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卡塔利看向了眼前的众人,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在这一刻自己必须要展现出的是真诚与谦虚。
叹出一口气,至此心理准备已经完成了,恐惧也有羞耻也有但在这之上的却是某种蠢蠢欲动的瘙痒,这是一种非常新奇,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悸动。
“在场的各位,大家好,请容我为那些不认识我的人做一遍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卡塔利。”
已经没有退路了,也不能后退,在这里只有我能够踏出这前进的一步。
“是赫瓦兹的孙女,斯蒂芬的女儿,相信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我。”
“我在年幼之时曾经在萨尔杜的铁路上工作过一段时间,见证着这个萨尔杜从一开始的小城市一点一点的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
“萨尔杜是我们的家乡,是我们的栖身之所,更是我们一直以来为之而努力的信仰。”
不对,不对,为什么要说这些没有营养的话,明明还有一些更重要的,更需要和他们分享的话语才对。
“我相信即便是在这一刻,大家也一定是打从心底为了这个城市而战的,已经忍耐了很久,忍耐到了再也无法忍耐的地步才会变成这样。”
“...你又能明白什么?”
人群中传来了骚动的声音,不知是谁说出的这句话,但这无疑是在场每个人的心声。
“这个小妞最近当上了市长秘书了,真是了不起啊,有个好爷爷就是爽啊!”
“忍耐?是啊,我们忍耐了很久!忍耐到了再也无法忍耐的地步!然后呢!我们干了什么!你们又干了什么!!!”
“我们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动手的!是他们一直在调戏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
“除了动手之外还能怎么样!政府的蠢材们没有一个是干事的!那帮子有钱人还拿钱雇了一大批混子砸我的店!砸了我引以维生的家伙!就只是因为我没给他什么面子!他就要我死啊!!!你们管了吗!你们阻止了吗!你们补偿了吗!事到如今了才通情达理起来,你们这不就是欠揍吗!你们贱不贱啊!!!”
“凭什么是我们忍着?那群人手里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不是我们这些实际下力的人赚来的吗!!但这个城市却只知道保老板不知道保工人!就这样还让我们忍着!还让我们忍着啊!!!!!!!!!!”
那戾气的声浪远不是一个卡塔利的话能够匹敌的,一个人一句话,一句话一把刀。
这是场不平等的比赛,但这份不平等却是应当的,因为如今的卡塔利相当于将名为王守泣的刀架在群众的脖子上,如果不是在有武力的抑制那么他们谁又能愿意听这么个不问世事的小姑娘说话呢。
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浪费时间也无所谓,被人咒骂也是应该的,我只能接受这一切,承担这一切。
“...说的没错,我或许确实无法切身的体会大家遭遇的一切。”
“那你还说个屁啊!”“这群狗玩意就只会高高在上的说一些没用的废话。”“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废物掌控政治,所以如今的世道才会...”
“我无法代表所有人,更无法代替任何人发表意见。”
这不是演讲,而是对话,不能抗拒,更不能否定,只能接受这一切,只能承认一切。
一旦否定对话的必要性...如果我能够凭借王守泣的力量来压倒眼前人们的意见,那该是多么的舒爽呢。
他可是王守泣啊,即便是暴走的列车都能一个人拦下的超人,就算是无人能敌的领主级魔兽都能一击将其化作肉屑的强者,就算是把萨尔杜所有的人加在一起恐怕都无法与之为敌的存在,如今正站在我的身边供我使唤。
比起浪费口舌的倾诉彼此的废话,动用这位少年的力量明显更加实际和有效,只需要一小段时间,只要像刚才那样挑出几个否定我的跳梁小丑来杀鸡儆猴...
但这是不对的,更是不成熟的做法。
“即便如此我相信在座的所有人都是爱着这个城市的。”
“爱个屁!我巴不得这个萨尔杜和他们的资本爹死在一块!!!”
“对啊!这么大个人了,还说什么爱不爱的,你就不觉得幼稚吗!!!”
“这么想要‘爱’的话,你还不如赶紧去找个男人试试!要是找不到的话,我能给你介绍一下最近的妓 院!”
