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埃达称之为不再信神的世界。
如果将风土称之为不曾有神的世界。
那么帕加尔就是‘即使神不曾存在,我等依然遵循其教诲’的世界。
他们有着与埃达完全不同性质的神秘学基底,又有着和风土相近的高度社会性,但他们的一个特点便是...在帕加尔主权的并非凡人的君王,而是圣人。
圣人执政,犹如梦幻般的世界,无数哲学家曾经做梦都会梦到的中亚理想国王约翰(Prester John)一般。
但圣人执政就真的会成功吗?答案是暧昧的,一部分圣人确实做到了宛若理想国般的治世,像是圣腓力这类的圣人就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但更多的圣人却缺少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所以这些缺少治国能力的圣人大多都会选择将统治交给凡人负责。
这些圣人是谁选定的?是神明。
这些圣人是因何成圣的?因为献身。
那他们为什么还活着?因为他们是圣人。
对于埃达来说就相当于英灵战士称王,对于风土来说就相当于四圣和世家直接踢掉了琳玔三帝自己称王。无论怎么想都觉得非常奇怪,但这也说明了生活在帕加尔的人民是如此的真挚的信奉着他们的神,相信着自己神灵的选择。
而在这个西涅乌丝,曾经引导着这些人民的圣人便是...
“圣女 菲洛美娜,她曾经是这片常春大地的领导者,在这里每一个人都不曾因饥饿所困,不曾因冰寒所苦,不曾为财富所惑,他们活在宛若天国般幸福的西涅乌丝,过着如同蜜糖般甘馨的日子。”
但正因为是活在乐园之中,所以当他们被突然抛掷地狱时感受到的落差也是可想而知的。
他们先是杀死了负责统治的君王,渴望以暴君的死来换取神的原谅,可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生活变得越发辛苦,不曾知晓人间疾苦的他们只能卷缩在圣女的庇护之所,过着简衣节食的生活,希望能够熬过这个无尽的寒冬,能够再次回到那个温暖的乐园。
可是,寒冬依然不曾停止,无论他们如何向神祈祷,这个永无止境的风雪就是毫无变化,最后...他们将屠刀伸向了维护他们生死安危的那位圣女,菲洛美娜的身上。
“最后,整个西涅乌丝迎来了寒冬的洗礼,归于了死寂之中...如果真的只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圣女在最后被扒去了身上的衣物,用铁钉定在了十字架上,然后被长枪贯穿了胸口,但即便如此她的力量还是留了下来继续守护着这群发狂的人民。
可是,守护圣女的骑士却无法原谅这种结果,他无法原谅那群发狂的人民,更无法原谅即使如此依然为那群恶人提供庇护菲洛美娜,他认为圣女这样的行为玷污了神的奇迹,玷污了神的意志,玷污了与神的契约,纵容邪恶的圣女同样成为了邪恶的一员。
所以,骑士以这群发狂的的人民为祭品,召唤了恶魔,并让诅咒在这片大地上蔓延,直到所有人都死去为止才带着昔日的王都一同沉入了寂静的深海之中。
*
老人用沙哑的故事将事情的经过大体上诉说了一遍,当然细节部分肯定会和事实有误,但我们现在需要追究的并不是故事的正确性而是这个事实的影响力。
守泣自然是对老人的话没有丝毫怀疑的,毕竟他自己如今出现在这个岛上就是最好的证据。
根据孙安可的说法,她和以西结本来就是隶属于帕加尔的人,既然如此通过他们的方式来到埃达,那第一站是曾经属于帕加尔的土地也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合情合理的结果,这也算是了结了守泣心中的一大疑问。
“...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先前奥德索斯的壮汉村长用有些发抖的声音问道,作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这个如同否定了自己几十年来生活的历史确实是没有那么简单接受的事实。
“毫无疑问...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当年的大陆正在流行探宝奇遇的小说,一批报社投资的考古队带着几个作家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作为他们的向导和这些人同吃同住的渡过了那段时间。”
生活虽然极度的清贫,但我们的内心确实充盈的,在这里我们可以幻想着人们曾经的生活,他们留下的每一处细节都能令我们欣喜若狂。
在脑海中摸索着过往的经历,将他们的故事一一抄写在书本上,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用这些故事写出让每个人都感到刺激与快乐的小说...但我们错了。
这片大地上没有我们追寻的希望与救赎,直到最后一刻留下的不堪入目的诅咒与背叛。
“民众为发泄痛苦牺牲他人,圣女因为愚蠢的善良背弃了信仰,骑士因为无尽的愤怒抛却了守护的一切...唯有恶魔在这里不断的发出讥讽的嘲笑。”
这只是迷信,如果是在风土的话,守泣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口。但问题是这里是埃达,一个崇尚魔法与魔女的世界,在这里别说是恶魔就连魔王这种像是RPG中才会出现的东西都有,甚至根据某个过于适应风土的科技且对于亚文化(指猫耳偶像和少女女仆)有着近乎狂热信仰的魔女说法,在这个埃达曾经有一个军人在召唤了魔王之后通过花言巧语让魔王成为了自己的女仆...
