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后第五个小时,身披厚重麻布斗篷的迪奥斯在一旁的医护人员的包扎下,聚精会神的凝视着远方的战场变化,并及时的对下方的战士们下达切实可行的指令。
“...终究还是出现疲态了吗。”
投石机的装填速度开始渐渐变慢,就连克里斯卜的刚箭也开始因为攀附在上面的活尸太多而被拖到了城壁的下方,最开始倒下的那批巨人们也开始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向着我们的堡垒一步又一步的逼近。
这也不能怪罪他们,毕竟从清晨开始一直打到了午前,不仅仅是食物就连一杯水都没有灌进嘴里的时间,如此高频率的重劳动能坚持到现在本就是异常的。
“卡迪尔他...还在坚持着吗。”
眼看我们已经到了能看清巨人面容的距离,这股压迫感就像是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般,一旦失败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甚至可以在这个位置看到在巨人的身后蠕动着的白色活尸的身影,就能明白对面绝对不会接受投降这种半吊子的解决方案,而且最最离谱的是明明已经耗费了整整五个小时的战斗,对面的魔力竟然还能维持如此之多的死灵,那个叫苍舒的魔力难道说是没有极限的吗!!!
“再继续下去的话,敌人一定会冲破下方的城门,来到第二层...不,他们甚至没有必要走门,直接沿着那些巨人的身躯攀爬就能到我们这里了。”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此时留给迪奥斯的最优选就只剩下维持卡迪尔布置好的战线,即便是此时战线已经濒临崩坏,但至少这也是他们如今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
“......对我来说,已经只剩下祈祷了吗。”
明明杀了那么多的人,明明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事到如今又要向什么去祈祷,又有什么东西愿意倾听我此时的愿望?邪神吗?还是说恶魔?
“无论是谁都无所谓...拜托了,把那奇迹...把那近乎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只要能在这里赢下来,无论是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
我们随着汽笛的鸣响来到了一个如今已经记不住名字的小镇,虽然并不是像之前说到的那样是座能看到海的房子,但凭借多年来积累的人脉与财富,卡迪尔还是在小镇郊外临近湖水的位置买下了一处房产。
“已经...回不去了。”
抛弃了自己的国家,背离了自己坚守的忠义之道,事到如今卡迪尔真的就只剩下莫莉卡一人了。
“卡迪尔...”
“没关系,莫莉卡我不会怪你的,因为这一切到底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我不会后悔,即便最后会走到横死街头的境地,卡迪尔 伊本也会坚信此时做出的选择的结果。
在那之后卡迪尔成为了一个在野的冒险者,由于不能暴露自己的过往,所以最初他能拿到的薪资与自己的实力完全不匹配。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他那惊人的战斗天赋与诚恳的态度就吸引了大片的魔女工会和城市领导者以高价委任,这也导致卡迪尔与莫莉卡的生活圈渐渐的割离了开来。
“莫莉卡,我回来...啊,这是又出去玩了吗。”
可与在格拉纳时不同的是,在这个人类的小镇上,男女是平权的也就是说只要有一定财力,即便是女性也不愁娱乐方式的欠缺。
莫莉卡本就是那种比较开朗的性格,因此容易被这些新鲜的事物所吸引也是极其正常的,虽然不能第一时间把出差的礼物交到她的手里让卡迪尔多少有些扫兴,但这也只是时运流转的问题不值得放在心上。
将那顶印着那坎塔布拉达山脉崖花的遮阳帽放在了餐桌上,为了给厌火族使用卡迪尔还特地嘱咐在帽顶加了两个可以让耳朵通过的耳袋,他挪开了餐桌旁的木椅,没想到竟然扯出一堆蛛网,看来在卡迪尔离开的这段日子里莫莉卡也没还有好好的打扫过家里。
“在她回来之前先收拾一下吧。”
拿起扫帚一点一点的把灰尘扫出大门,把所有房间的窗子都打开,让空气能更好的通过室内,然后烧壶热水沏一杯温茶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湖水渗入日光,微风荡过草地的景色,慢慢的奋战了数个月的卡迪尔陷入了梦乡。
“...那...那个...”
