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请不要看我......
自被刻上烙印的那一天起,羽蒙就被迫与妹妹分离,终日和自己一样罪人们在无光的阴暗森林里抵御被洪水驱赶的野兽和难民。
没错,他们把这些能看到的人全都杀了,即便他们只是一些无辜之人,但为了保护自己的故乡羽蒙只能不断地进行着这种单方面的战斗和厮杀。
因为在他的身后便是自己的家人,那是自己最后的家人,即便同样被刻上了罪人的烙印她也是自己必须要保护的存在。
“嘿,这里就是那群鸡毛把子的家乡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毕竟在这里连白天与黑夜都分不清,但大概是在两三年之后我在树林里遇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
“...赶快离开这里吧,在我杀了你们之前。”
其中一个男人在听到了羽蒙的这番说辞和他那高大的身影,非但没有恐惧甚至还漏出了带着讥讽之意的大笑。
“噗哈哈哈哈!喂,黄魔你听到了吗?那个凡人竟然说要杀了我们啊!”
“就算如此,你这笑的也太过分了吧,狂章。”
“黄魔和...狂章...!难道说是那个司空!!”
这两个名字让羽蒙的心脏急跳了一下,那个屠杀了三苗在内数个民族魔鬼的部下,竟然来到了我的故乡!
“哦,本以为是个乡巴佬,没想到竟然知道文命的官名啊。”
“这也就代表着我们的主上是如此有名吧,先不论是恶名还是善名但有名确实是件好事,至少我们不需要再解释自己的目的和理由了。”
在林荫中的两个男子...那是与诛杀了魔王 无支祁的英雄庚辰并列的七天将。
“姑且还是报上个名字吧,七天将之一 狂章(《太平御览》中记载的斧神,意旨混乱无序)”
“同上七天将之一 黄魔(《太平寰宇记》中记载的三峡水神,《灵宝经》中的五方大魔之一中央黄天魔王)”
面对散发出斗气的二人,羽蒙感受到了死亡的脚步,就如同他们所说自己到底也只是个凡俗,只是这世间无处不在一文不值的卑骨凡胎罢了。
但是...
“九疑山,金水之子,羽蒙。”
这无关乎勇气与信仰,也无关乎敌我的实力差距,眼下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道理。
“哈哈哈,明明是被族人当做了弃子,没想到还这么有骨气啊。”
“真是愚蠢...”
“抱歉了,我就是个蠢货,我就是个白痴,我的人生也好什么也好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所谓的价值...”
我都清楚,我都明白,这么做没有意义...
“但在面对不得不战的时刻,敌人的强大和自身的弱小又有关系!到底也只是战与死的差别罢了,而我不能死在这里!!!”
即便力量可以凌驾一切,但唯独人抱有的信念和决意是他不可能战胜的!!
*
自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两个月,基本的对话和读写都已经到了娴熟的地步,毕竟世家在风土大陆的用法之一就是谍报所以我们修习的武学里也有一种可以高速学习语言和文字的方法。
按理来说我本该开始筹划逃离这个名叫伊利里亚的国家的准备才对...
“果然今天也跟过来了吗。”
羽蒙,作为教导我知识的老师之一凫儿的亲生哥哥,每当我想要外出散心或者离开王宫时都会自主的跟在我的身后不远处。
由于我的脸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消失了,所以只能用一种叫做包塔(Bauta)的面具来示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国家的风俗里便存在这种习惯,但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因此感到奇怪或者其他的什么异样。
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大街上还有不少人带着与我相似的面具,这些人也是毫无停滞的在各处穿行,但是...
“......原来如此,这就是传说中的犯罪之国啊。”
这些戴着面具的人大多都是躲避债主的赌徒,又或是身份悬殊的恋人,更可能是想要购买或者享受远超出自己所在阶级的人,这种需要‘遮掩’的人们自然而然地让这种戴着面具的人融入了伊利里亚的社会之中。
但这些带着面具的人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尽可能地不去影响不戴面具的人们的生活,即便是某个组织的打手也要先给对方带上一种兽皮面具之后才能开始行凶。
“...差不多也到时间了吧。”
羽蒙一如既往的来到了守泣的身后,在已经经历了十几次的守泣看来也开始逐渐习惯了,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还会不自觉的攻击,但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所以攻击也大多被闪过或者被他给轻松接住就结束了。
“抱歉,差不多...”
