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大地正在逐渐的塌陷，我们正在向着虚空坠落。
失败...战败...令人难以接受的现实迎面而来，但此刻我们却已经失去了对抗这些的力量。
即便柯西切早已知道这个结果是必然的，可他怎么都没想过竟然会如此轻易的...不！这并不是必然，也不是轻而易举的！
“赫尔曼...”
导致这一切并不是这场意料之外的暴风雨，也不是那足以撼动万物的雷鸣，也不是那摧毁了韦兰之墙根基的一箭，而是源自于一个老人的行动。
即便他被夺去了兵刃，被压倒性的数量围攻，甚至面对最先进的武器，却还是没能挡下的一个老人！
柯西切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做错了，因为赫尔曼确实就仅仅只是个老人，即便他作为战士的实力出众但那充其量也不过是比常人要强上几倍的程度。
一个老人没有道理能做到这些，即便是算上他的那几个手下也绝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思绪在不断的向前回溯，寻找着蛛丝马迹，即便是此刻思考答案这一行为早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但柯西切还是拼尽了自己的全力不断整理着自己记忆里的所有情报，直到他响起了那个‘男人’所说的关于格拉纳灭亡时的各种细节。
“......不对，那个老头根本就不是什么战士！”
柯西切瞬间醒悟，焕然大悟，他一直以来都对赫尔曼这个人物有着不切实际的认识，以至于他忽视了一个最最重要的点。
格拉纳的兽帝，雷扎 阿萨德曾是赫尔曼在冒险者时期的队友，格拉纳的十杰众则都是在阿尔布雷册封的骑士。
而这样的格拉纳在设计邪兽鬼专用重铠的时候是有添加防毒面具这个意识的！既然如此，与他们关系如此密切的赫尔曼不可能不知道矮人族的特性和有可能采用的战法，也不可能没料到战壕里充斥着毒气的可能性！
他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了战壕里有毒气存在！但他却没有告诉其他人，在这个前提下他选择了让士兵们去送死，给战壕里的敌人送功绩来加大他们这些弃兵的发言力和话语权，再到后来利用民兵的策略放大我方的正义性，紧接着趁这个机会以深明大义的老者形象投降，从内部瓦解我们的防线......
“怎么可能...像这种乱七八糟的策略为什么能被执行，这根本就是疯了！”
柯西切根本无法想象要如何将这种策略解释给他人理解，毕竟每个部分的关键节点都充满了必然会引发争议的环节，无论是那个环节失败了都必然会对整体带来难以忽视的巨大风险，即便是成功了到最后的既得利益者也只有一个人，像这样乱七八糟的做法怎么可能会得到其他人的同意并同心协力的执行下去！
这个想法不切合现实逻辑，如果不是出现在了柯西切的眼前，他有一百种方法来反驳这种荒唐的解释。
但他确实是发生了，虽然这在客观来看本该是小概率事件，但事实就是事实。
所以柯西切他们输了。
“......哈...哈哈哈哈！！！！”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现实！明明我们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彼此抱有着如此崇高的理想和抱负！为着神圣而伟大的事业而发起抗争......可却还是失败了。
明明方向是对的，明明这个时代正在确实的向着我们所追求的未来前进着，但我们却还是输了。
“这难道就是那残忍的莫比乌斯之环吗...我们所做的这一切还是没能超出那既定的命运。”
可若真的如此，那我们到底还要流下多少的鲜血，死去多少的人，伤害多少的内心，摧残多少的灵魂，牺牲多少无可替代的生命才能打破这个循环才能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荒唐闹剧啊...
