,便飞快地拔腿往亮起光芒的那幢房子跑去,以我平生最快的速度——
……到了!
紧急之中,我总算找到了那幢房子。
然而,那光芒却已经熄灭了——
静悄悄,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明明刚刚放出了这样明亮的光……
我稳下心来,轻轻地凑近了。
然后,从窗户里望进去——
啊,屋里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小孩……
门锁上了!
可恶。我敲了敲门,拧了拧门把手,可是没有用处。
能将门撞开吗?不,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
“哗啦!”,在我的指挥下,雷电球使用滚动撞碎了窗户。我扒上窗台,从窗户里爬了进去。
屋里还漆黑着,我快步走到小孩的身边蹲下来。
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我刚想要晃动他,一股灼热感却突然烫得我缩回了手。他的肩膀……
“雷电球,闪光!”我正要脱口而出,“咔”,不远处的一扇门开了。
“啪”,有人摁响了某个开关,整个屋子突然亮起了橙色的灯光。
“你是什么人?!”一个男性的声音厉声质问道。
“……”我抬头正要回答,却发现——
“啊,你是……”他也愣住了。
是白天碰见的那对夫妇里的父亲。
也就是说……我才反应过来,地上躺着的,正是那个小男孩。
“啊!”那父亲忽然大叫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他猛地向我走来,蹲下身来,一把将男孩抱在怀里,“啊呀!”他也感到了那种灼热,但还是没有松手,“孩子……醒醒!”
我这才看清,男孩的左胸和右胸上有两块灼伤的痕迹,烧穿了T恤衫,然而右胸上的痕迹比左胸的要大,并且殃及了肩膀。而脑袋上,却起了白霜一般——
“怎么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孩子的妈妈出现在卧室的门口,“啊呀!”
女人跌跌撞撞地跑来。
“天哪!这是怎么……”
“孩子他妈,你看……”
“小天,小天!”女人一拍男孩的脸,却下意识地缩了回去,“啊!这是……”她的脸突然变得惨白,“这一定是——报应……报应……”她带着哭腔说了起来,“这一定是报应啊!”
“别管什么报应了!”男人绝望地说,“快去找医生啊!!”
紫悦镇上没有医生。
临时租用了烈焰马拉的马车,我才从邻市请来了从睡眠中惊醒的医生。
医生一来,夫妇便赶忙抬起男孩到他的卧室去了。
紧张的急诊之中。
我终于得以稍作喘息,回顾一下事情的始末。
最初是看见亮光才到这里来的……
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到他们家来。
不——白天我在拜访民居时确实有遇到进不去的上着锁的屋子。不料原来包括他们家……是了,正是因为他们那时可能正往神之塔里去,因此不在家——这可以说得通。
不过,这也说明,他们一家并不是幽灵……我的猜想太过异想天开了。只是因为并没有拜访过他们,所以潜意识里便以为他们不是镇上的居民了……
然而,那道光又是什么?
我想到把我吸引过来的事情的发端,不禁又觉得吊诡起来。
亮了一下,之后又亮了好几下……然后,我就赶来了。
从没见过那样的光……
我竭力搜寻着记忆,却没有任何见过的类似先例。
……百思不得其解。
我环视一番。这间屋子与紫悦镇上的其他民居没有多大的差异,同样的那么简朴。
——也同样,没有电器。
厨房的灶台用的是煤气罐。在两室一厅的收拾得还算整洁的客厅里,沙发对应的是堆着杂志和书籍的矮柜子,柜子的边上是一张貌似电脑桌的木桌,但桌子上并没有摆放电脑,桌子上放的是一张照片。
由支架撑起来的,似乎是那个叫做小天的男孩的照片。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正要靠上前去,走在地毯上的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在红黑条纹的地毯上,是如此的显眼。
我捡了起来……
是一绺毛发。
不,准确地说,是一绺绿色的毛发。所以,才会与地毯显出反差。
这会是谁的毛发……这一家人中并没有绿色头发的——绿色这种奇怪的发色本来就很奇怪。
假如,这是外来者的毛发。譬如说,凶手的……
等一下。我回想起来。我曾经见过类似的颜色。那是在不久之前……
茫茫森林的……
我想起来,霎时倒吸一口气——
神大人!
