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没有人曾体会过脚踵被自己体重压烂的那种感觉,那种全身上下感觉不到肌肤只有血液在自己空中漂浮流淌的感觉。
人体只是一个有着复杂结构的不透气的水袋,只需轻轻一碰就会将其中鲜红与淡黄之间恶臭的内容物喷出的世界。
这便是战场,在此处生命的意义也好,灵魂的归宿也好,那些诗人们最爱用的描写和比喻在此处都不能通用。
死了也要站起来,超越自身的极限去给别人创造价值,简直就像是在用彼此的生命进行着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拔河比赛。
而这场比赛用到的绳子,想必就是那不知道为何存在于此地的小山丘。
一个上下不到二十米的起伏,下半段地势平缓宽大,上半段相对尖细窄小的无名之地。
如果是在平日里路过,恐怕是连见识稀少的农民都不会愿意多看一眼,别说是景观甚至连地貌都不会被认识的地方,但此刻他却成为了所有人即便拼上性命也要拿下的天然堡垒。
火炮声再次从不远处响起,耳朵里的蜂鸣让人脑子变的不清不楚,只是那一刻从炸裂的火光中看到了个带着温度的碎片。
那是昨天早上刚刚在自己营地里打报告的一个忘了名字的新兵。
太好了,看来自己还没疯。
*
在得到阿拉贡的骑士率领部队成功压制后方补给线的消息之后,赫尔曼与雷利乌斯领导的部队就马不停蹄的开始反守为攻的模式。
“话说阿拉贡那帮书呆子里什么时候有那么能打的骑士了?”
“陛下,您这句话言重了。”
“可这也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对吧。”
看了一眼部队的组成,果不其然这个叫海尔吉的骑士虽然是个人类,但部队里有不少成员都是精灵族大概率是托尔斯坦借给他们的战力吧。
“不过这下子就麻烦了啊。”
说实话当下的局面打是肯定要打的,但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我们还不能放开了打。
对面在那个小丘上挖了一条坑道藏身,并且在这些泥土加入了胶水装进了袋子里,围起了一座独特的防御网,最外沿还布置了一层类似结构的防线。
然后又在每个转折位置安排了一辆铁王八施加压力,一旦部队集中起来就会遭到对面铁王八的炮火打击,并非以逸待劳的以攻代守如果没有时间限制的话或者说万众一心的话倒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副官先生,我们现在还有几天的时间?”
“按照原计划,大概就一星期多一点吧。”
“那我们的部队万众一心吗?”
“只在坑队友这点的话,那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万众一心。”
说是各怀鬼胎可能会有些过分,但要是真坐下来聊一聊参战的动机十成里面有十一成会自己人先打起来,这就是我们如今要面对的现实。
“那就只能用老战术了,找个冤大头吸引火力然后派人斩杀。”
“这么做至少比无组织无纪律的让他们去白白送死要好些吧。”
当然这并不能说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死了的还好说但活下来的人可都是要分功的,在这种赢下来也还要跑去巴伦西亚墙底下围攻的前提下,要他们付出流血的牺牲赢得胜利之后我们又能分给他们些什么?
“你觉得给他们发几个三好士兵的奖状,可不可以蒙混过去。”
“陛下如果不希望碗里出现耗子头,那还是趁早放弃这个想法为好。”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看雷利乌斯陛下愿意给这些勇猛的士兵们掏出多少钱了。”
“然后只要出价够高,我们就全程出击独揽这份财富?”
