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德小姐，能请你听听我的忏悔吗。”
在距离战场有一段距离的大后方，一些来不及用空艇带走的前期士兵们守在这个上古树林的帐篷里接受着应急的治疗。
大多数伤员的脸上都挂着憔悴与惊恐的面容，时不时的便会看向远处的天空或是轻轻的触碰缠绕在身上的绷带。他们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的搏杀竟然会激烈到这样的程度，与魔兽那种本身就生活在危险地带强大已经与生态紧密结合的野兽不同，人类的强大在于他们会趁着敌人虚弱的时候发动攻击。
人与人之间并非强大与强大的碰撞，而是弱小与弱小之间的竞争，正因为存在胜利的道路所以才会在经历失败之后陷入漫长的懊悔之中。
特别是在亲眼目睹了身边的人死去之后，那种懊悔与无助更是会变的刻骨铭心。
而这些因苦难迷失了自我，精神状态逐渐低迷的人，便是一个宗教最好的受众。
不得不说希尔德虽然看着就只是个不问世事的小姑娘，但她端正的仪态与纯粹的信仰在这个炮火肆虐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惹眼，没过多久就收获了一批忠实的信徒。
“或许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所以宗教才会长存到今天的吧。”
“可不是吗。”
克罗涅与安德则是一如既往的躲在营帐的外面，一边监视着周围是否有危险靠近，一边看着希尔德说出的话语逐渐变的掷地有力。
这些来自各国的伤员们在回到祖国之后又会发展出新的分支，对一个来自正常社会的人来说能在自己脆弱时伸出援手的存在，往往会是一段印象深刻难以忘却的经历吧。
“安德，你很讨厌宗教吗？”
“我不憎恨科学和宗教，毕竟我们构造物本身就是拥有自我的魔法，但也是因此我讨厌迷信。”
这和信奉什么没有关系，毕竟也是有研究机械的神父和信仰宗教的科学家，他们同样是一些伟大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和他们说一样的话，信仰一样的东西就能和他们一样伟大，不是吗。
“明明拥有着宝贵的自我却要抛弃独立思考的能力，沦为他人随意摆布的道具，这种行为是对人性的侮辱。”
“确实是这样没错。”
而在这个前提下莱茵曼 炼就是九大骑士中最最摒弃人性的存在，他讨厌人类的随心所欲的变化奉行着工具性至上的行事理念。
也是因为这点有传闻说莱茵曼其实是有舌头的，只是他讨厌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抹去语言中黏带着的感情。
“安德你觉得自己是人的部分多一点，还是工具的部分多一点。”
“那肯定是人啊，虽然现在是这样一副身子，但我毫无疑问是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很多人却希望能成为工具，明明是有着一副人类的躯壳却做着非人的美梦。
又或者说...是啊，或许他们也仅仅只是希望能够被谁所需要的那种感觉吧。
即便只是个被利用的道具，但却能够被人坚定的索求，能够成为那个人唯一且必须的答案，人们一定是因为不愿正视这种无声的思想所以才会慢慢的令渴望扭曲成为了欲望的吧。
“用他人的强大来维护自身弱小的宗教信徒与用自身的弱小来维护他人强大的现实主义者...到底那边才是更为真实的人性呢。”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两边都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聪明的傻瓜和傻瓜的聪明，这两种东西根本就没有必要分的那么清楚。
有着人心的工具如此说到，或许正是因为她所拥有的这个工具的身份才能使其毫无负担的说出这句话吧。
*
自那清晨的大战之后过去了一昼夜的时间，在此期间韦兰之壁下方战壕里的士兵们也没有半点懈怠的迹象。
他们瞪大了双眼，恶狠狠的凝视着地平线的尽头，仿佛在哪里有着无数恶毒的目光在窥伺着自己与战友的生命。
可随着时间带着日月的光辉，无声的划过天唯，他们的内心也逐渐被那不可避免的懈怠与疲倦所取代。
即便他们也在靠着自制力来不断的攻击这样的自己，可还是抵不住疲软的肉身所带来的拖累。
已经差不多够了吧。
面对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一个虚弱的士兵这么想到，他绝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但他却是第一个将这种想法带入现实的人。
他轻轻的挪动了与整个环境一体化的身体，那种从背脊穿过整个身躯的酥麻感让他甚至产生了一丝惊为天人的爽快。
多巴胺促使着他做出更多这样的举动，这种对抗压抑的刺激给予了他违背道德与秩序的勇气。
很快这种现象就在整个战壕中蔓延，而那些极少数的人却依然在对抗着这种亵渎的愉悦。
当皓月逐渐攀升至天巅，迷梦将那些警戒的双眼从现实带往温柔的彼方，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轰！铁锤的咆哮再次响彻大地，惊醒了那些逐渐迷蒙的拉斯诺夫人，回归现实的他们瞬间被后悔与恐惧掌控了身体，拼尽全力的拿起了武器搜索着敌人的身影。
在之前的战争中饱受摧残的狰狞大地上，一个个映着月色的身影正在向着他们发起冲锋，虽然没有看见先前那样重装巨人的身影可是敌人手中拿着的武器却是鲜明的映入了每个人的视网膜之中。
懊悔之情瞬间化作了有目的的愤怒，坦克喷出了震天的火光，成片的箭矢宛若是在月色中涟漪的波涛。
毒气也渐渐的从战壕中充盈，而慢了一拍子的城墙炮火此时也开始火力援助。
冰冷的大气瞬间被硝烟温暖，坦克的每一次轰炸都在夜空下无限的回荡着，星光的寂静衬托着被死亡与火焰撕裂的大地，不知过了多久指挥官命令停火观察敌人的伤亡。
但这次他们却没有看到从硝烟中走出的人影，仅仅只有碎烂的肉泥与泥沙交杂在了一起，毫无生迹的滋润着这片被硝烟焚烧过后的大地。
“这么轻易就...”