“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
羽蒙静静的看着打算往回走的我,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蹲下了身子用同样的高度看着我说到
“呐,守泣,我们今天要不就先不回去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守泣的警戒心一瞬间被拉到了最大,他根本就想不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对,说句实话在这个世界的每个人的想法他都琢磨不透,感觉所有人都像是和自己处在完全不同的时空一样,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和表达的每一种感情都与守泣自己毫无关系就像是通过守泣和一个不是守泣的守泣在说话一样。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见你你学习学的的那么累需要找个机会放松一下罢了。”
“......那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既然说了不回王宫,也就是说他要带我去到王宫之外的地方,先不论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但这无疑是个机会。
“嗯,是啊,既然要带你出去玩,羽蒙哥哥也要好好的想想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能享受的乐趣...”
“羽蒙...哥哥?”
像他这样的男人竟然还会如此自然的来套近乎,真是令人失望...看来果然不能信任,如果不是实力差距太大的话就能当场杀掉他了。
“羽蒙哥哥,这么叫也挺好的你不觉得吗?不觉得吗?”
“为什么要问两遍...算了,叫羽蒙哥总可以了吧。”
“...原来如此,这种有点小坏的感觉倒也不错呢。”
说罢,高大的男人将他的手放在了他那娇小的头颅上,守泣虽然也曾想过闪躲但因为没有感受到恶意...不对,即便是没有恶意按理来说也不应该将关乎自己生命的弱点轻易的交到对方的手中才对!
“放心吧,羽蒙哥会好好保护你的。”
“......不要没来由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守泣用手拨开了羽蒙抚摸自己头顶的手...那是一个与初夏的环境完全不同宛若寒冬般冰冷的手掌。
*
我们坐着一艘只能坐下三人的小船在河道间穿梭,横幅大概有七八米的窄小河道里穿行,时不时的会有载着客人的小船从我们的身旁穿过,空气里充斥着花香的味道应该是因为这上面成片晾晒的衣服用到的研磨皂的香气吧。
“整个城市的大半都浮在水面上...利用木墩搭好地基之后再从这上面建房子。”
这便是名为伊利里亚的国家,在犯罪猖獗的同时又带着浪漫和诗意,在资本横行的同时人们又在歌颂着平等和自由的地方。
一个秩序与混乱并存的欢乐地狱。
“所以,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里?”
面对眼前不断变化的城市,守泣淡然的问到,他并不是没有感受到什么,甚至相反他从小就被灌输了要比一般人更加敏感的观察周围的环境变化,因此他非常明白这是个有着独特魅力的都市。
但也仅此而已,如果轻易的被环境所影响的话就不可能进行战斗,感动与思考是并列的他们并不会相互干涉,所以他只会过问目的而不会对之外的事物进行发问。
“很快就到了。”
“所以,我这不就是在问到哪里吗。”
距离王宫大概有七八公里,绝不算远但是足够我找到机会逃出去,可问题就在于要如何摆脱羽蒙的追击。
话说回来,他到底要为了什么而带我离开王宫?无论是从马略派还是从苏拉派的立场来说,这都是风险大过利益的做法,如果只是想要拉拢我的话也应该会有更好的做法才对。
就在守泣的思绪开始向着阴谋论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小船靠岸了。
“已经到了吗。”
“还没有,还要再走一段。”
羽蒙在给了船夫几枚大铜币之后便带着守泣沿着街道行走,这一片大多是陆地,周围的建筑也都是些老旧的或者破破烂烂的,道路也极为拥堵横幅大概也就三四米左右,而沿着这些拥堵的小路最终来到的地方是...
“教堂...这就是羽蒙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吗?”
那是个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教堂,宛若露天剧院般的宽阔广场和大量的摊位,穿着朴素甚至可以说破烂的人们在这之间穿行,可以说这座建堂便是附近一带的心脏位置。
“我可不会信什么宗教,世家之人从来不相信任何神佛。”
“那可真是巧了,我们也不信神,或者说不崇拜神。”
因为对于我们来说,神也仅仅只是战友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存在而不是什么值得祭拜的存在。
“但是来这里的人里面,可不只是为了宗教而来的。”
“那又如何,依赖迷信的人最终都会因迷信灭亡,这种东西无论是为了什么理由...”
