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意离开伊利里亚的那天,苍舒找到了正准备收拾东西启程的羽蒙。
“你真的打算离开吗。”苍舒嬉闹般的说到“神荼他肯定会想你的,毕竟你是他发自内心尊敬的人。”
羽蒙自然也很清楚这件事,但凫儿的事令他始终不能和莫尔族站在一起,即便这件错误的根本是出在凫儿本身且莫尔族自己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苍舒你要继续陪在神荼身边吗?”这是令羽蒙最不解的“明明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复仇的意思。”
“你太高看我的人品了,在临终之时就属我骂的最起劲。”
“可那也只是‘临终’的情况,不是吗?”
在那之后已经渡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千年,岁月已经把一切的轮廓改写,即便很多人都会寻求先祖的智慧,但在我们这些真正的古人眼里,当今的世界同样是未知难解,说实话和一个新生的婴儿没有什么区别...不对,算上已有的固定观念,我们可能还没有那些婴儿适应这个环境。
“即便真的断绝了大禹的血脉,他本人也不会有任何的悲伤,毕竟属于他和我们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打不过老人就去打孩子这种事只会是抹黑战友们的脸面。”
我们自那次起就已经失败了,彻彻底底的错失了复仇的机会,对苍舒这般人物来说不可能理解不了其中道理。
“......”苍舒思索了一番后,叹了口闷气说到“他还真是有够可怜的啊。”
“确实,神荼他沉浸在痴念之中,令人...”
“我说的可怜是指的大禹,那个姒文命啊。”
明明是呆在距离那个男人最近的位置,为何彼此的所思所想却如此的难以传达呢。
“羽蒙,你或许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但我与神荼早就已经察觉你和凫儿在那心底潜伏着的思绪。”
“苍舒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将那位战天斗地的英雄给逼至死地的,既不是时代,也不是灾难,更不是所谓的恶意,而是你们所赋予的名为‘无缺之王’的幻想。”
是你们的‘善’逼死了那个理想主义者,你们才是真正杀死那位圣王的叛徒。
“有罪自然要责罚,有错自然要反对,你们只看到了犯错的是大禹所以选择了原谅他,但你们越是这么想就距离那个男人所追求的道路越是遥远。”
“...为何?”
“因为杀死理想主义的不是来自现实的尖刀,而是窒息般的孤独。”
一个不惜牺牲个人的幸福也要拯救天下的男人,曾一度认为自己改变了整个世界,创造了全新未来的男人,在他犯错时却没有任何人愿意责怪他。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花费了一生的时间,倾尽了所有的心力,做了每一件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最后得到的却全都是错误的结果!!!
“难道要因为做错了一件事”羽蒙的呼吸有些仓促,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就把拯救了世界的英雄送上刑场,那便是随了那位大人的心愿吗?!这就是你口中的‘不可怜’吗!”
“谁知道呢,羽蒙我和你们兄妹以及神荼不一样,我本是舜帝的臣子,在华夏已成了定数之后才跑来打算谋求个一官半职。”
所以和你们这样看着他率领黎民开山蹈海的亲卫不同,让我真正选择辅佐他的契机是在他在面对犯法的罪人落泪的时候。
“当他面对罪人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责骂或者说是歧视他们,而是为其罪孽感到悲悯。”
“......”
“一个甘愿替世人背负罪果的君主,你们却硬是要他纯净无暇,要他把自己犯下的过错推到别人的身上。”
当他在误杀防风氏后,心底定是充满了的悔痛之情吧。
但真正令其感到悔恨的是除去可儿与我们之外,天下竟没有一个人敢于向他问责。
“你们眼中的盛世与他所期许的盛世不同,在文命诞生之前世上没有英雄,在文命诞生之后世间皆是英雄。”
“...那他为何还要选择离去。”
为何不能告诉我们该怎么去做,只要说出来不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要抛下我们...
“一个人的盛世,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们或许是好心为之,但这份好心却偏偏就是文命他最害怕的。
“如果他当真追求说一不二、一言九鼎的世道,他大可以像鲧一样用息壤围个不朽的壁垒,把自己看上眼的人圈养在里面那就足够了,何必要大费周章的去治什么洪水。”
“那个大人没有你说的恶劣私欲!”
“可你们当时的做法不就是把他当成了这种人吗。”
“这...”
告诉了他,自己努力拼搏了一生却毫无建树的正是你们所作出的行为本身,只要他还活着天下子民就会继续活在那昔日的围城之中。
羽蒙无话可说,毕竟苍舒的所说已经完整勾勒出那个人的一生,也解开了为何他要作为人离世的缘由。
“所以你们是为了让王的理想得以实现,而向他的子孙们复仇吗。”
“...唉,我此刻是真的开始同情起文命了。”
苍舒装模做样的扶了下额头,随后说到
“神荼他是当真打算复仇,与你我不同他每分每秒都在不断的思索着如何战胜这个敌人。”
“这和复仇有什么关联吗?”