所以,就算是有一个怨恨民众暴走的骑士召唤了恶魔,对于生活在埃达的人们来说也绝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出这些!”
穿着华丽的小矮子慌乱的说出了这句话,他毕竟只是个来到这里混日子的贵族,即使不是在这里他依然可以好好的活下去,所以他才会不管不顾的发出了近乎悲鸣的指责。
“我说了...我说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的话。”
到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考古队给出的答案,我只能目送着曾经的朋友们沮丧的离开埃格勒,随后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大陆经济出现了巨大的危机,先是塔甘罗格的矿场资金链断裂造成了无数的工人失去了未来,再后来就是由于自然灾害科恩的人们转送到了奥德索斯,我看着这片土地一点一点走向衰落,就如同那些朋友们说过的一样,这是一片受到诅咒的土地,我们应该立刻逃离这里才对。
“那您为什么没有这么做,而是留在这里,直到变成了像如今这般衰老?”
听完了老人的话语,守泣依旧没有动摇,因为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因为我需要负起责任,将这个故事传颂下去...”
“这只是诡辩罢了。”
曾经守泣曾经在因缘际会之下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天地,在那里他见识到了极其宏大的世界,由一位女王和七位龙神支配的人类帝国,没有国境线,没有民族,没有资本,甚至就连星空都布满了前行者的脚步。
龙神随意呼出的一口气都有着匹敌数百发核弹的威力,人类的科技与魔法更是连风土的科学家和埃达的魔女们看到都会啧啧称奇,魔兽会为人类出生的孩子担心,神灵级别的力量像是虫豸一样遍地皆是,在那样宏大的世界里...人类却毁灭了。
因为,蒂始终觉得他们是罪人,他们应当付出代价。
“...小子,你是想要否定这片大地蔓延着的诅咒吗?”
“我不会否定,罪行也好,恶意也好,我绝不会将其否定!”
即使失去了恶意这个词汇,也不代表这个世上充满了美好,如果真的是这样蒂也不会亲手毁灭人类。
“但我更不会选择逃避这些词汇背后的感情!我不会逃避这片土地!更不会逃避曾经活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的心意!”
“你竟然说我在逃避吗!”
“这不就是在逃避吗!!!”
说得好听点叫惩罚,但根本上就是无视对方的心情,擅自将其与自己的想法画上等号!这只是在逃避!和逃避曾经的幸福而沉浸在仇恨之中的那些民众一样!如今老人所说的道理,只是为了逃避曾经的苦痛而选择沉醉在了责罚之中一摸一样!这样根本就没有任何改变!就算从这里离开,事情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诅咒依然是诅咒,亡灵依然是亡灵!他们不会因为被你们遗忘而化解!更不会因为你们的逃避而消失!
“老人,你难道真的认为发狂的人民就只是欢笑着将圣女送上了十字架吗?难道活在现在富足生活的你,就能理解活在冰雪里被那位圣女保护着的人民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将保护自己的人牺牲的吗!”
“除此之外...”
“难道发狂的就真的只有人民吗!”
发狂的不是活在那个时代的人民,而是世界,是他们所在的整个世界都疯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代表当时的他们,或许他们真的已经疯狂到了不顾一切,但更多的是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了才对!”
面对悲苦的生活,一个人,一个有着正常心智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忍受,他们肯定是抗拒的,他们肯定是无法接受的!他们的疯狂,本质上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们想要与这个世界抗争!他们不想要输给这个残酷的时代!他们不想要就这么卷缩在房间的一角,像个蝼蚁一样毫无意义的死去!他们想要的难道不是这些吗!!!”
“那你能因此原谅这些人犯下的恶行吗!”