与前天相比这次的交火堪称是单方面的屠杀，敌人毫无反抗能力的被炮火淹没，这并没有引起他们的疑虑。
毕竟他们自己虽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但与活生生的敌人交手的机会还是太少了，除去前天的那几次之外他们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实感到这种武器杀人的滋味。
也正因为如此，眼前全灭的事实让他们产生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幸运’。
这次的运气很好，今天的运气很好，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夺走了他们客观分析眼前现象的理性判断能力。
沉溺在甜美安心感之中的他们很快就被在硝烟外传来新的一批嘶吼声吸引了注意力，这次他们不再像是先前那样对敌人充满了恐惧，而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屑重复起了先前的流程。
来回往复了大概三次左右，前前后后大约一个半小时，一直到凌晨两点多到三点的时间段，炮火的轰鸣才渐渐的停歇。
在浓厚的夜色之中世界再次回归于寂静，在跌宕起伏的情绪变化的之后，他们已经无法再次回归迷梦，嗜血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远方的地平线直至第二天的太阳再次升起。
*
嗜血的双眼逐渐被愤怒所取代，他们已经无法再次回归慵懒的怀抱，拉升至极限的敌对意志之强烈几乎要化作实体。
他们只能死命的看着毫无变化的远方，等待着时间无意义的被消费，这种煎熬要远比强烈的痛苦更能激发愤怒与杀意。
以至于他们甚至开始祈求敌人早日出现，好能让他们能够尽情的将其屠戮殆尽！
如此巨大的心态变化自然也会导致他们内部的接触出现矛盾，如同针尖般收缩到极致的内心也在更进一步加速内部的对立。
而这种不满也在不断地消耗着对领导者的尊敬，叛逆的种子正在随着时间发展成型，他们开始拿出了自己最最核心的需求做起文章。
“请给我们发放更多的粮食。”
柯西切面对着外部的指挥者发来的信息暗暗的思索起来，身处城墙内侧的他自然是不会对墙外的叛乱产生多余的感情，甚至于一早就已经有了外面的防御部队极有可能叛变的心理预设。
可是作为指挥者的他此刻却还是被思虑所裹挟，不断的反复思考着当下面临的情况。
将食物浪费给这些注定要死的炮灰没有意义，而为此打开城门更是万万不得，一旦打开城门就意味着完美无缺的防御网出现了稍纵即逝但却无比致命的破绽。
那此刻的柯西切又是在思考着什么呢？
“敌人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发动奇袭。”
诚然，夜深人静之时偷袭敌营是最好的选择，但那是建立在双方平等的前提下，而拉斯诺夫人几乎都是具备着夜视能力的族群，也就是说午夜的袭击几乎来就是送人头的行为。
而且在一次冲锋全灭了之后，他们还又发动了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自杀式突进，这种愚蠢的行为与前些天那种当机立断的撤退命令的表现简直有如天差地别。
“难道说是换了新的指挥官...”柯西切做出了一个简单的假设，然后又立刻将其否定“不对，如果敌人真的换了新指挥官要继承先前的指挥系统也需要更多的时间，不可能会这么快就发动下一轮的进攻。”
如果是为了稳定内部的权力架构而消耗兵力那也存在着讲不通的地方，若是想要将其合理化的解答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一瞬之间柯西切的眼中闪过了难掩的厌恶之情“这些畜生们，竟然开始抓起泰洛尼亚的平民来以次充量，消耗我们的战斗力和物资！”
没错，这个想法无比合理，无论是友军还是对敌人来说这都是简单易懂的策略。
既不会无畏的消耗己方的军队，又能合理的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和物资，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坚持给外围部队发放粮草和补给，那毫无疑问会令更多的泰洛尼亚平民陷入到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之中，可若是拒绝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下方的战壕部队全灭，敌人将会带着仇恨呆在巴伦西亚的平原上更长的时间，等待着我们无法继续坚持，在这期间又会有多少的平民被当成消耗品慢慢的磨死？
“等待只会迎来命中注定的毁灭...”柯西切遥望着窗外那空无一物的天空，像是对着某位故人平静的报告着“既然如此，就让万众一心恐惧化作熊熊燃烧的革命怒火，烧却那阻拦我们前进的一切吧。”
柯西切当即下令打开城门将近半数的物资发放到前线战壕，并下达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死命令。
不允许牺牲，直到杀死最后一个敌人为止，不允许他们以任何理由抛弃眼下的阵地！
守城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援军的有无，而如今敌人正在为我们慢慢的创造着这个条件，即便只是星星之火也无所谓只要能够让他们的内部产生对计划的不信，那便足以让我们的部队拥有更多的机会和选择。
与其为了死守着这不知能够留存到何时的粮草，柯西切愿意将其赌在未来的可能性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