*
暴风雨此刻已经停止，被撕开的云层露出了璀璨的星河与安宁的月光，古老的金刚木正随着支撑墙壁的信仰散去不断地撕扯着曾经那完美的壁垒，狠狠的撞向那依旧在厮杀的战场上。
有一个脚步声正在靠近，柯西切清楚到来的会是谁，也知道他这次的目的。
“小的时候我经常会在一个歪斜的老屋子里玩耍，那里的房梁已经断裂，整个房子都在一点点的向内不断挤压，但我很喜欢他的这种模样还经常会偷偷的拿捡来的工具去修缮它不好的地方。”
柯西切对着虚空轻笑着说到
“当我倾尽全力修理的时候，才注意到这里原来有那么多的地方出现了问题，它随时都有可能就这样瘫倒在地，那个随时或许是今天的一阵风也可能是明天一场雨，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留在了那个老屋子里玩耍，因为我就是喜欢他的那副憨样。”
魔人转过了头，他看向了那位手持染血利刃的老者，此时他的身体早已经是遍体鳞伤但其神情却依旧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然后呢。”赫尔曼问到
“然后...然后它就在我没有见到的地方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时候坍塌了。”柯西切回答道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房子便是要给人居住所以才会存在的地方，被主人抛弃的住所只会慢慢的歪斜、扭曲、破碎再到最后...迎来崩坏的结局。
“说实话这样的结果让我非常的失望，过去的我经常会幻想着有一天那个扭曲的房梁会砸在自己的头上，或者说被其他人关在这个破旧的屋子里默默的感受着恐怖与毁灭的到来。”
“......”
“但实际上那里却十分的舒适，即便是已经歪斜的，扭曲的，甚至是危险的，可呆在那里却会让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心感。”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年幼的幻觉，可我却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在那个老屋子里嗅到的尘土味道，那沾满了尘埃但只要稍加打磨就会闪闪发光的每一处细节。
“赫尔曼陛下，你现在的心情想必是十分的愉悦吧。”
“怎么可能。”赫尔曼不紧不慢的说到“哪有人会在部下死去的日子里高兴。”
听到这里柯西切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愤恨的神情，但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内心将手中的‘球体’扔向了那位老人。
“这个男人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说出任何有关你的企图，即便我们已经用上了过量的‘药物’也还是如此。”
“......是吗。”
赫尔曼平静的将接住的球体，放在了地上，那是他随行的五位猎兵其中一位的头颅，此刻的他五官早已被揉烂只有眼球的凹陷和牙床上粘连着的几颗牙齿能看出原本的模样。
“柯西切我是来找你谈判的。”
“......”
“现在立刻宣布投降吧，这里不是你们的祖国，即便拼上性命守住了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赶紧你们的付出。”
“......”柯西切眯细了自己的眼睛，仔细地凝视着赫尔曼脸上每一刻的变化“即便是见到了自己手下这样的惨死，你却还要和那些罪魁祸首好好的‘谈判’吗。”
已经有答案了，柯西切下定决心说到
“我决不投降。”
“......你是疯了吗。”
“我确实是疯了，但即便是没疯我也不会向你这种躲在背后玩弄人心的阴险小人投降！”
是啊，这个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战士，他只是个把战士当成棋子当成消耗品的骗子！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在用毫无信念的话语玩弄着人们真实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地靠着毒辣的算计来侮辱那些人们所定下的觉悟！！
“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赫尔曼！我鄙视你！！我鄙视你的国家和人民！我诅咒你和你的盟友以及你们的子子孙孙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那又如何。”
人注定要死，纠结于死法又能有什么意义。
“柯西切你还年轻，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人生之路要走，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没有必要将自己和战友们的生命与未来浪费在这种已经注定要坍塌的城墙上。”
“有必要！”
“没有！”
赫尔曼丢掉了手中的长剑，慢慢的走向了年轻的魔人继续说道
“你们把战争过度神圣化了，战争不过是人与人的一种对话的手段，就像是接吻或是牵手那样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已。”
所以战争注定不可能消失，无论文明如何发展，人都注定了要与他人相互联系，战争也不过是这样的手段之一罢了。
“当某些人霸占了有限的资源时，当他无法用语言说服时，采取武力的方式来让他重新审视利弊不再忽视他人的声音进而开放资源，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做法。”
没有必要将其过渡的神圣化，更没有必要将其贬低，战争只不过是人们拥有的与生俱来的一种对话方式而已。
“那如果你的家人被其他人在战场上杀了呢！！！！”
“......”