对面的话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堪入耳,光是听着就会觉得脑髓被烧焦,多么丑恶的人类啊,这群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必须要坚持下去,不能否定,继续接受这一切。
无论多么的丑恶也无所谓,无论是多么的荒唐的诅咒都可以,我能够承受下去,我能够忍耐,我能够将其化作自己的强大。
咒骂也好,讥讽也好,痛苦也好,伤悲也好,我都能坚守下去,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更是我的使命。
“去死吧!”
不知道是人群中的那个人向着卡塔利扔出了一个苹果,青涩的果实带着明确的恶意,即将打在身先士卒的女子身上,可是在霎那间一个白色的烟气出现在了卡塔利的前方令果实的轨迹出现了变化。
“...给我适可而止。”
然后,宛若冥河传来的叹息一般的声音,从卡塔利的前方淡淡的传来,霎那间盛夏的炎热仿佛消失不见冰冷的空气令周围的人们不由得对眼前的少年感到了畏惧。
“该不会认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们吧?”
“你...你这小子想干什么!杀人可是犯法的!”
“哼...犯法啊。”
所有的法律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禁止杀人,但这对于守泣他们这些只为了特化杀人能力的存在来说就是个笑话。
我就要在此时此刻杀了你,你还能指望执法者瞬间出现在这里阻止我吗?更何况还是一批妄图颠覆社会的人,事到如今竟然还想指望着靠法律来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你们还真是矫情的不行啊。
“守泣,快住手!你不能在这里出手。”
“卡塔利你...唉,我知道了。”
一旦王守泣用暴力结束暴乱,那在无法发声的人心里就会留下仇恨,像之前一样到时候还会有新的暴乱出现。
更何况我只是借用了守泣的力量,借用了身为强者的权威,但那并不意味着这份力量是属于我的,守泣的力量是属于他自己的,他不可能一直围着萨尔杜转圈,更何况是替萨尔杜的政府背下这个污名。
“我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爱着萨尔杜的,如果不是因为热爱着这片土地,那么大家完全可以从这个城市离开前往其他的地方继续现在的生活。”
“......”
这只是客套话,实际上如果离开这里积累下的人脉和客户都会消失,在其他的城市从头开始可不是什么小事。
但没有人敢否定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一旦说出实际在乎的那么他们就会失去聚众闹事的大义名分,如此一来存心闹事和混入其中的人便会被分割成两组。
一组是带有目的性的闹事者,另一组则是被煽动的的群众,而与前者想比后者的数量要多的多。
“既然大家都是怀揣着对乡土的热爱,那么我们就更不应该将萨尔杜不堪的模样展现在今日来到此处的访客们的面前,但各位所言确实萨尔杜的政府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没能起到他应尽的功能,此次的大错在我方因此我仅以萨尔杜市长秘书的名义宣布赦免此次闹事者的法律责任,并对于各位提出的意见谨记于心将其在日后一一努力攻克。”
“这...”
而卡塔利的这番赦免看似是保守让步,但实际上同样是在攻击对方闹事的合理性和动机。
一不做二不休,在带有目的性的闹事者中有不少人是带着同样想法的,卡塔利的这番保证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市长秘书’的名义,但这毫无疑问是让这些闹事者多了一个退一步思考的机会。
思考更进一步的闹事对自己来说真的有利吗?对方已经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态度,自己要是更进一步闹事的话...
“然而,本人毕竟也只是一介秘书,说出来的话并不能代表市长本人说出的话,如果各位打算继续将事情闹大的话...我希望周围的各位将眼下这些人的面容都记下。”
“!”
“到时出现的责任,我会令此时在场的每个人好好的承担。”
听到这句话闹事的人群才终于慌了起来,即便是在萨尔杜的人们能因为情分帮忙隐瞒,但此时的萨尔杜还有很多只是赶来过节日的人,他们与自己可是毫无关联无论是说谎还是真的记下了都能让自己被关进大牢。
“你这泼妇总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反正你就只是个市长秘书,就算是听你的到时候也会被抓走对吧!大家千万不要相信这个女人说的漂亮话!这家伙也是特权阶级!也是我们的敌人啊!”
人群中传来的这番话开始让人们再次骚动了起来,只是被卷入其中的人和因为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可能要负法律责任的人以及依然坚持自我信条的人,人群被这三个思想给支配并分割。
“守泣,我们是不是该打压一下那些闹事的人?”