“当然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但我更不能原谅的是...
“圣女也好,国王也好,就连骑士也是一样!这群家伙到底把人民看成了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
“我是在说,人民不是这些家伙的宠物!更不是只要守护下去就可以的职责!你们这群人,到底把人看成了什么东西!!!”
如果不能忍耐那就去抗争!如果不能接受那就去抗争!如果不愿归于寂静那就去抗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吗?人民期待的是抗争!而不是守护!他们期盼的不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寂静的冰雪之中,而是哪怕拼尽一切也要与这个打算置他们于死地的时代抗争到底!
“这群家伙真的打算听取人民的声音吗!难道不是他们将所有人逼到这个地步的吗!我们难道真的要因为他们是故事的主人公(英雄)就无视那些处在那个时代大多数人的悲鸣吗!”
“可是...不,就算如此,诅咒...罪孽也是确实的!”
“既然罪孽是确实的!那我们要做的也绝不是惩罚!而是赎罪!无论是如何无法偿还的罪孽,我们要做的也只能是赎罪!活着的我们,不可能为了死去的人们而受到惩罚!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常识吗!”
生者不可能因为死者的怨恨而死,我们没有这么弱小!更没有这么的可悲!
“如果老人你恐惧的是古老的西涅乌丝,那么我们就用崭新的西涅乌丝战胜他。如果你是在同情过去的西涅乌丝,那我们就用未来的西涅乌丝回报他。如果你无法原谅曾经的西涅乌丝,那我们就用接下来的西涅乌丝替换他!如果...你无法忘记墓碑上铭刻的痕迹,那么就让接下来的子孙们在这墓碑上铭刻他们的伟业!让那死去的故事,变成竖立在下一个时代丰碑之上的序章!!!”
“!”
少年激昂的声音逐渐的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拖入了他所描绘的未来之中,那是一番非常神奇带着不可思议温度的语句。
“...”突然少年停下了激昂的话语,在数秒的沉默之中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慢慢的开始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瘙痒,但这绝不是痛苦,相反是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然后少年再次张开了紧闭的嘴唇“接下来我们会在道尔斯建一所学校,在那里我们会教孩子们如何在未来的西涅乌丝立足,教他们数学,教他们体育,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他们活下去所需要的一切知识...然后,我们会教给他们这片大地的历史。”
“...”
在场的每个人都因为这突入起来的现实性话语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但他们还是想象了,不是基于利害关系,而是单纯的幻想着那幅即将实现的画卷。
“我希望告诉他们,过去的人们是经历了如何痛苦的日子,如今的我们又是付出了多少辛劳才建设出了这片属于我们的土地。”
想要告诉他们,自己是在怎样可贵的牺牲之下诞生,在多少人的悲哀之上得到幸福的。
“我不会跟他们说因为你活在乐园之中所以就是脆弱无能的花朵!而是即便在寒冬之中也会有花朵绽放!我不会让他们成为自怨自艾的悲剧英雄,而是不畏苦寒的战士!一个热爱故乡,热爱家人,热爱生活的战士!”
“...我们能做到吗?”
“当然!不...正因为是我们才能做到!”
不是忧天悯人的圣女,不是高瞻好远的国王,更不是斩钉截铁的骑士!是人民!是如今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民!
“只有我们可以改变传说的结局!只有我们能够决定当下的历史!只有我们能够为这片大地上的一切负责!不是古老的亡念,也不是神灵判下的罪孽,更不是什么亡灵们留下的诅咒!我们不需要暗自决定自身命运的幽灵,我们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我们通过自己的抗争得来的货真价实的宝物!这样的宝物不需要任何人允许或者质疑!”
如果有人会对此发出疑问,如果有人会对这份价值提出意见,如果有人会对走过的脚步予以否认...
“那留给我们的唯一选择就是抗争到底!每一个热爱这片大地的人们都应该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抗争一切不合理的道理!不是用利刃,也不是用拳脚,更不是用魔法!我们抗争的方式正是变得幸福这件事本身!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我们要抗争到底的对象!”
少年终于结束了他慷慨激昂的演讲,会场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寂,只有从明亮湖水反射的湖光缓慢的随着风的轨迹游动着。
然后...
啪啪,最初只是短暂的,微乎其微的拍打。
但紧接着...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化作了暴风,这阵带着体温的的暴风卷走了多年来环绕着西涅乌丝的暗云,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成功的踏出了通向未来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