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凫儿一如既往的处理着那看不到尽头的政务,她一天的作息时间里用于睡眠的仅仅只有两个小时不到。
虽然仔细追究下来就连这两个小时都没有必要,但对于没有夜视能力的他们来说夜间的生活就意味着要浪费大量的财力购置灯油,这是极其不合理的一种浪费因此除去她以外的同伴们依然维持着在人类时期的作息习惯。
咚咚咚,一阵轻快的敲打声打破了钢笔在纸张上纵横的协奏,在此刻能够敲响她房门的人屈指可数,所以凫儿便在这屈指可数的人里面迅速的推理出了最有可能的那个人的名字。
“是羽蒙吗?”
“你答错了,凫儿。”
从大门的另一边传来的并不是作为兄长的羽蒙,但那个声音的主人依然没有超出凫儿所想的‘屈指可数’的范畴。
“苍舒?”
凫儿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衣这并不单纯只是怕冷也暗喻着自己保持着警戒心理,打开紧闭的房门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亮眼,惨白的肌肤搭配上他乌黑的眼眸中时不时的闪过的疲累的神采,此时的他宛若是黑夜的主人一般。
“都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吗?”
“没什么,只是今天刚好找到了一点好茶,想着你应该也就现在有时间品,所以就带了点陪你尝尝。”
确实,在苍舒的手上端着一个放有茶壶和两个茶杯,但他此行的目的很明显并不单纯的只是为了找凫儿喝茶,作为法术体系的两个极端的胎息法和阴山法的两位法师来说彼此都是对方最熟悉的陌生人。
“稍等,我收拾一下房间。”
“需要帮忙吗?”
“这对女性来说可是很没有礼貌的好意呢。”
“那可真是失礼了,请原谅这个无知的我吧,毕竟他也只是想要趁着水还没凉和你喝上这杯好茶再聊聊天而已。”
凫儿把桌子上的文件整理完,然后用抹布简单的擦了一下桌椅后便让苍舒走了进来,走进来的苍舒也没有左顾右盼的打点凫儿的房间,而是笔直的走向了一旁准备好的桌椅,然后将热水倒进了事先放好了茶叶的茶壶里简单的洗茶、温杯之后便将在壶中浸泡的鲜嫩的黄绿色茶汤倒在了两个杯子里。
“这个味道...嗯,的确是服上好的竹叶茶啊”
“在这个国家很少见竹子,毕竟这里虽然水多但气温低,不适宜竹子生长,这服竹叶茶也是我从路过船队的商品里挑来的。”
“然后又经你的手炒了一番?”
“亏你能尝出来啊。”
“毕竟这个国家炒茶的工艺太差了,即便真的有好茶叶也经不起他们这样糟蹋。”
“哈哈,这倒确实。在伊利里亚不懂行的有钱人多所以愿意在茶叶里面掺假的人也就多了,导致人们比起绿茶更喜欢颜色更深且显眼的红茶,如此一来炒茶的工艺也就比起香和味更倾向于着色的方向了。”
在承认用蜂蜜进行了微炒之后,苍舒便也举起了杯子细细的将小半杯茶汤送入了口中,待到口舌滋润之后他便放下了茶杯问到
“凫儿,我们已经赢了。”
“你就是为了说这种废话所以来找我的吗?”
“怎么可能,我也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苍舒用柔和的口气说到,他用真诚的目光看向凫儿,见此凫儿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打算让我把‘脸’还给守泣?”
“这意思也不太对,我这次来是想要请教你的。”
“请教什么?”
“如果就这么不还给守泣脸对我们的危害,或者说是利益。”
凫儿手中的茶杯泛起了一阵涟漪,这些许的动摇并没有逃过苍舒的眼睛,之所以将政府相关的工作交给凫儿并不是说她的实力足够担当这个职务,更多的是凫儿更能与人类共情,他们兄妹或许是因为作为异族的原因在被魔王侵蚀的现今依然有着与人类相近的感情,但苍舒和神荼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因此他才将这份工作让给了凫儿。
“两者都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即便没有了脸,他作为尖兵子嗣的身份也不会被动摇,反过来即便是得到了脸也不会因此对我们有更多的好感。”
“那可是他的半身啊,如果一直不在的话,真的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所谓的形神本就是人的一体两面,如果用更好理解的说法就是自我、超我和本我的关系。”
超我与本我组成自我,然后超我是绝对的观察者象征至高的理性,而本我则作为实践者代表了最终的实行经验,自我便是作为这两者的中间地带协调两者的存在,也就是类似车夫一样的东西。
“人类大半的欲望都是来自于本能,因此犯下的罪过被称之为原罪,那么摘除本我或许就是清除原罪最为简单切实的方法。”
“原来如此,那么如今守泣就像是个发条橙(安东尼·伯吉斯著作的科幻小说)一样啊。”
“虽说影响肯定会有,但按理来说应该不会特别明显才对。”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毕竟敌我双方的关系才刚刚柔化,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那边都不会想要出现什么问题。”
目前以苍舒为首的歌戈人与约翰为首的莫尔人正在秘密的签订和修正着双方的和平协议,这些协议的内容理所当然的没有透露给自己各自的顶头上司,所以明面上他们还是处在对立关系下,但很明显这样的平衡是极其的危险和脆弱的。
因为这也就说明彼此之间都握有随时可以毁灭对方社会地位和政治身份的手段,在这个曾经与之敌对的世界,歌戈人可以说是人人喊打的公敌,而莫尔人由于其独特的生态系统也注定了不可能离开原生人类的辅佐。
“如果宗教可以实现的话,我们就能得到稳定的生存保障,莫尔族则可以得到与世人对话的窗口,埃达也不必遭受灭顶之灾。”
“嗯,这我都清楚。”
“所以说,在此时此刻我们连极小的威胁都不能忽视,当然这也不是说要你抛下一切去完成我的命令,等到你下次有时间的时候就去见他吧。”
“...我知道了。”
这或许以苍舒的方式在关心凫儿的说法,无论如何他的这份心意就让我好好的收下吧。
*
“......”
