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的相遇是令雷扎 阿萨德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命运的存在。
卡迪尔 伊本,他并不是在格拉纳长大成人的战士,甚至他在当时都不能算作是人。
奴隶,剑奴,只为了杀戮而被圈养的怪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接近神灵的某种存在。
他是在一个边远的无名要塞里被抚养长大的,因此他一直接受着人类社会的熏陶,并对其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
但人类却并不将他视作是平等的存在,就像是先前说的那样他只是个拥有超人战斗力的奴隶,就像是人们会圈养幼年的狮鹫作为坐骑一样,他也是作为可以驯养的动物自幼被人类从他的亲生父母那里夺走。
因此,二人的邂逅自然是在战火之中。
在残垣断壁与烈火之中,只有他一人还在苦苦坚守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要塞,即便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一位可以称之为友军的存在,但他依然不愿意向后踏出哪怕一步。
卫国者(kingdom)、秩序的守护者,即便此时的他还尚未知晓人世常理,但此刻他还是依照着本能在战斗着,为了脚下的这片土地与世间万物抗争到底。
而对此在场的所有格拉纳的战士们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停下了战斗,那或许是某种未曾接触到,但却在无形之中铭刻在每个厌火族内心深处的深切渴望。
我们感受到了一种美丽,一种足以打乱每个人的思绪,压制自身本能与欲望的伟力。
也就是在这一刻,雷扎 阿萨德就明白了,这个男人是为了成为‘王’而诞下的生命。
他的高贵不在于血脉,不在于职责,甚至不在于思想,而是那崇高的灵魂。
*
守泣...守泣...
“守泣快醒醒!辛莉耶菈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啊!!!”
“!”
齐莎的声音从梦境之中传了过来,让少年从那朦胧的睡意中重获清醒。
胸口传来炙热的痛楚,但对于早已习惯的他来说这点伤害只能算是擦破皮的程度。
利用凝气止住流血,利用御气重新调配体内的血液运转并终止一些暂时不会用上的机能,利用爆气来取代那些破损的肌肉组织,利用识气来代替受损的神经。
身外身用到的灵体构成技术同样可以适用在使用者身上,到了这个阶段的武侠几乎可以用‘内气不尽,肉身不死’来形容。
“呜!”
辛莉耶菈凄惨的悲鸣从前方传来,但奇怪的是守泣在那里并没没有感觉到敌人的气息,或者说之前守泣也不知为何没能用识气感知到那个铁青色巨人的气息,自从来到埃达之后识气好像也变得没法像风土那么值得信赖了,在这里的人有太多方法可以隐瞒自己的气息,这都不知道算是守泣已经是第几次遭遇到偷袭了。
不过想来也很正常,毕竟就算没有识气这种专门感知气息的能力,但探知类的魔法或者魔法道具对于那些专业的冒险者和军队来说肯定是标配的,所以反过来隐藏气息或者伪造气息的能力肯定也是偷袭敌人的标配能力之一吧。
但这次不同,守泣并没有感知失误,实际上如今正在让辛莉耶菈痛苦的也不是先前那个铁青色的执杖恶鬼,而是...
“你这个混蛋,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吗!!!”
“呜...对...不起。”
紧紧的勒住辛莉耶菈脖子的是厌火族的战士,此时的他们双眼充血一副恨不得想要直接掐死眼前这位少女的表情。
“喂!给我住手,你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守泣大人,请您稍等一下。”
“什么稍等一下,你是让我看着伙伴自相残...”
“请您稍等一下!”拦住守泣前进的厌火族战士面目严肃的对着守泣说到,此刻的他虽然也是一副难以压制愤恨的神情但那目光里依然闪烁着理性的神采“我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什么是能干的和不能干的,但...求您了唯有现在我们实在是不能再忍下去了。”
掐住辛莉耶菈脖子的厌火族战士松开了右手对着少女的脸上用力来了一拳,眼见辛莉耶菈的脑袋被反作用力从地面上弹了一小下,脸上也留下了一大片红肿的印记。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忍不下了吗?对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女孩,一群大男人围着欺负,这就是你们作为格拉纳战士的指责吗!”
“是啊,对于格拉纳的战士来说,这么做是不能容忍的。”
但那个女人...辛莉耶菈她对我们做了更不能容忍的事情。
“就在刚刚,辛莉耶菈为了救您牺牲了整整八个战士的生命。”
“......那你们大可以冲着我来,那些战士是因为我的鲁莽而死的,这和她没有任何...”