“嗯?怎么了吗,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告诉我。”
就在前几天,卡迪尔被同一个小队的魔女告白了,对方也知道自己是有妻室的人貌似仅仅只是想要传达自己的心意。
毕竟是一个队伍中的战友,卡迪尔着实为了如何回复对方烦恼了一番,但最后还是直白的将对于妻子与家人的重视,虽然自己认为已经尽可能的挑选了不会让对方受伤的说辞,但她还是哭着从那里逃走了。
“以后或许要注意一下对于异性的态度问题了。”
因为长时间的远征和作为其他战友会名誉教官的任务,卡迪尔与妻子几乎是只能在一年间呆上几个星期的时间。
不过也因为这样卡迪尔他们的家庭从来没有为金钱感到困扰过,无论是吃穿还是用的,卡迪尔都尽可能的为自己的家人挑选了最好的,但这在外人眼里或许会变成莫莉卡对自己的温度差的错觉进而认为有机可趁吧。
“让她自己长期呆在空无一人的家里,莫莉卡也会觉得寂寞吧,所以才会和镇上的朋友们一起玩到忘我。”
在这个平权的社会里,不能再向格拉纳时一样总是责备妻子,必须也要思考自己的不是,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长久且和谐的家庭关系。
*
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吧,靠着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整个战场的卡迪尔自然也会明白来自后方的火力压制正在逐渐远离,与一个人能够拦截的范围相比,战场就仿若涛涛的江水仅凭卡迪尔这一块顽石根本就不足以拦住整个水流的方向。
孤军奋战了整整四个小时的卡迪尔,至今的斩杀数目也不过七百,这甚至还是以他平均每三十秒击杀一人不计算移动追击时间的结果,与整体达到一万以上的大部队相比就算说是杯水车薪也绝不为过,更何况敌盛我竭的状态下早就已经濒临体能的极限,面对没有灵魂不眠不休不死的亡灵之军,再过不久恐怕他也会重蹈萨皮特筋疲力竭魂归于天的结局吧。
“...既然如此!”
卡迪尔的双眸泛起了凶光,他用右手为鞘用剑刃割开了手指的皮肤,翠色的利刃被他那温热的鲜血染红,紧接着...嘭咚!血液渗进了翠色的剑身,火辣辣的痛楚变为了翠绿色利刃中流淌的血丝,宛若那传说中的千年血玉一般的凶戾,隐隐的透露出了一种横跨千古的暴虐之威。
“对敌将的斩首行动,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了!”
战士的身上渐渐的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烟气,身上的毛发渐渐的显现出了宛若虎纹般的黑色回路,他全身的肌肉开始缓慢的颤动,就像是全身上下都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心脏一般。
而那原本就蕴含着无穷意志的眸子缓缓地合上,他的意识开始随着五感飘荡扩散...
耳朵追寻声音,毛发感受气流,鼻子紧跟气味,无数的色彩在那无明的黑暗中穿梭,最后集中在了那遥远的一点之上!
“!”
下一刻,卡迪尔的身影在战火中消失,而与之同步的则是大量活尸的身体宛若被阵突如其来飓风吹飞又或是用一把锋利的宝剑将整个战场两断般,那股无可睥睨的速度和力量正在以可怕的气势直奔敌人首级的所在。
“......”