“你能把这句话对着失去父母的孩子再说一遍吗?”
“...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在你看来或许这都是虚伪的吧,或许都是不值一提的吧...但是啊。”
即便是信仰虚伪的东西,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们呢?
“......”
“因为是假的所以不应该相信,因为不是真的所以不能付出,然后又要对那些愿意说真话的人用恶俗来贬低,说他们不明白什么叫做协调性...这就是你们指责别人的理由吗?”
那还真是廉价的信念啊,别说是一文不值,甚至连你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守泣,我不像凫儿那样懂得那些复杂的政治游戏,我也不想要去懂这些东西,如果凫儿或者苍舒下达命令的话我只要懂得服从就足够了。”
可即便如此,我也是有属于自己的信念,有着不容逾越的坚持,有着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感情。
“但是守泣你却什么都没有,既没有信念,也没有信仰,甚至对欲望和希望都一无所知,更遑论所谓的自我意志。”
“......”
“你脑中的所有理论都只是为了谋图方便而得到的扭曲结论,你那顽固的忠诚所效忠的也仅仅只是那虚无飘渺的梦之傀儡,你的那份稀罕的勇气也只是为了取代某人而存在的劣质妄想的驱动力。”
可悲、可怜、可恨、可哀、可叹、可爱、可人的孩子啊,你到底是为谁而变质的人偶,你到底是为何而降生于这个世间的玩具,又是为了去往何方而不断地围绕着那可笑的轨道不断往返循环。
“...像你这种人又能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只是个傻瓜,只是个白痴罢了。”
一个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一个别人命令什么就去做什么,一个什么也改变不了也无法被任何人改变的愚蠢之人罢了。
“所以我不会怀疑这个世上存在着爱,也不会怀疑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公平,并且终有一天会有真正的正义降临在这个世间。”
“......正义?”
“没错,真正的正义,真正的爱,真正的公平,我愿意爱我的家人,所以我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所以我愿意为了他们而爱上我面对的一切。”
无论被别人骂多少遍,被别人贬低多少次,是白痴也好,是傻瓜也罢,是傻子也可以,是脑残也无所谓,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是一无是处疯子,是个只会幻想的怪胎...但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我不会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更不会扭曲自己坚持的信念。
无论是要向那些人道多少次歉,无论是要为此付出不可计数代价,无论要等待无数悠久漫长的时间,我都会选择坚持下去。
“王守泣,回答我,你有这样的信念吗?”
“...我...我怎么...”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是吗,看来你是没能找到啊。”
那就去寻找吧,去寻找那个独一无二的信念,为了这个信念而活着,为了这个信念而死去。
说罢,羽蒙将一枚冰冷的金属放在了守泣的掌心,那是一枚闪烁着冰冷金色光辉的硬币。
*
在艳红的光辉笼罩大地的日落之时,我把硬币交给了另一个人,一个穿着破烂的孩子,一个和我一样空无一物的人。
然后,那个人对我说了一句话。
“......”
他对我说了一句‘谢谢’...
守泣愣在了原地,呆滞的看着喜极而泣的孩子,他好像是觉得我有可能是拿错了硬币所以急忙地跑向了小巷的阴影之中。
“为什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对我说谢谢,并不是不明白话语中蕴含的意义,而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的人会这么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尊严。
不是被利刃抵着脖颈,不是被军队践踏家园,明明有的是方法得到这枚小小的金币,但那个孩子却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他在等待着人们的施舍。
而这样的他给予了守泣的报酬仅仅只是一句感谢,一个表示自身地位低于施舍之人的话语,一个代表尊重对方的话语。
明明只是一句没有任何感情,一句浅薄之极的敷衍,但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却在流泪呢?
“你找到了吗?”
“...还没...还没有...”
但是...但是啊!
“......我想要...相信。”
我想要相信那一句敷衍的话,即便是如此廉价的一句话,但此时的我却想要相信这一句话,我想要选择相信这句话。
即便这句话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可我就是想要相信他啊!!!
“我也...想要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