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逼迫着提罗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昏暗无比的地下室。刚一苏醒，身上被鞭笞过而裂开的伤口便再度变得疼痛起来。
提罗深呼一口气，冷气进入腹中，让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眼前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他想起来了，他正在被审讯，因为涉嫌参与前帝国的复国运动。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行走在街道上，正走到一家酒馆面前，便被眼前这两个人不由分说捆缚了起来，送入地牢。
在这里，面对的是永无止境的审讯与逼问，每次被打晕过去都会被冷水泼醒，然后是下一轮的殴打与审问，幸是这两人没有祭出其他手段，但提罗本来就瘦弱的身躯对这番殴打也无多少承受力。
耳边是滴答滴答的声响，疼痛让意识变得模糊，他仿佛被催眠一般，见到的世界摇摇晃晃，天旋地转。
这样下去，他会死。
死。
面对这个字眼，提罗突然恐惧。
然后，又有一些释然。
如果真的就这样死去，那该有多好。
但还是感觉不甘心。
那个夜晚，那个男人，将他从床榻的美梦中摇醒，将锋利的剑送入双亲的胸膛。在那时，他听到了神明的嘲笑，一道惊雷绽放的光芒照亮了大殿雕像悲喜如常的面容。
那个时候，他听见了人心的声音。
那是嘈杂无比的噪音，充斥着欲望与毁灭的情绪。他们欣喜于旧国的毁灭，想要在废墟之上建立新的城邦。
咔吧一声，提罗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又有一个狱卒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个人脊椎都被打碎，四肢无力垂落在地，只能任凭狱卒拖着自己，发出沉重的喘息。
“怎么样？”进来的狱卒问道。
“这小子太弱了，看起来不像是那一群人。”
“那可不一定。你来看看，是不是他。”
后来的狱卒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男人摔在地上。那男人好似运起浑身的力气，终于将头从泥土中掀起，用下巴支撑着头，望向被吊起来的提罗。
那是一张饱受风霜的男人的脸，几道伤痕不规则纵横在脸庞上，此刻，那张宛如刀削般的脸庞终于发生了变化。那双眼中，先是激动，再是兴奋，再是绝望，最终，是满溢而出的泪水。
他将头磕在地面，一下，又一下，仿佛笨钟，又仿佛感觉不到自身的痛苦。
提罗认得这个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呢喃的话语中透着绝望。在以前，这声音曾无数次呼唤着提罗，那话语中的亲切胜过双亲，此刻却只是不断说着抱歉。
提罗的内心仿佛坠入虚空。
他听到他的内心，再见到提罗的一刻，男人的内心泛起激动与希望，他寻到了旧王遗失的孩子，复国有望，然而紧接着，他意识到了自己再无以前的力量，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现在的他连剑都无法握紧，又如何保护眼前的孩子，复国终究无望。
后进的狱卒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仿佛变态一般的面容逐渐变得扭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另外两个狱卒表情也发生了变化，看来这无心抓到的孩子竟是条意想不到的大鱼。
其中一个抽出腰上的鞭子，狠狠的抽了过来。
“不要！！！”
倒在地上的男人发出惨叫。
提罗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掀，疼痛在身躯上绽开，仿佛一朵绝望的花朵。
他抬起头，眼前是昏暗的光。
光？
不是油灯橘黄色的光芒，而是更圣洁，更明亮的光。可那光芒水波粼粼的，距离他好远。
“求求你们，杀了我，不要折磨他了……”
地面上的男人一遍又一遍将头磕在地上，眼角裂开，鼻子凹陷，鲜血飞溅。
那光芒不再看见。
提罗感觉自己逐渐被黑暗包裹。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你甘心吗？”
提罗低下头，看着那往日威风无比的剑圣，此刻却是将光鲜亮丽的外表尽去，如同一个可怜虫。那亲切的声音没有发出豪言壮志，只是摇尾乞怜。
不甘心。
他本已心存死志，即便死去也毫不足惜。但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折磨他……”
男孩低声呢喃，地下室那脆弱的光源突然变得忽明忽灭。无法理解的力量仿佛降临在了这小小的空间。
提罗看见了两只眼睛，那两只眼睛，一只饱含慈爱，另一只充斥仇恨，一只身居黑暗，另一只释放光芒。
现在，他距离那只慈爱的眼睛无比的近了。光芒，却逐渐远了。
“你已有根基，我无法直接赐予你力量。”
女人呢喃的话语依旧在耳边回荡；“现在，释放你的本性吧。”
瞬间，庞大而恐怖的力量如山呼海啸般，蔓延到了整个房间。三名狱卒立刻被波及，如同被大锤正面击中一般，猛然倒地，意识不醒。
不，或许他们再也没有了意识。在力量蔓延的一刻，提罗已经选择了将他们的意识删除。
那个躯体还拥有本能，还能行动，但却没有了意识的支撑。
而倒在地上的剑圣，眼中却露出兴奋的光芒。他将头搁在地上，以此作为支点，拖动着自己前进。
“提罗，提罗……”
他一声声，呼唤着提罗的名字。
而提罗不管不顾，他的眼前依旧是那两双眼睛，但是现在，慈爱的眼睛逐渐褪去，只有若隐若无的视线注视着他。而那种让人讨厌的，充斥光明的眼睛却直直盯着他，仿佛太阳一般将他笼罩。
剑圣咬紧了地下室角落已经生锈的短剑，奋力摇晃着头颅，再见到提罗和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着脑海，但现在他只能强压下这份喜悦，让余数不多的冷静占据自己。
即便手脚没有力量，他还仍旧保留了一份灵性，这原本打算拿来用做反扑的灵性，此刻却成为了逃生的唯一道路。
他用牙齿将短剑调转了方向，将剑刃对准了提罗。
那目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烈，注视着提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一并点燃。
一声轻响。
提罗只觉身体猛地一沉，意识也从那种茫然的状态中苏醒。那只眼睛消失了。
左臂垂了下来，是手铐上的铁链被切断了。那把剑刺入墙壁，没有刺入多深，就像使用它的人，原本就无多少余力。
“提罗。”
剑圣笑了起来。
提罗将剑拔了出来，这剑并不锋利，他奋力劈砍，却只能勉强留下几道印痕罢了。
“把剑给我吧。”剑圣说道。
“可你会死的。”
提罗抓紧短剑，依旧在劈砍着铁链。
“我已经死了，提罗。”
剑圣目光变得温和起来；“从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提罗。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满心复仇的亡灵罢了。”
提罗扭过头来，注视着剑圣。
“能够再见到你，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好像已经不能再陪伴着你了。接下来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剑圣抬起嘴唇，那最后的灵性，此刻是他含在嘴中的最后一把利剑。
他轻轻一吐，灵性瞬间斩断提罗右臂的铁链，消失不见。
完全失去支撑的提罗一下跪倒在地，数日的折磨让他的肌肉酸痛不已，根本无法站立。
“去吧。”
剑圣说着，那眼中失去了最后的光辉。
提罗抬手，将他的眼帘合上，然后捡起地上的剑，在三名狱卒的脖子上划过。
从今往后，他又将孤身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