正午时分,守泣在奢华的凉亭里进行着和昨天一样与女仆们相伴的午餐,但此时守泣的面容却隐约的藏着片缕忧愁,不只是他就连身边的这些女仆们也带着不安的神色一脸凝重的吃着餐盘里的食物。
“守泣大人,请您不要再伤心了,这一切都要怪我们的考虑不周,竟然让贼人潜入了您的居所。”
“...不对,这件事也怪我,为何我会没有察觉到侵入者的气息呢。”
昨晚一伙贼人偷偷的潜入了守泣他们所在的小岛,他们八成是原本跟着昨天下午那一伙入教的权贵而来,但当他们意识到参加者们的身份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将目标转移到了作为这个小岛主人的守泣身上。
他们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进入了我们的宅邸,在打算绑架守泣他之前被警卫发现,最后绳之以法可是后来却发现有两位女仆遭到了其毒手命丧黄泉。
“今后我们会更进一步加强宅邸的守卫人员,除此之外也会更加严格的挑选出入者。”
“麻烦你了。”
与守泣他们一伙人自然和谐的言谈成对比,此时女仆们的内心正在被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情绪包围,毕竟这是她们第一次经历生与死的瞬间即便是只有几面之缘的同事,但在昨天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到了第二天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直到这一刻她们才意识到了自己需要侍奉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眼前这个年幼的孩子虽然是个除了无论何时都用包塔掩面以外毫无特点的小孩,但他拥有的力量却是千真万确的,那是可以轻松碾碎在场每一个女仆人生的无法想象的权与力的洪流,在他们看来这些女仆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消耗品,至于消耗品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想法他们肯定不会在意吧。
“作为补充的女仆我也会在近日安排妥当,虽然会对你们造成些许的负担,但麻烦各位‘千万’不要做出会令主人的品格遭到怀疑的服务。”
“““...!是...是!!”””
明明是在用着温和的口吻,但说出的话语却额外的冰冷,眼前的这位看似知性的女子也绝非什么善人,如此一来接下来能够仰赖的也就只剩...
在午餐结束之后,伊琳娜端着一个密封的瓷壶穿过花园,穿过葡萄枝缠着石柱的走廊,穿过了高大密实的松树林,最后来到了一个别院的小屋之中。
那真的是一个很小的屋子,面积不超过四十坪的大小,也就刚刚能够让一个人生活的空间,即便是对于已经习惯了宇宙生活知道了房间的大小与布置的合理性并不等同的莫尔族来说,这也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憋屈的大小。
“约翰卿,差不多是时候该起床了吧。”
“...是你啊。”
推开了房间的大门,整个空间几乎可以说就只有两个功能设计,那就是床和除此以外空置的地面,几乎没有任何追求甚至连一张桌子和椅子都没有,全财产就仅仅一张床和一套被子。
“如今状态如何了,约翰卿。”
“不算太理想,和羽蒙的那一战还有开启等速视界消耗了太多的欢愉(Delight),按照当前伊利里亚的生产力,想要补充回来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
“在我死后,伊琳娜我希望你能帮我把中洲人(Tzimiskes)转交给守泣大人,虽然与莱迪克大人的叛教者(Apostata)比起来可能会显得不值一提,但当下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战术兵装可以交给那位大人了。”
在约翰卿死后莫尔族便会真正意义上的失去来自祖国的庇护,我们要靠着自己羸弱的手脚继续复兴祖国的大业,说实话对于这样的未来伊琳娜非常的不安。
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困境下,只要我们还有可以相信的‘英雄’陪伴在身边,我们就能坚信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但是,英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离开我们,我们坚信的那些伟大之人最后都会消失......
“伊琳娜?”
“...约翰卿,你真的认为我们能够完成复兴祖国的大业吗?”
“......”
青年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位同僚竟然会在此时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是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自己都知道所以这份沉默并不是思考的沉默而是下定决心为接下来的话语留下意志的烙印而存在的沉默。
“我们...不能让那段过往毫无意义。”
“即便那个结果会是我们灭族吗?!”