“就像你先前所说的,我们在这个时代与婴儿没有什么区别,而对于婴儿来说最初的感情又是什么?”
是降生于世的喜悦?是脱胎换骨的快乐?还是说对于筋疲力尽父母的怜悯?
“正确答案是愤怒,人最初区分自己与世界的感情就是愤怒,可以说人类最初的自我便是在愤怒之中诞生的。”
“愤怒...这就是你追随神荼的理由。”
“没错,我想要看到在他彻底被愤怒吞噬之前做出的选择。”
无论是他是化作无所畏惧的燎原烈火,还是成为替众生泣罪的圣人,我都愿意接受。
“只要能有一位崭新的‘英雄’降生于世,我便心满意足。”
毕竟是难得到手的第二轮命途,为何还要庸庸碌碌的渡过凡生?去轰轰烈烈的享受,才能在临终之时不悔经历了这段来世,不是吗?
*
摆好架势的瞬间,米洛斯和羽蒙就笔直的冲向了彼此。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失,而他们的生命也在无时无刻的燃烧着,没有转瞬耽搁犹豫的余地。
高温与高密的碰撞瞬间释放出了大量的气压和温度以及地磁场,双方的剑刃之间更是迸发出了数不尽的激烈火光。
双方没有在剑刃上发力纠缠,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收刀然后再次碰撞!持续了大概十三四个回合之后,米洛斯的动作出现了转瞬的疲态,毕竟他能够跟上眼前对手的主要原因就只有手上的这把全方位克制敌人的武器。
肉体面的差异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填补,即便羽蒙此刻已经濒死但他那千锤百炼的技艺依然可以做到出其不意的奇袭!
再次碰撞,可这次挡下了米洛斯攻击的并不是短剑而是羽蒙右手的圆盾。
“!”
米洛斯立刻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只见对方俯下身子用圆盾创造的安全空间将短剑刺向米洛斯毫不设防的腹部。
他立刻调整破坏圣剑的轨迹,令能量从剑背释放而出,利刃划过圆盾带动着巨人的整个身体顺时针回转,米洛斯借机一跳用右脚踢出了一发沉重回旋踢如同战锤般砸在了对手持盾的右半身,可惜对手瞬间沉下了手肘挡住了这一踢。
这还没完米洛斯将‘剑柄’顺势瞄准,紧接着剑柄被突然射出,毕竟这本来就不是实体的武器这样的变化也属于变招的一环。
羽蒙立刻收回了左手,用右手的圆盾接住这一击并让它划过了左腋,并再次借机打算使出短剑的突刺。
“吸~~”米洛斯只是吸了一口长气“哈啊!”
紧接着破坏圣剑的背面再次火光一闪,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加速,打算连带着在轨迹上的羽蒙一同被挥甩了出去!
铿!可是下一秒,米洛斯的面门便遭到了重击。
羽蒙用手中的圆盾打在了米洛斯的脸上,如此一来他的身体就毫无防备才对,可是米洛斯却能从手上感觉到剑刃在被什么阻挡着。
透过视野的余光米洛斯才终于发现这个‘魔法’的奥秘,原来是羽蒙用短剑的握柄挡在了长剑的轨迹上,并借着米洛斯挥剑的力量借力打力的返还到了他的面门上。
双方的身体随后拉开了距离,然后又再次像是先前一样进行几回合的短兵相接后,借着米洛斯时有时无的疲态开始先前那般超近距离的攻防。
由于双方攻击碰撞出的火光与噪音,他们根本意识不到光是释放出的电火花都足以让大地燃烧,而碰撞产生的冲击更是将脚下的地面逐渐推开,形成了如同陨石坑一般独特地貌。
短短十几分钟的猛烈交火之后,米洛斯的疲态开始越发的严重,这不仅仅是因为双方的体能差异更是因为武器选择所造成的消耗差异。
米洛斯的体型本就巨大,面对比自己矮接近一倍的敌人,本就防不胜防,更关键的是短剑那灵活流畅的攻击节奏。
虽说经常有人说一寸长一寸强,长矛也确实在战场上发挥着难以替代的效果,但越是这样的武器就越是需要合适的距离。
要想挥舞这类武器就必须要用更大的动作,这不仅仅是因为重量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纳入攻击范围的考量。
因此米洛斯的动作无可避免的要比对面更的大开大合,消耗的体力也就相应的更多。
“要缩短武器的长度吗...”