如果是神大人的神力……诚然,有可能……
——但是,神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难以抑制激动和困惑的心情。因为在这里发现与神大人相关的东西实在出乎意料。
我蹲下身子,继续寻找可以佐证神大人来过这间屋子的线索。我凑近了地毯,几乎快要把鼻子贴上去,像哈巴狗嗅着毯面似的,只是我用的是眼睛不是鼻子。
很快,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又一样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东西——
一小堆淡灰色粉末。
极小的一堆粉末,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聚拢在一起的。我曾经从异国的书上看到过类似的粉末,据说它们被用来制成具有各种各样功能的哨子——
是火山灰。
从色调和质感上看起来都极为相近。
我记得有红色、黄色、蓝色、白色、黑色等颜色的哨子,可以恢复精灵的各种异常状态或是引诱、威吓野生精灵,当时我便对这些哨子眼红不已,可却也仅此而已了,因为——
咲雫地区根本没有火山!
也就是说,火山灰在咲雫地区并不应当存在……
然而,它却在这里出现了。
不属于这个地方……乃至于整个咲雫的东西。
神大人……
我想起破窗而入之前,我曾经检查过门和窗都已上了锁。毫无疑问,当时屋内处于密室状态。
而神大人可以办到……
不!我拼命摇头。神大人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神大人明明是那么的……
理由,理由呢?
在如此确凿的证据前,我仍然无法相信。然而,却只能做着痛苦的挣扎和抉择。事到如今,我早就把神之塔的那东西抛之脑后了,而只关注着当下所处的这间屋子里所发生的事情的真相,即便如此——
不过,还有一种解答……
只要忽略掉所有这些怪诞的证据。密室什么的也在其次。只要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无论多么骇人,也会是真实的——
我眼前浮现出了那个第一个从卧室里出来摁响了开关,发出一声大叫的,父亲的脸。
门开了。
率先出来的是那个男人。
我们面面相觑。
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凶手。
想必,我们都是这样互相认为的吧。
我——作为一个外来的闯入者,蹲在他昏迷的儿子的身旁。
他——作为一个本来就在屋内的人,听到响动率先打开了卧室的门。
再没有更好的怀疑对象了。
……但是,他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他对我说:
“医生说,我孩子还挺幸运的。除了脑部受到一点冻伤,右胸有一点烧伤,心脏有一点异样搏动以外,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会慢慢恢复……他说幸好脑部
受到的是冻伤而不是烧伤或是电击,所以对脑组织没有多少损伤,因为脑袋被冰冻起来以后温度比较低,反而相当于冷冻储藏……至于其他就不一定了……不管怎么
说……唉,实在是太好了。”
“是啊……”我如释重负地附和道。那个男孩没有死去也让我很欣喜。
“多谢你了。”男人说,他眼中的怀疑早已消失不见——抑或原本就只是我的错觉?——取而代之的是懊悔和愧疚,“我们可能之前错怪你了。”
“不,我撞破玻璃进来的行为也太野蛮了。所以……”
“不,”男人摇摇头,“并不是你的错。只是……”他的视线往我身后的窗户飘去,“我也没想到小天会在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受到袭击,这实在太狠了……”说着说着他又变得沮丧起来,微微低下头,“这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会是您的错呢——”
“因为——”男人说到这里,却立马噤声了,“不……我不能告诉你。”
“不能告诉?”对他的拒绝,我感到了某种怪异。“……为什么?”
“不为什么……”男人脸上流露出痛苦的扭曲痕迹,“我不能一错再错。”
他似乎竭力抑制着自己想要说话的冲动,可又碍于什么不能一吐为快。
“真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男人决绝道。
“那么,”我尝试改变方向,“您在打开房门之前曾经见到过亮光吗?——非常耀眼的那种?”
“亮光……啊——”男人起初仿佛十分迷茫,然而转眼间仿佛恍然大悟,“啊啊,亮光……”然而立马又陷入了某种痛苦之中,“……不,我不知道。”他苦涩地否定道。
“这样……”
看样子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不会向我吐露真相了。
“那么……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好说祝他的孩子早日康复。
男人回复说,等小天康复以后,会让他写信给我向我道谢。他向我要了我家的邮箱地址。然后——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临走前,我最后一次发问。
“不,不能。抱歉。”男人执着于他的答案。
我从他的脸上看见了斩钉截铁的坚决。那是绝对不愿再重蹈覆辙的决绝。
我只得离开了。
第二天。
我又在镇上调查了一圈,可是一无所获。
人们都将他们的嘴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也许,我错了……我不应该涉入到这件事里去的。也许人们有他们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
尽管心中盛满了疑惑,我却没有找到一个正确的时机,或是一个切入点,能够解开所有这些疑惑。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相信夜晚的袭击是神大人所为,一定是其他的……
神之塔里的那东西,夜晚的闪光,还有不明的袭击……这些景象如残影般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也许,我需要等待时机的到来……
紫悦镇……
我犹豫着,然而还是继续踏上了通往咲雫中心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