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夫人彻夜未归,终于在离开的第三天凌晨回到了地下。
我被刺耳的金属铃声吵醒,迷迷糊糊穿好衣服走出了地牢,看了一眼怀表,小声抱怨道:“才刚凌晨五点不到...跟着吸血鬼生活作息跟内分泌都要紊乱了。”
“夫人,您回来了?”我拿起食材袋子走向储藏室,她没有理会我,只是坐在沙发上欣赏那一捧大到夸张的花束。
那捧插花香气四溢,竟还有几分蜂蜜的甜味,我只认得其中寥寥几株。
白雪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些花,她微笑着用指甲捻着花瓣,惬意地呼吸着沁人心脾的芳香,白皙美丽的女子配上色彩缤纷的鲜花,如果能用油画记录下这幅美景,成为一代传世杰作也说不定。
我草草洗了把脸,刷了牙回到起居室,问道:“主人,您还有何吩咐?”
白雪夫人看了我一眼,说道:“去洗个澡,我待会要吸你的血。”
“诶...好,好~”我苦笑着答应下来,走去浴室清洗身子。
......
等我洗完澡换好衣服回来,白雪夫人竟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花束从茶几上滚落下来、散落一地,我赶忙找到一只花瓶,装了点水,把花束插了进去,又脱下管家服的外套轻轻地盖在白雪夫人身上。
这样的举动不小心吵醒了白雪夫人,她睁开眼瞟了我一眼,眉心皱了一下,露出一瞬愤怒的表情,随后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拉过管家服更严实地盖在身上,蜷缩起身子睡了过去。
我一边搬运花瓶一边回过神来:吸血鬼没有体温,睡觉不需要盖东西吧?回头却发现白雪夫人拽着我的外套盖在身上,似乎进入了快动眼期睡眠,我侧着脑袋疑惑不解,但还是停止思考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
座钟敲响了十一下,白雪夫人缓缓爬起了身子,轻轻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恢复清醒,随后看了看四周,唇沟微微移向两侧,做出了微笑的趋势,这是对身边事物感到满意的微表情,说明她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依然在进行的清扫工作很是满意。
她似乎忘记说要吸血这档子事了,而是走到钢琴旁边摸了摸久违的琴身,坐了下来。
我楞了一下:这么巧的吗?我昨天还想停她的演奏,今天就应验了?这是老天爷看我这一周过得太惨,周末给我来个保底是吗?
她纤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单手敲击着音符,演奏着每一位钢琴大师听了都要为之一愣的世界级名曲——《玛丽有只小羊羔》
(草)
好吧是我想多了。我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扶额低下脑袋,摇了摇头。
在我印象中贵族成员都是学过交际舞、钢琴、小提琴之类高雅艺术的,看来这只是我草芥平民的一厢情愿罢了,本以为能欣赏到一场和北方教堂同一级别的钢琴曲,看来是我想多了。
想到这里,我起身要走,但很快我就发觉小丑竟是我自己。
“呼~好久没弹,手指还没生疏啊。”她甩了甩手腕,用左手加上了和弦伴奏。
????这曲子还有和弦的吗?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她稍微弹了一分多钟,感觉手感恢复的差不多了,便演奏起更高级的曲目,这次是贝多芬的《E大调奏鸣曲》。
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飞快地跃动着,就在我感叹着她居然能不看谱子弹准每一个音的时候她又带给了我更强烈的惊喜(xia):她闭上了眼睛!
白雪夫人闭上眼睛保持着演奏,却依然能按准每一个音符,明显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即使作为外行的我也能看出她的熟练程度。
她的演奏和一般演奏者毫无感情、机械性地按键盘不同,而是带有明显的轻重缓急、富有感情的演奏,时而像水滴落在岩石上迸散,时而像宝石珠子在瓷盘中滚动,音符之间错落有致,起起伏伏,削葱般的指尖仿佛敲击在我的心弦上一般,直击心灵。
曲锋一转,她演奏起了《克罗地亚狂想曲》,黑白交织的琴键仿佛一根强劲有力的画笔,在空中肆意挥舞,牵动紧张的音符点染出战后的狼藉,一朵白色的小花从断壁残垣中破土而出,面对着硝烟迎风摇曳。
熟悉的节奏响起,李斯特“扛着他的《钟》”来到了洋馆的地下室。
窝在沙发里闭上眼睛欣赏名曲的同时,我也惊讶于她居然熟练并且敢挑战这首曲子,她的手掌大小足以够八度吗?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紧张激烈的音符推动着秒针走过细小的刻度,短短一秒内包含着数个微小音符,仿佛暗示着即使微不足道的一秒内也可细分为毫秒、微秒,分而又分,直至无限这一道理。
突然,秒针的图像发生了偏折,时钟的精度在一瞬间失去了它该有的灵敏——她弹错了。
我睁开眼,发现白雪夫人没有了刚才几首曲子的从容,而是睁开眼睛高度集中,注视着琴键,生怕自己再次弹错。
完全可以理解,这样等级难度的曲子能睁眼perfact已经是绝顶难度的了,更何况封闭视觉演奏?