“这么做很有我们阿尔布雷的风范,不是吗。”
然后回到现在,不得不说最初的想法都很丰满可现实却很骨感,经过他们整整一上午的进攻可还是没能打到敌人阵地所在的钢盔山脚下。
“本以为这么多人围攻就算是吓也能吓死他们。”赫尔曼有气无力的拔剑弹开了一支瞄准自己脑袋的箭矢继续感叹道“唉,不得不说我还是有点小看这群拉斯诺夫人的保守。”
在拼命抵抗抵抗着呢,这帮子魔人与矮人竟然都到这一步了还在那么死命的在抵抗着,又不是在保卫自己家的国土为什么他们能打的这么不要命啊。
除去之前就已经无数次大放异彩的坦克与克里斯卜 弗卡,拉斯诺夫的矮人们还搬出了他们有名的独门绝技...喷火器。
也是啊,毕竟他们本就是一群平日里躲在地下的鼹鼠人嘛,就算是闻到瓦斯也不会被呛死被火烧也不算致命,这样的耐操的家伙肯定会玩这种己所不欲偏要给你的法子啊。
“这样下去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啊。”
铁王八镇守关键节点,步兵负责中距离牵制,矮人族的喷火器放出的火舌则负责收割靠近过来的敌人生命。
先别说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了,在这些铁王八的炮口发出的剧烈噪音中,他们可能连自己隔壁的人都是什么样都也不知道,这种状态下根本就没法好好的拉仇恨。
“没办法,事已至此先暂且撤退一波,看看能不能把敌人给诱出来...”
轰!一阵熟悉的雷鸣从不熟悉的方向落下,砸在了看似牢不可随的火焰壁垒之上。
“...那帮子傻大个可算是赶过来了。”
看着从天空传来的轰鸣,赫尔曼露出了带着些许无奈的微笑。
那是来自法尔纳斯特空舰的炮击支援,面对来自上空的炮火即使是隔着一层铁皮赫尔曼也能看到他们此时此刻的动摇。
在经过研究这些铁王八的残骸之后,赫尔曼他们也算是了解了这个武器的局限性。
这玩意确实在地面战场上很强,非常强,强到了近乎不讲道理的地步,但他的炮口...只能水平向上抬高不超过五十度左右,想要靠他的大炮来对空不需要几乎直接就是绝对不可能!
“好了,可算是到我们能够发挥的回合了。”
赫尔曼拔出了腰间那朴素无华的长剑高举,随即身后传来了悠扬的号角,原本如同是带着余温的死泥一样的士兵们也瞬间被这个声音唤醒,发出了属于胜利者的欢呼。
没有什么会比确定胜利之后的收割时的士气更加高涨,此刻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天然要塞在他们的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温馨的港湾,虽然这种恶毒的温馨是只限于胜利者的认知偏差。
阿尔布雷的噩兆猎兵们在比任何人都要远的距离,以比任何人都要迅速的动作穿过因火光倒下的友军,用如同溪水从高处流向低处一般流畅自然的动作,从胸前的腰带里拿出了两个指关节长度的飞刀甩了出去。
与敌人毫无目标的爆射比起来,带着他们无数历练岁月岁月的飞刀如同被敌人的弱点吸引一般。
噌噌噌!三四个魔人随即倒下,有着铜墙铁壁般肉身的矮人爆破兵则只能用短剑,划过他那高领护甲中露出的喉头。
军团犹如饥渴的火焰转瞬间吞没了第一防线,几辆坦克想要借机后退,但在这个过程中却纷纷被噩兆猎兵从裸露的烟囱里丢了一小个火药球...或者该叫他们手雷才对。
这是噩兆猎兵们最大的武器,也是他们的立命之本,可到了现在的局面也不能再继续藏着掖着了。
“呼,这下子可算是看到头了。”
赫尔曼开始缓缓的将思虑沉浸在了计算之中,这次歼灭战一共用上了三千人,死者大概在一百到两百之间,伤者应该更多一些。
这些死者中占比最大的并不是五个国家中的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而是奥丁密教的信徒。
“看来有钱人也有他们自己的不容易啊。”
雷利乌斯自然知道这些炮灰是来自那里,不如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这群义勇兵虽然归于法尔纳斯特但却并不代表着属于法尔纳斯特皇帝的势力。
既然死了也不会得罪其他国家的领导人,那赫尔曼自然会对他们下手,这是领导层们默认且默许的一种邪恶的共识,也是他们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眼看着噩兆猎兵以坦克为掩体,以空艇的炮火为掩护不断地撕开敌军的防线,这场战斗的结果至此也算是大体决定了。
剩下的仅仅只是敌人的指挥官,能够接受多少的牺牲然后选择投降的问题罢了。
如今的赫尔曼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祈祷对面是位爱兵如子的领导者这一点。
