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离我们而去了,我们在下坠,船身不断地发生颤抖。我们落入了河道之中,道路逐渐变窄,我们紧紧抓住了栏杆,船在横冲直撞中发出破裂声,正当我们都感到不妙时,船体解体了。
但船的部件即使彼此分开,也仍然保持着微妙的联系,带着我们飘忽地进入了一片光芒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我忽然坐在了一辆马车上。马车颠簸着前进,我左右看,乌尔里希就在我的身旁,水手们坐在周围,船长做了车夫。我们在一条乡间小道上前进。
“诗人和官吏们都去哪了?”我向车夫问。
“我们花了数十年在深渊中找到了他们,然而一旦完成了使命,就将他们抛下了。”车夫说。
“听起来是如此无情。”
“我们在汉娜·布劳恩的心中。这是她心的历史。他们无法抵达这个地方,因为他们终究只是自身的回声。”
马车在泥泞的湿地里前进,数条小溪从草地的各处流过。在一条小溪旁,有一间带牛圈的小屋,奶牛探出棚子望着我们。在门旁站着金发的少女,她穿着灰色的衣服,赤裸的脚粘上了泥土,双手自然地垂下,盯着我们看。小屋的门打开着,能够看见桌上放着一盏点亮的油灯,把木屋厚实的木墙壁刷上油光,那墙上摆着的油画也变得模模糊糊。我们接着往前走。
“神官们看见了过去的话语,看见了过去的连续与断裂,他们看见了所有能被称之为明证的东西,也把它们的道路全部封闭了。然而可以亲近的东西,还有人们所留下的心。”
“心是可以认为它存在、值得相信的事物吗?”乌尔里希问。
我们离开湿地,来到狭长的绿色草原,树林像一片河流,从草原和缓的高处向低处流去,我们就像在河中岛上行走着,道路变成了褐色的土路,路两旁的草丛没过膝盖,我听到谁喊了一声朝上面看,往右侧的坡上看去,在灌木丛中间露出了一段圆木栏杆,绑着马尾的金发女人披着一件蓝色的针织外衣坐在栏杆上面,脚收在栏杆下方的横杠上。她就那样从高处看着我们。在她身后,隐约能看见一座木屋。风忽然从低处向上吹来,风的形状印在草木的波纹上,她的衣服也随之吹动。
土地中有着她的心绪和意念,她与土地都有着母亲般的落寞、疲倦与献身精神,童年回忆那种特有的生涩落寞与悠扬感就像在上空盘旋。
“唯一值得相信的,只有心的存在。所谓的心,是一盏青色照明,如同电灯一样借着电气持续交流着。难道你能够说出,在无限的追索之后,能够到达的是心以外的地方吗?”
“可是,一切都应该被解释……”
我们继续向前,走上了平坦道路,偶尔有货车驶过。我感觉到路上的风变得不同,但又说不出来。等树林从道路旁退去的时候,我才看见远处的大海,原来我们又到了某处海岸。我们到了道路尽头,道路在通往一座离岛时中断了,离岛是半月形的,城镇沿着山势向上展开,杂草和树林填补着房屋间的距离,最顶上是若隐若现的修道院的钟楼和一座灯塔。
海岸周围坐落了几件破房子,唯一看起来新些的是草丛间一座稍大的房屋,房屋的顶上是一只鱼形的风向标,正随着海风摇动。一个穿着连衣裙的金发女人靠在房屋外的栏杆上看着我们,她身体的曲线从连衣裙上映出来。
“你好,我们是从外面来的人。”车夫摘下了帽子,“请问,那座岛就是道路的终点吗?”
金发女人打量了我们一会儿,说到:“没有推销员会到那座岛上去。”
车夫把帽子捏在胸前,说:“我们不在意,夫人,希望没打扰到你。这附近有船出租吗?”
女人笑了起来,她的牙齿非常白,她摇晃着手里的玻璃圆杯说:“没法到那里去,今天天气太糟糕了,大风很快就要刮起来了。平常到这样日子的时候,那些溺水的善良小伙子总是被浪送上岸。”
车夫往周围看了一眼,问:“真的没有人出海吗?”
“我丈夫带着女儿出去了,她一直想看海上的样子。”
“你在等他们吗?”
“算不上,天气太糟糕了,他没法回来。”
“他多久没回来了?”
女人又笑了起来,她的笑显得有些生硬,似乎生气了,“我想你们不该出去,暴风雨就要来了。”
“不,我想我们还是早些动身比较好。”车夫说。
“如果我们见到他,会帮您打声招呼的。”乌尔里希走近了栏杆,抬头看着女人,声音中饱含着感情。
女人柔和地咳嗽了两声,面颊泛起浅红,眼眸是茶色,“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暴雨就要来了。说有思念你的人。”
女人笑了起来,笑的很厉害,引得她咳嗽起来,露出了困顿的样子。她于是喝了口酒,脸上红得像被蔷薇的火光映照着。我看着相互注视着的他们,不由得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她的黄色小船晒在了沙滩上,当我们回来以后,要把它收在干燥的地方。她这样指点我们,然后转身回到屋里去。
我们到岛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