忽然本来好好运行的钟表变成了巍峨耸立的雪山,雾凇与树挂打断了我的思考。
带着疑惑我再次睁眼,发现果不出所料,在需要跨八度那一段她放弃了,改成了其他曲子。
即使她有着不属于她体型的怪力、白皙不老的容颜,但手掌较小没法跨八度,说明即使不做人,吸血鬼的能力也是有极限的,埃及某个dio知道的话棺材板怕是要压不住了。
从苍茫的雪山来到生机盎然的密林,我看见了北国特有的雾凇美景,也看见了山涧腾挪的花斑鹿,很显然这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就在我放松身心,准备遨游在音乐描摹的世界时,突然回到了《钟》绵长的琶音部分,好家伙,这么大一圈是专门为了绕开跨八度是吗?给爱丽丝送钟了属于是。
她是在有意回避高难度的,就在即将进入音乐最精彩也是最难的高潮部分时,曲锋一转,又切换成了《致爱丽丝》,这已经不是给爱丽丝送钟了,这是爱丽丝扛着钟跑。
流畅的音乐体验被连续两次打断,任哪个观众都不会乐意,我不禁皱了皱眉,把头偏到了另外一侧,但想了想《钟》的难度,我还是对演奏者抱以理解。
卡农悠然响起,传承世纪的经典“追逐”在黑白琴键搭建的舞台上徐徐上演,一前一后交织缠绵,像是冒险者穷极一生攀登人类从未涉足的顶峰;像是学者沿着前人的轨迹积累学习、逐步探寻宇宙的真理;又像是一黄一蓝两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时远时近,用飞行的轨迹像对方诉说着彼此的爱意......
白雪夫人闭着眼睛演奏着,表情是那样的安宁祥和。她娇小的身体随着乐曲的节奏优雅地摆动着,雪白的长发也随之缓缓飘动,我仿佛看见一个高傲的灵魂在此刻甩开喧嚣与烦扰,全身心沉醉在悠扬的音乐中。
卡农进入了第二段循环,我被音乐的力量打动,没有作过多考虑,径直走到了她的身边,单膝跪地,加入了演奏。
四手联弹。
我回忆着当时在教堂学到的乐谱、技巧,配合着她的动作按动着黑白琴键。或许是对音乐的追求,引发了发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她放下了主仆的尊卑和大小姐的架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只是微笑着扭头看了我一眼,继续着合奏。
虽然她是刁蛮的、随时都可以要我命的吸血鬼,但怎么说也是一位美丽的少女,我不禁想象出和她撑着遮阳伞在鲜花盛开的原野里沐浴阳光漫步的场景。
如果身边这位优雅的白雪夫人是和我厮守终生的恋人的话,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想到这里,不觉间嘴角竟有几分上扬,手指也灵动轻快地演奏着。
一曲弹罢,我们过了许久才从美妙的音乐中回过神来,我支撑着钢琴站起身,活动了几下跪麻的右腿,向她施礼。
“抱歉,主人,属下僭越了。”
白雪夫人嘴唇翕张,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过了一会,她开口问道:
“刚才弹琴的时候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身体像是被空气墙撞了一下似的向后一仰,楞了一下。
“没...没想什么啊?主,主人您这是...?”
白雪夫人厉色说道:“你在刚才那段演奏中注入的感情明显是‘恋爱’,而且是跟我四手联弹的情况下冒出的这种想法,你什么意思?”
恐惧和紧张一瞬间涌了上来,但更多的还是惊讶,我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抚摸后颈、提拉腰带,说话结结巴巴,
“我我我我我我我没没没想啥,就就就就就是我我我我.....”
过度紧张让我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脸涨得通红。
“您您您您您怎怎怎么知知知知知知道的啊....我我我我我...”
“怎么知道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她托起裙摆,优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弹得很舒服,这次就算了,再有非分之想我会杀了你,你只是我的血奴,记住你的位置。”她瞪了我一眼,起身向楼梯口走去。
“我要吃点水果,切好了给我端过来。”她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夫人,我......”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啊这...”
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留下我在钢琴旁边独自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