“关系自然是有的!而且是绝对不不能出现的关系!!!”
您是为了在场的所有人当机立断选择了迎战,这样的战士我们又怎么可能会责怪,而为了救下您即便是牺牲更多的人对于我们来说也只能是光荣,这点道理我们还是懂的,但是...
“那些牺牲的战士们,并不是作为战士战斗到了最后,而是被那个女人当成了工具利用到了最后!和我们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整整八个人,被当成了棋子一般随意丢弃,而且还是在没有经过任何询问没有贯彻任何意志的情况下死的啊!!!”
“!”
这是难以忍受的,对于厌火族的战士来说,他们可以接受牺牲和死亡,但绝不能理解背叛和利用。
“战士只会为了那些把自己看作是战士的人而死,这是我们格拉纳最大的前提,即便是君王或者是十杰众也绝不能把我们的生命视作可以随意舍弃的工具。”
对辛莉耶菈的暴行还在继续着,守泣想要前去阻止,但更多的厌火族走上了前来拦住了守泣。
“哈哈哈,这可真是看到了有意思的一幕,不枉我陪你们玩了这么久。”
“你是!”
那个恶趣味笑容的主人是之前战斗过的铁青色巨人,此刻他的手脚被砍断,外露的头骨上甚至还插着一把剑,胸口更是被无数的箭矢贯穿,腹部的内容物也都流了出来,但此时的他却从容不迫的看着这一切。
“你都这样了竟然还没死吗!”
“这是我要对你说的话,胸口被贯穿还和个没事人一样生龙活虎爬起来的人,我除了丧尸之外还是第一次见到。”
明明是个活人却比死人还难死,简直就是个论外。
“而且这副姿态也不错,至少大家都能好好的坐下来说会话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还真是势力啊,明明刚刚还表现的那么关心那个小姑娘的安危,但一眨眼却又移情别恋到了我的身上。”
“我关心辛莉耶菈小姐和现在问你问题这件事并不冲突。”
毕竟,守泣也没有滥情到分不清事态优先等级的地步。
“还真是冷漠,那个小姑娘可是为了你才做的,如果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肯定会伤心欲绝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后无论我自会登门道谢并向她赔不是,而且...”
守泣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
“你们几个到底闹够了没有!!!!!!没发现我们敌人现在正在看着吗!!!!!!!!!!!!!”
“““!”””
愤怒的声音在空洞的地底不断的回荡,正打算继续行暴的厌火族战士们听到了这句话耳朵都震了一下,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守泣和那个被削成人棍的巨人身上。
“哼,原来是这样,把仇恨转移到我身上还真有你的啊。”
“反正实际下手的也是你,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巨人看着眼前逐渐围住自己的敌人,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反而从容不迫的向着守泣看了过去。
“少年,反正都已经到最后了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这是我在问你的。”
“所以我这不正在回答你的问题吗,我就是为了问你这个问题才现身的。”
“...说吧,视情况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铁青色的巨人稍微斟酌了一下,然后茫然的对着守泣,又像是对着不是守泣的某个人问道
“你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愿意去死呢?”
“这个混蛋!”
厌火族的一个人差点没忍住打算拔剑相向,但还是被一旁的战士拦了下来。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在变成了鬼之后就一直想不太明白这个道理而已。”
我想没有人会愿意去死,无论什么人只要是在他的面前摆上一个死或者其他的选项,那么他无论多么的纠结最后都会选择死亡以外的结果。
那么为什么会有我们这些鬼存在呢?明明没有人会乐意死去,但唯独我们这些人成为了鬼,而不是所有死人都成了鬼,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即便是在死后变成了鬼,我也并不觉得多么可悲,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所以对此我还是挺满足的,但唯独这个逻辑上的缺陷在困扰着我的生活。”
所以我开始从到底为什么自己成了鬼,变成了思考人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会变成鬼。
“在看过‘那个’之后我开始变的越发的不能忍受这种感觉,所以才会想要来问一下你们。”
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人愿意接受自己的死呢?