“看来这场战事进行的很顺利啊。”
“如果你们没有来晚的话,会更顺利一些。”
雷利乌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赫尔曼的身后,他本该在空艇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场短暂的战斗走向结束。
“牺牲的人数比我想象的还要少啊。”雷利乌斯用不喜不悲的语调淡淡的叙述到“您的指挥果然够优秀。”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怎么会呢。”
看着在那钢铁与火焰毫不留情的摧残下逐渐塌陷的钢盔,赫尔曼莫名说出了他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雷利乌斯,如果要你们国家的人去发明那些个铁王八,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
“不好说,那个锅炉的构造实在是太复杂了,称其为艺术品在我看来也绝不为过。”
“是啊,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用到的技术都和我们已知的科技不太一样。”
埃达如今的科技是通过自我在有限环境中漫长的摸索与探究之中得到的答案,由于炼制原油的技术缺失所以不具备能制造出压路机这种可以短时间大规模铺设公路的工具,所以像是用发动机引擎为动力的四轮车或三轮车这种东西只会在移动的过程中震的四分五裂,虽然存在制造轮胎的技术但还是那句话路面无法承受四轮车的压力。
埃达之所以过了几千年社会模式依然保持在接近中世纪,最大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没有原油资源的开采技术和关于引擎以及轴承的技术。
但眼下的这个铁王八却完全不同,他不是根据需求来创造的产物,反而是为了创造需求而创造的产物,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根据时间积累或是在已有经验中摸索出来的科技。
“他们是在模仿某种已知文明的过程中,制作出来的这种东西吧。”
“即便我们会这么想也绝不为过。”
想来也是,赫尔曼他们之所以不去修理这些报废的坦克为己所用,很直白的理由就是根本不知道这玩意该怎么修。
几百片立体的纹路描绘出的是上千条完全一致的管路,几毫米的误差就足以令整个锅炉瞬间炸缸,与其费时间去寻思怎么修好这些玩意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去从头做一个...当然了我们也做不出来这种东西。
“我本来在想让你们的人拿着个超大的锤子,去敲铁片或许能造出完全一致的。”
“或许能...不,果然还是做不到,因为每次敲打的力度和方向都必须要匀称。或许会有能做到这样的个人,但要说大规模生产的话,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力能够到达的范畴。”
“是吗,那还真是太遗憾了。”
无论如何眼下的敌人都是拥有如此先进的文明,而且他们还愿意将这些文明利器交给外人,简直就像是打算借机把这些东西给推广出去一样。
“为什么他们要在有着如此优异技术的情况下,非要选择战争这种不讨喜的手段?”
“赫尔曼陛下,你难道已经忘了此次开战是我们在先。”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这却也是他们自己选择了应战。”
这么先进的技术一旦推广,转瞬间就能在埃达各地发展起来,会有如山如海的财富涌入到政府与国民的手中。
而且他们也完全可以通过这种形式来形成对托尔斯坦或其他国家的技术封锁,以此来达成单方面的压制和欺凌。
但他们却采取了最愚蠢的战争手段,这里面难不成是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理由吗?
“是觉得自己肯定会赢,还是说觉得自己就算输了也无所谓?”
......这个想法太愚蠢了,以国家为主的话不可能存在这种即便牺牲政府乃至国民利益也能接受的失败,只有胜利才能令眼下的这些付出得到合理化的解释。
一道橘红色火舌向着天空从钢盔山的顶峰升起,这也就意味着守在此处的魔人与矮人们终于接受不了更多同僚的牺牲选择了投降的道路。
“看来已经没有时间继续闲聊了。”
这道烽火打断了赫尔曼与雷利乌斯探究背后真相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