如果早点这么做就好了。
卡迪尔在时间的缝隙之中如此想到,与雷扎的武罗不同,纯粹依靠自身体内御气的他持续时间要短很多,几乎是只能以秒为单位计算的程度。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凭借着自己走到了这一步,没有牺牲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至此已经是他能够到达的极限了。
在结束之后,卡迪尔便会失去一切反击的能力,他一定会死在这里吧。
“......辛莉耶菈。”
死在保卫家乡的战争之中对于卡迪尔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归宿,如今的他唯一牵挂的就只有那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即便是将她托付给了值得信赖的善人但他还是会不由得考虑这样是否正确。
为了那个妻子纠结了一辈子的他,在最后一刻终于回想起了女儿的身影,那个与妻子如出一辙的姑娘,自己一直以来都因为害怕而在不知不觉间与她保持着距离。
明明是被称作翠血的高塔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害怕自己的女儿说来也是好笑,但这却是事实...卡迪尔害怕自己会在不经意间爱上她。
作为女儿,作为家人,卡迪尔一定会对其产生关爱之情,但那是不对的,因为就是他自己害死了辛莉耶菈的亲生父母,对于她来说自己是应当憎恶的对象。
卡迪尔早已做好了有朝一日被辛莉耶菈杀死的觉悟,他一直都在心中默默的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是我夺走了她的人生啊。”
在那时我明明可以选择静静的退出,但我却没能做到...我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即便是在知晓了妻子已经出轨的事实,我...竟然还是爱着她,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中存在这种丧家之犬一样的伤感,就只是为了这点私心所以我毁掉了辛莉耶菈的一生。
是啊,承认吧,即便是到现在卡迪尔 伊本还是没能放下对莫莉卡 阿萨德的感情,即便那感情早已扭曲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
她的身影依然深深的扎根在了自己的体内,那种求爱不得求恨不能的悲哀一直无在声中折磨着他的内心。
但那与辛莉耶菈她是没有关系的,无论是我多么的恨多么的爱,这些和她都是无关的。
*
从离开格拉纳时算起,这已经是第五年了,与莫莉卡的生活也渐渐的渡过了最初的那段火热的时期,在那简单平凡的日子里唯一能让卡迪尔感到兴奋的大概就是家人的降生。
与莫莉卡的第一个孩子,辛莉耶菈诞生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新成员卡迪尔烦恼了很久,一方面是当时的他正在事业的上升期,只要愿意努力自己就能带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另一方面则是他认为需要让辛莉耶菈与雷扎见上一面,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因为妻子的原因一直以来都在回避着与格拉纳产生联系的可能性。
但那也是有极限的无论怎么说辛莉耶菈也是继承了阿萨德家族血脉的孩子,辛莉耶菈的诞生或许能够成为重新连接雷扎与莫莉卡的纽带。
“爸爸,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辛莉耶菈。”
“这位叔叔是?”
辛莉耶菈疑惑的看着眼前那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陌生人,卡迪尔将她抱在了怀里,对着多年不见的昔日副官说到
“他的名字叫克里维尔 铎特纳是爸爸和妈妈以前的朋友,现在是在一个叫格拉纳的战友会里工作,他可是很厉害的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弓箭手。”
“比乔夫 亚娜特还要厉害?”
“没错,比那位黑海战役的英雄乔夫 亚娜特还要厉害。”
年幼的辛莉耶菈对着克里维尔伸开了双手,貌似是打算用肢体语言来形容厉害的程度,见此克里维尔也笑着问道
“这位是...没有必要问了吧,名字是叫辛莉耶菈吗?”
“对啊,你是听霍利斯说的?”
“是当初你亲口跟克洛迪亚斯说的,她如今是我的妾氏。”
“你们两个竟然结婚了?!”
“唉...我也没办法总要有人来照顾阿托菈啊,对于她捣鼓的那些东西我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两位多年未见的好友就这样在家中畅饮了一夜,在此期间卡迪尔也一直在旁听侧推的打探着君主雷扎 阿萨德那边的动向。
“这几年雷扎陛下一下子老了很多,他无时无刻不再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让你离开。”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陛下他竟然还没有忘记我这个叛徒吗。”
“卡迪尔大人,雷扎陛下并不是想要惩罚你,他是期待着你能够回归格拉纳,不仅仅是陛下十杰众的所有人都在恭候着您的到来。”
“...你们太高估我了,卡迪尔 伊本已经过和平的日子过惯了,已经回不到过去那种刀尖舔血的生活了。”
直到最后,他们也只是喝了点酒,然后就告别了彼此。
在那之后卡迪尔就经常会做梦,梦到曾经与雷扎他们并肩而战的过往,那是段辉煌的岁月也是他一生中不可或缺的时间,正是因为那段过往自己才会与莫莉卡相遇也是因为与莫莉卡相遇了...自己才会在最后选择了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无论是自己曾经作为剑奴的童年,还是为了心中的祖国而四处征战的青年,那段波澜壮阔的轨迹时不时的会骚动卡迪尔那早已生锈的内心。
“虽然现在或许还有些困难,但等到辛莉耶菈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带她回到坎塔布拉达山脉去探亲吧。”
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要见她,到时候就带着莫莉卡一起去向雷扎道歉吧,即便无法得到昔日君主的原谅但至少要让辛莉耶菈知道自己还有个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舅舅。
等到莫莉卡回来的时候,她面色苍白的抱住了卡迪尔的身体,她消瘦的面庞惊恐的看着卡迪尔对他说到
“要逃...必须要逃炮才行,格拉纳...哥哥要来这里了!我听朋友说了!有和我们一样的邪兽鬼在这附近徘徊!一定是雷扎哥哥他发现我们了!!!”