“......为了正义。”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那你小子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想不到除此之外的答案。”
事实上守泣可以用更婉转,更富有哲学性,甚至更有艺术性的词语来修饰,但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到最后他果然还是会给出同样的结果吧。
“在不得不战的情况下,人必须要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理由,我不相信神明因为我知道神也是存在极限的,同样的道理我也不相信财富因为钱到头来也是存在极限的,为了所爱之人而战但那头来也只会因死亡留给那些所爱之人无穷的悲痛,既然如此我会选择正义,这并非是为了谁而战的正义,而是为了自己与那围绕世间无尽的虚无战斗到最后留下的结果。”
“你现在说的所谓正义,到头来也只是虚伪罢了。”
“但那却是无比尊贵的虚伪,而不是你最后败给的所谓真实。”
铁青色的巨人只是无声的看着守泣,不知为何守泣感觉他那张骸骨般的脸上好似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还是太青涩了,但这也不错,毕竟所谓的生命就是不断坠落的过程。”
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变得和我们一样,不再能堂而皇之的向别人诉说爱与正义,也不会在坚信所谓的道理。
“但那至少不会是现在。”
“也只是迟早罢了。”
说罢,铁青色的巨人便不再言语,守泣和厌火族的战士们最后砍下了这个怪物的头颅,但他还是没有半分反应,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候他尸体的血肉开始慢慢的沸腾最后化作了一滩血水在地面上渐渐消融。
守泣不敢说铁青色的巨人死了,因为这个男人直到最后都有一种敷衍的感觉,不知是不是鬼本身就淡漠生死还是说死亡对于已死之物来说并不存在威胁,但唯独这件事守泣可以确定。
执杖权鬼已经不在此处了。
在这之后,守泣随着巴克斯特的脚步来到了大门的另一端见识到那个封存已久的巨大石碑。
“这就是卡迪尔先生所说的墓地。”
上面刻着很多看似不同体系的文字,但由于和守泣所知晓的文字外形及语法相差太多竟没有一句话是能看懂的。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这一行行的字,守泣竟不经意间留下了一滴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泪水。
*
深夜,守泣他们在护送完了厌火族的女性之后已经是月光开始向西方倾斜的时分,矮人族由于他们本就矮小重心比较低所以先一步前往了我们经过的矿道并用绳索和木板在断开的楼梯上扑了一个小桥,并用刚锥钉在墙面上了用于稳定身体的绳缆。在这样的努力之下只给厌火族的女性装备最低限度的水和食物,并由精通骑术的战士们负责将马匹带到矿道之内,才终于把所有的女性都从格拉纳的堡垒里安全的护送了出去。
在结束了护送任务之后,守泣第一时间赶到的并不是自己的房间抓紧时间休息,反倒是来到了之前已经来过的辛莉耶菈的房间。
“...谁?”
“是我,王守泣。”
听到了守泣的声音,辛莉耶菈这才颤颤巍巍的打开了房门,此时的她身上不在穿着以往厚重的锁子甲而是相对轻薄的棉质睡衣,被殴打过后的脸上的肿胀如今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看上去分外可怜。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也留着各种各样的擦伤与红肿,这都是为了守泣而受的伤。
“对不起,因为我的能力不足,让辛莉耶菈小姐受到了这种苦...卡迪尔先生也对此很是生气大声的训斥了他们。”
“是吗...等到明天得和父亲好好解释一下才行啊。”
错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我。
守泣从辛莉耶菈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她的那份深藏于内心的愧疚之情,因此打算转移这个话题的走向。
“辛莉耶菈小姐,你愿意吃甜吗?”
“那自然是不讨厌...”
“那正好,我这里有护送妇女时被她们赠与的甜饼干,如果您现在有时间的话愿意与我一同品尝吗?”
“!”
在银色的月光下守泣能看到辛莉耶菈身后那个不断摆动的影子,那是平日里藏在锁子甲下不为人知的有些弯曲但看上去毛发很柔软的尾巴。
“有时间!当然有时间!!!”
“那就太好了。”
我走进了辛莉耶菈小姐的房间里,毕竟是第二次来了所以就非常自然的坐在了床上,而辛莉耶菈小姐不知为什么稍微犹豫了一会然后也来到了床边...
“这...”
“...不行吗?”
辛莉耶菈坐在守泣的腿上,本就娇小的身躯此刻更是显得更加娇弱,她之前竟然是在用着这样的身体和以和守泣为首的强敌战斗的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尾巴晃来晃去的弄得我下巴稍微有点痒。”
“!”辛莉耶菈小姐好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一样,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守泣就把下巴落在我的头上不就行了吗!”
“唉?”