“即便如此,这份沉默也不应成为经历过那一切之人的选择!”
莱迪克大人是为了什么而留下了火种,佐希摩斯大人是为了什么而独留我们一族到达此刻,赛姬她又是为了什么而牺牲的!!!我们怎么可能让这份记忆腐朽,我们怎么能让他们的存在就这么被世人忘却,让过往的旅程被世俗给扭曲!
“这份意志,这份信念,这份重责,早已超越了你我二人乃至莫尔族全体生命的分量!”
“可是!”
“你到底是在害怕什么,伊琳娜。”
“!”
约翰看穿了伊琳娜藏在内心深处的私心,按理来说这并不是值得一提的大事,但万一这份私心影响到守泣大人的武力交接,想到这里约翰也就只能顺着这次的机会破罐子破摔的继续深入。
“我们如今有了守泣大人这位领袖,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孤独的渡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事到如今你总不会说‘还没活够’这么没出息的话吧。”
“......”伊琳娜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她那急促的喘息中隐隐约约的流露出了类似单词的音节“你在嘀咕什么,不能大点声说吗?”
伊琳娜用凶狠的目光瞪着躺在床上的约翰,然后...
“...我想要再见一面啊!至少在死之前...再见莱迪克大人他最后一面...这难道是我太贪心了吗,约翰卿?”
听到了这番话和她眼中闪烁的水色,约翰终于明白了她为何会显得如此畏缩,原来是这样啊...
“守泣大人既然会出现在这里,那也就说明莱迪克大人说不定也在某处健康的活着,所以...正因为如此才会感到可怕吗。”
本以为生无可恋的我们,如今却找到了无可替代的存在。
是啊,这确实可怕至极,比起死亡这种可有可无的结果,不能再与所思念之人见到那最后一面要可怕的多了。
“伊琳娜,如果你不是作为我们莫尔族诞生的话,或许就能成为守泣大人的母亲了吧。”
“...您言过了,约翰卿。”
莫尔族无论与古人和人类再怎么接近,其根本依然是病毒生物,其构成人类部分的DNA情报海拉细胞是被称作永生细胞的奇迹产物,但归根到底那也就只是一种...癌细胞罢了。
我们不具备孕育生命的能力,即便有了永生的岁月也无法像莱迪克大人他们那样开创未来,甚至如果不定期的吸收牲人血肉的话就连维持人形和理智这种事都做不到。
“所以,关于守泣大人的‘那件事’要如何处理?”
“无所谓,牲人死了多少只,与我们有何干系。”
守泣大人想做的话,那就再为他多准备几只就行了,反正在这个国家牲人这种东西可是有几十万只,每天多几只少几只这种琐事没有人会去在乎的。
*
“蕾娜,你没事了吧?”
“......”
在宅邸一侧用于给女仆和工作人员使用的房间里,被叫做蕾娜的少女如今正把整个身子压在了厚重的被子下,她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睡,每当她的意识要陷入黑暗的瞬间那双冰冷的双眼就会从脑海中浮现让她立刻清醒。
“我把午饭先放在门外了,你要是饿了别忘出来拿。”
“...出去?别开玩笑了...竟然要让我照顾那种‘东西’!...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身体的颤抖止不住,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必须要经历这样的折磨!
昨天晚上,她和自己的舍友一起相约来到了主人的寝室,这是她们成人组在签订的合同里一开始就写好的内容,我们的工作里本就包括了侍寝。
当然了,如果主人已经休息作为女仆的她们就应该当场退下,但剩余的两个人却不听非要今天完成侍寝,拧不过她们的蕾娜便也跟在她们的身后来到了主人的寝室。
随后...
“啊...啊啊啊啊啊!!!”
她们两个人笔直的向着主人的床铺跑去,看来其目的也是很明确的,那便是接着这个机会怀上孩子然后从主人的身上分到一大笔财产,甚至可以说我们本就是带着这个目的而忍受着不高的工资来到这个小岛的。
然而,等到蕾娜也慢慢的靠近床铺的时候,从脚底传来了某种湿润的液体,也是在这一刻蕾娜发现空气中飘散着某种异样的腥臭。
意识到危险的蕾娜立刻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但她在临走前依仗着撒入房间的隐隐月光勾勒出来的光景,她确实的看到了‘那个’姿态。
“!”
双手被漆黑的毛发覆盖并长出了利爪,头上长有尖角,浑身上下被漆黑的神秘文字覆盖的无颜少年,他那双不存在的双眼宛若是在无声之中凝视着逃跑的蕾娜。
而在那个青年的脚边,已经被拦腰截断的两位舍友的尸体,散落一地的内脏和肠子,大片染红的地毯和床铺,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之间描述着肃杀与死亡的气息。
“不...不要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妈妈!爸爸!!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然而这位少女的声音并没有正确的传达出来,直到第二天,蕾娜的尸体在她的房间里被前来探望的女仆给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