米洛斯立刻想到,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长剑并不只是单纯的攻击手段,更是重要的防御手段,一旦使用短剑双方的接近距离就会变的更近,到时要招架对方凌厉的手脚并用招式就会变的更加麻烦。
毕竟对方是整个身体,而米洛斯对抗他的方式只有手中的武器,舍长求短的结果只会将自己逼上死路。
既然如此,能够给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
“再来一把!!!”
破坏圣剑瞬间膨胀为了不定性的血色星云,紧接着这个星云在米洛斯的双手化作了一长一短的两把破坏圣剑,这无疑会令米洛斯本就不多的时间进一步的加速。
而在他对立面的羽蒙,嘴角也露出了情不自禁的微笑,只可惜这个笑容被头盔遮挡。
本以为不会再度归来的时间,本以为彻底失去的那段岁月,此刻的羽蒙却鲜明的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您...果然是正确的。”
如同拨云见日般爽朗的心情令羽蒙格外的舒畅,全身都变得轻盈了起来,就好像在九天之上飞舞翱翔。
羽蒙终于看到了昔日君主所追求的盛世,他就在眼前。
一个不属于我们的时代,一个不输于我们的英雄,他在我们开拓延申的名为时间的轨迹之上诞生、成长、相遇。
不知道眼前的他是否会像曾经的我们一样迷茫,不知道眼前的他是否会像曾经的我们一样犯错,不知道眼前的他是否会像曾经的我们一样悔恨,但此刻的他毫无疑问站在了这个世界的中心呐喊着那自古以来从未断绝的声音。
高傲的活下去,成为那个改变世界的人!
二人再次发起了冲锋,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了。
米洛斯蹬地,两把利刃沿着相同的轨迹迸发着炎色的划过虚空,留下了华丽的火光轨迹。
羽蒙再次压低了身体,但这次并不是为了让装备了武器的上半身先一步抵达,而是向后压低身体做出了扫堂腿的动作划下空无一物的地面!
轰隆!地面随着他扫腿的力量开裂、凹陷,与此同时羽蒙用圆盾挡住了双剑的轨迹,但这也只能挡住长刀,顺势划过的短剑瞬间扭转动作从相反的方向袭来!
铿!短剑和短剑相互碰撞,看似相互制衡但米洛斯此时的落脚点被破坏,也就是说僵持所造成的结果只会使米洛斯再次露出巨大的破绽。
可是就在此时,羽蒙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双手传来的力量正逐渐增加!
这倒也好解释,毕竟先前他已经无数次的展示了类似飞行的能力,更何况这次他为了能够占据更高的优势还跳了起来,但有所不同的是...这股重量不是来自于剑的整体,而是来自剑尖的一小部分!
“看来你也没有个像样的童年啊。”
如同跷跷板一样,米洛斯的身体被以羽蒙的身体为支点的双剑给‘丢’了出去。
一个后空翻般的动作之后,米洛斯成功绕后,手上的长剑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只靠着那短剑向着背负着四面盾牌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突击!
*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被王的黄龙仙影从正面贯穿,第二次是被拉姆从背后偷袭,而这次则是堂堂正正的死斗中被敌人绕后...
“倒也...不坏...”
不得不说是他技高一筹,虽说经验和实力都是羽蒙更占上风,但在这个前提下他却凭借着变通的方式战胜了比自己更强的方式赢得了胜利。
看来我们还真的是老了呢。
“......羽蒙...”
“...这是你的名字吗,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
最后的利刃化作了星彩,炙热的利刃划破了恒古的诅咒,一位古老的英雄离开这个世界回到了属于他的时间。
曾是他们战场的天空滴下了阴冷的水珠,打在了化作焦土的大地上,纯黑的灰烬之中升起了一道道飘扬的烟气。
宛如整个世界都在为他流下离别的泪水。
被利刃炙烤的上手此时已经化作了黑炭,全身上下无处不再散发着难忍的刺痛,宛若每一个细胞都还没有从先前战斗中回归,这种足以令灵魂四散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战斗的结束而结束。
“喂......”
然后在这磅礴的大雨之中,一个男人走向了濒死的米洛斯。
“就是你杀了羽蒙吗?”
话语中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但这并不是因为麻痹,只是因为比起感情话语更早一步脱口而出。
所以当感情追上思考的瞬间...
雷光再次闪烁,这次不再是那温暖的色彩,而是那如同黑夜般的黑色。
岩石被雷光分解,连带着男人的血肉一同,血与肉相互参杂在了一起形成了比原先要大一圈的怪臂。
“去死吧。”
怪臂穿过了米洛斯尚有起伏的胸膛,黑色的闪电随之传遍了巨人的全身。
而这一幕正好烙印在了赶到的王守泣眼中,他亲眼看着米洛斯 亚历山大死在了神荼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