虽然守泣对此做出了努力,但结果还是拗不过此刻的辛莉耶菈只能遵从她的方案把下巴放在了她的头上。
“那个,辛莉耶菈小姐,真的没事吗?我的头不会太重吧。”
“没事,没事,这点重量和钢盔比起来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不过说实话,虽然这样确实躲过了尾巴的骚扰,但辛莉耶菈小姐那快活的耳朵却又成为了拍打在守泣脸上的小麻烦。
但考虑到如果在说出来又要变成和之前一样,所以守泣还是默默的接受了如今的这个状态,而且说句实话辛莉耶菈小姐的头发不知为何有种类似薰衣草一样的非常柔和的香味对于忙碌了一天的守泣来说这个味道也让他变得放松了下来。
“啊~唔!嗯~好甜!”
“那可真是太好了。”
辛莉耶菈小姐用牙齿一点一点的咬着手上的饼干,看上去就像是在吃着自己心爱榛子的松鼠一样,或许此刻她展现出来的面目才是一直以来被隐藏在辛莉耶菈 伊本这一假面之下属于少女的真我。
“来,守泣也啊~”
“哎,可是我现在这个姿势吃的话会弄得辛莉耶菈小姐的头上全是碎屑...”
“那又怎么了?”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尽可能的用嘴唇包覆住饼干的外层在里面用唾液融化之后小心翼翼的用门牙来吃,为了不让饼干的碎屑掉到辛莉耶菈小姐的头上守泣开始了人生中最耗费心力的吃饼干挑战。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辛莉耶菈则是继续快活的吃着饼干,甚至有时会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用脑袋顶一顶守泣的下巴。
饼干很快就吃完了,但我们还在维持着这样的状态。
“...真是太好了。”
“什么?”
“我说我的丈夫能是守泣真是太好了。”
少女纯真无邪的这么说道,对她来说或许还不明白丈夫这个词的意义,但只用通过这样的方式她才能感受到久违的家族之情。
守泣的内心更是感到绞痛,这明明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正好应该是和父母撒娇的时候,但她却只能依偎在守泣这个陌生人的怀里。
因为,只有这个不知真相的少年才能成为她的依赖。
“我的母亲,据说曾经是一位舞者来着。”
“是吗,那辛莉耶菈小姐一定是很像母亲吧。”
“...是啊。”
守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毕竟母亲对于这位少女来说可以称之为如今遭遇的元凶,说她像是母亲对于她来说一定是...
“母亲一定很漂亮的人吧,毕竟是能让父亲着迷的女人,肯定是比任何美女都要更美的一个人吧。”
“辛莉耶菈小姐...”
“但母亲却背叛了父亲...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
今天那些人在打我的时候这么说了。
‘到底是没有继承卡迪尔血脉的杂种’‘明明没有成为王的资格却擅用王的力量的盗贼’‘像你这样的人要是没能生下来就好了’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啊,他们没有说错。”
“怎么会...”
“他们是父亲手下的亲兵,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尊敬卡迪尔 伊本这个男人,所以他们肯定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这个母亲出轨生下的孩子。”
我也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也瞧不起做出这种事的母亲,但是...
“现在的我却觉得可以理解母亲,明明是不可以原谅的,但是守泣...我现在竟然觉得能被生下来真的是太好了。”
即便是作为失洁的魔女,但能被生下来真的是太好了,能有救下你的力量真的是太好了。
“......”
守泣无声的从背后抱住了辛莉耶菈的身体,明明是如此娇小脆弱的人,却注定了要遭受如此悲惨的境遇。
“守泣...能麻烦你放开手吗?”
“啊,抱歉!一不小心...”
“没关系的,只是我现在...”
想要为了你而跳一支舞,就像是母亲曾经为了父亲而跳的那支舞一样。
“虽然我可能跳的并不像母亲那么好,但如果可以的话...”
我还是希望能把此刻的这份心情,通过这支舞传达给你。
*
黎明,撕破夜空的辉光照亮了地平线。
“你可总算是来了。”
“这可不能怨我,毕竟小孩子的腿实在是太短了,根本就够不到马镫。”
苍舒从年幼的少女手中接过了缰绳,并露出了阴暗的笑容。
“这下子总算是能到了。”
“啊,总算是能与那些可爱的小狗狗们正面接触了。”
至此,守泣来到坎塔布拉达山脉第五天的太阳终于徐徐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