见此齐莎跑到了守泣的身边说到,刚刚就是她替卡塔利挡下了苹果的攻击,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记了仇此时的她紧紧的盯着人群里一个皮肤褐黄外貌粗犷的中年不放,也是这个中年在不断地煽动着周围的人。
“...先等等吧。”此时此刻如果展现行动力确实可以抑制周围的人群,但这么做最后还是会变成了利用恐惧解决一切的结果,卡塔利站出来的理由也会因此改变“呜...”齐莎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可惜的是她如今可爱的模样不能让周围的人们看到“消消气吧,我们不能为了表现自己而抢走卡塔利的舞台。”
对这是属于卡塔利的舞台,更是属于米凯拉以及生活在萨尔杜每个人的舞台,我可以帮他们解决袭来的魔兽,可以帮他们解决欺凌他们的恶贼,但唯独在如何前进至未来这件事上我没有干涉他们选择的权力。
无论是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这都是要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决定的,我们能做到的最多就是给他们指引一条道路,选择不选择这条路则是他们的答案。
*
“我确实有可能是各位所说的特权阶级。”
一直以来,卡塔利一直享受着赫瓦兹给予的优待,小小的年纪能够参与到工作之中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肯定还有爷爷的缘故,这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工作而是靠着自己的血亲。
所以卡塔利才会一直以来追求更好的服务,为了不仅仅只是个‘赫瓦兹的孙女’而是能够成为这条铁路上真真正正的一员,她一直以来都处在一个可以‘努力’的环境里被优待着。
“我很幸运能够成为赫瓦兹爷爷的孙女,为了不辜负这份幸运而一直在努力着,但在今天我终于意识到了就连这份努力也是我幸运的一部分。”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能够选择努力到底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幸运。
“我不会说各位不够努力,也不会让大家相信我们的话,被不断背叛的人们,为了不再被伤害会在内心深处披上一层厚厚的铠甲,我没有权利让如今的人们褪去这份自我保护的铠甲。”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如此的愤怒和不安,躁动的灵魂不会因为铠甲的存在而停息。
“所以,请愤怒吧。”
“.....愤怒?”
“我们不能忘记此时的愤怒,因为这份愤怒本身就是我们的力量。”
失去理性这件事非常的可怕,无法控制的人群,不断地向着陌生人施暴的的城市,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可怕的光景。
可这也是可贵的,是我们不能丢失的重要之物。
“大家会对其他人受到伤害而感到恐惧,能对社会的未来感到不安,能够为了这个城市的每个人的方向感到疑惑,正是因为有着更好的追求所以大家才会对现状感到愤怒和难以忍耐。”
但光凭愤怒我们是无法抵抗时代的,无论是多么不愿意接受,手工都必然被机器和工业化给替代,即便我们如今可以靠着抵制的方式阻挡那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也就是说我们活该被时代所淘汰吗。”
“不对,正因为时代已经来到了这个阶段,所以我们才更应该珍惜如今的这个机会。”
即便大规模生产可以通过机器来替代,但那也只是解决生产,随着大量生产的发展,在经济面无形的战争将会更加频繁,一旦对方通过技术封锁导致了我们手中的极其无法运作,或者是由于某种原因失去了现在的生产方式,我们就必须要从头开始,这将浪费大量的时间和财富,因此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萨尔杜政府将会在下一次的内政会议上提出技术传承补助金,并为获得补助金的商户们提供相关的证书。”
“技术传承?”
“简单地说,就是让我们手头的工艺能够在下一个时代继续存在的奖励金,这并不是同情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我们的文化与市场,在座的每一个人将来都可能成为背负萨尔杜乃至卡斯提尔文化的大师,为了我们祖国的发展尽自己的一份力!”
“可是...”
人群中疑惑的声音开始蔓延,但没过多久在疑惑的声音里出现了那句期待已久的话语。
“也就是说,拿到这个补助金的商户就是在这一方面比其他人做得更好...那到时候大家都回来买拿到技术传承补助金工匠的商品。”
“正如您所说!”