“莫莉卡,你冷静一点,没关系的,别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可听到这句话莫莉卡却突然推开了卡迪尔的胸膛,她愤恨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甚至还用眼睛的余光扫过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就算被找到了,也只是回到格拉纳当你的大英雄而已!可我...我是会死啊!会被自己的哥哥给杀死啊!!!”
“莫莉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仪式也早就已经结束,雷扎他已经不会再威胁你的生命了!!!”
“...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卡迪尔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那个男人绝对不会放过我,即便我是他的血亲,他也有着必须要置我于死地的理由。
“这是什么意思?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的亲人手足相残...”
“你就是那个理由啊!卡迪尔 伊本!!!!”
莫莉卡诡异的笑着,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纯真的少女,在这个小镇上浪荡了这么多年她早已被世俗浸染,因此她也终于明白了当年自己的兄长要致自己于死地的真正理由。
“雷扎 阿萨德爱着你,爱着自己的骑士卡迪尔 伊本...哈哈哈哈,那并不是你幻想的那种君主与骑士之间的忠义礼节,而是作为恋人的情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妹妹偷走了恋人的事实,所以才假借仪式的名义要杀死我!你明白吗!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就是因为你来到了格拉纳,你当上了大英雄所以我才要流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
面对倒地痛苦的妻子,卡迪尔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有料想过当下自己面对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妻子所说的到底是扭曲之极的真实还是凭空编造的借口。
但他却知道此时受到伤害最大的人是谁。
“辛莉耶菈,你快回屋里睡觉吧。”
“但是妈妈她...”
“妈妈就交给爸爸好了,快回去吧。”
不能让她看到父母争吵的画面,作为父亲的卡迪尔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即便这会让妻子感到怨恨但至少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你总是这样。”莫莉卡缓缓地站了起来,突然间她冲向了厨房拿起了那把自买来之后就没有用过一次的菜刀,向着卡迪尔的方向飞奔而来“你早是这样!把自己搞得像个好人一样,搞的我什么都是不是!明明都是你!明明都是你的错!明明是你先不付责任的!!!”
雪亮的菜刀被殷红浸染,莫莉卡颤颤巍巍的手拿着染血的菜刀从卡迪尔的身边离开,因为此时她终于看到了卡迪尔的‘那个’眼神。
“啊...啊啊啊啊啊!!!!!!!!”
“...你已经闹够了吗。”
卡迪尔没有躲闪,只是单纯的站在那里接下了一刀,然后静静的释放出了自己从未对家人产生过的感情。
面对第一次见到的作为施暴者的丈夫,莫莉卡瞬间化作了一只绵软的羊羔,她不敢与之对抗她也不可能与之对抗,她将自己最肮脏的部分洒在了最爱她的人身上而这也是她此刻应得的报应。
“......”
“卡...卡迪尔,你的伤...那个...没事吧。”
“...快去睡吧,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卡迪尔此时其实是感到惭愧的,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把这一面带到家庭中来,无论用多少华美的辞藻来修饰,他所做的都只是厮杀与屠戮,也就是以自身的暴力属性为商品进行贩卖的工作,自始至终自己拥有的赖以维生的手段也就只有这些,可是至少在面对家人时他并不想要做到这样的...
至少他不想要让自己的妻子,面对他露出那种宛若待宰羔羊一样惊魂未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