听到了这句期待已久的话,卡塔利不由得拉高了声线,说出这句话的人被卡塔利突然的变化给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都将注意力转向了他的方向,如此一来他变成了群众们的代表开始了和卡塔利的对话。
“那个...也就是说得到技术传承补助金的人不仅能获得钱,而且还能通过这个名声来获得更多的客人,是这样对吗?”
几乎就是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让之前没听到的人也听清楚了。
“除此之外也有宣传的作用,我们会在萨尔杜的车站安排一个出售特色产品的站点,到时候当旅客来到萨尔杜的时候能够通过物品而感受到萨尔杜的风土人情,并以这些优秀的手工艺品打开外部的市场。”
“...对啊!如果有人在萨尔杜买到了优秀的商品,那么闻讯的人们记住的不仅仅是那一家店,而是‘萨尔杜的XX’做的很好!如此一来其他的店家也会因此得到更多的客户与市场!!!”
“到时候相关的手工艺者也会集中到萨尔杜!”
“旅客如果来的更多的话,像是旅馆和饭店挣到的钱也会更多!”
眼看就连最后的壁垒都被夺走外貌粗犷的中年,开始左顾右盼地偷偷的潜入小巷之中。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姑娘到底是干了什么!!!”
从头到尾都看到了眼里,但男人还是无法理解卡塔利到底是干了什么,在他的经验里只凭耍嘴皮子是不可能让暴动的人民停下脚步的,可实际上那个女孩确实做到了。
仅仅只是凭着几句话,就让暴徒们恢复了正常!
“像你们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吧。”
不知何时,那个将壮汉一击秒杀的少年出现了在小巷的尽头,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股难以靠近的杀气,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臭小子!给我滚开!!!!”
“不过,这也不能怨你,因为我也打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放弃了非暴力性的劝阻,惯性的认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的借口,是她们告诉了我道路并不只是一条。
中年从身后掏出了刀子,守泣没有躲闪就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
“!”
“所以,这里就是你我的终点站了。”
中年手里的小刀被守泣用手指紧紧的握住,锋利的刀刃被用凝气加固的手指轻轻的一摆。
咔嚓!金属的刀片像是薯片一样被掰断,男人看着眼前的场面一时间竟然看傻了,因为他握着刀柄的手上没有传来任何多余的力道,在不知不觉间被剥去了利刃的野兽也会同样感到不知所措进而怀疑眼前的事实吧。
“顺便一提,这不是为了卡塔利,而是替我女儿还你的。”
守泣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的向着中年的脑勺谈了一下,完美的控制力将力道没有任何损耗的送入了头盖骨之中,大脑在不断地震荡之下最终导致了男人的休克。
*
“欢迎光临!”
“老板要两杯咖啡不要糖和奶。”
“没听到利迪老大的话吗!赶紧去做!”
“是...是!这就去准备!”
帕普鲁这家伙还真是狗仗人势啊。
一边这么想着,利迪走到了靠窗的座位旁,店里的人不少但还是有几个空着的桌子。
“好久不见了市长先生,这么巧您也在这里喝茶吗?”
“哦,卡塔利手下的那个...嗯,是叫什么来着?”
“利迪,利迪 福格尔。”
“啊,对了对了,是叫这个名字来着。”
人年纪一大就好忘了别人叫啥。
“这倒没什么,但...啊,难不成市长先生是在等人约会吗?”
“嗯?我没在...哦你是说这个杯子吗。”
嗯,这么说或许也没错,但这不是在等人。
“人已经走了,说是因为我的错茶都变的难喝了。”
“别把这种泼妇放在心上,市长先生还是挺有魅力的...唉,对了,市长先生是叫什么来着?”
说来有点失礼,我都忘了眼前的老人除了市长之外该怎么称呼了,就好像市长就是作为市长而生的一样。
“这也不怨你,大家都这么叫我,反而很少有人问我的名字叫什么。”
麦克 恩雅(Mac Enthlinn)我曾经被人如此称呼。
“麦克 恩雅,还真是一个奇妙的名字啊。”
“这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个对身份的称号。”
麦克 恩雅其背后的意思既是恩雅之子,同时也是工艺之神海尔波的养子,邪眼王巴罗尔的孙子...不对,现在就只是萨尔杜的老市长罢了。
“成长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啊。”
沿着我们曾经铺下的铁路,如今这些孩子们已经成长至当年的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