“你的爱人！你的朋友！你的老师！那些无可替代的人被强行带到战场上被敌人残害了呢！！！你还能说出一样的话吗！你还会说战争不过是人的一种交流方式吗！！！！”
“......”赫尔曼顿了一瞬间，真的仅仅只是一瞬间，便答道“我能。”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柯西切不再伪装自己脸上的厌恶，他那扭曲的神情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对着缓缓走来的赫尔曼。
“你根本就没有爱过任何人，也没有爱过任何的事物，你只是在享受着被这些人们所保护着的自己。如果你是出生在其他的国家也一定会说出同样的话吧，你也一定会成为那个国家的‘爱国者’吧！令人作呕的东西！！”
“我不否定这一点。”
脚下的城壁正在逐渐崩溃，眼看着巨大的城墙正在一点一点的化作白色的灰烬，柯西切脸上狰狞的面目开始逐渐的失去了力量。
“我不该把你放进城的，我不该认为可以通过交谈就能让你们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对，我之前一定是发疯了...我为什么非得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认为能靠几句话就可以改变他们...该死的，我一定是疯了...”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杀了你啊！”
“杀了我你就能修好这已经破碎的韦兰之墙吗！”
在崩塌的城墙上老者第一次发出了怒号。
“杀了我你就能让死去的人都复活吗！就能让你们转败为赢吗！别给我说这些任性的话了！！你们的人生难道就只有战争吗！你们的生命难道就是为了死在这里，所以才熬到今天的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说我投降了就能让那些人复活吗！难道说我放弃了，他们受的伤，浪费的人生就能回来吗！这关我什么事啊！！！”
“当然关你的事！你是为什么在这里的！不就是为了代表这些人吗！不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念想，一个理由所以才在这里的吗！！！”
没错，赫尔曼不是什么战士，可这不代表他不明白战士到底在想什么，这不代表他不清楚一个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如果你要用忠诚杀死所有的战友，那为何不愿意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去寻找其他的荣光！去寻找那些更值得你们付出的战场去奋战到底！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到底该为了什么而战！”
“那你说我们到底该为了什么而战！”
“去为了你说的那些啊！去为了你的家人，你的爱人，你的朋友，你的老师去战斗啊！你不是因为讨厌他们遭到伤害所以才在这里的吗！”
“可我的家人已经死了！为了这场战争而死了啊！！！”
“杀死你家人的不是和我们的战争，而是你现在正为之疯狂的忠诚啊！”
终于崩坏的连锁来到了二人的脚下，这个坚守了千年的城墙终于迎来了它的最后瞬间。
*
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杀死为止，拉斯诺夫的军人都没有选择投降，赫尔曼看着被整齐排列的遗体陷入了久违的沉默。
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没能说服柯西切，甚至就连在城墙的塌陷之中凭借着灵巧惊人的动作救下了他之后，依旧没能阻止柯西切的死。
那个男人最后的选择是自杀。
与其选择投降之后的苟活，他们宁可死在这个陌生的土地上，这或许就是拉斯诺夫人独有的一种强大吧。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愿意和我好好的说说话呢。”
不是那些关于文明或者国家之类的，如果能再多说说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能在多聊些无聊到让彼此都想笑出来的琐事。
“我们或许就不用打到这种程度了。”
是啊，战争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对话手段而已，它既不神圣也不低贱，仅仅只是手段的一种而已。
无论是接吻也好，牵手也好，又或是一起唱喜欢的歌谣，分享些最爱的书本，这也同样是人与人交流的手段之一甚至是远比战争更好的手段。
可为什么你们非得要坚持这样的方式...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果然还是讨厌战争啊。”
老者默默的对着尸体低语道，尽管在他的谋略下已经将死者的数量尽可能的压低到了极限，但他的脸上却依然堆满了难以言说的不满。
“陛下，差不多该回去了。”
“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啊。”
今天是出航的日子，福格尔家族的商船和佩斯曼的海盗船都停靠在了港口，用货物来来回回的装满了整个船里的货舱。
泰洛尼亚再过不久应该也会投降了吧，紧接着只要以巴伦西亚为筹码，就能拿到与石油相关的利益和技术。
毕竟他们应该也不想失去与大陆交接的最大港口城市，这方面的谈判对我方的优势极大。
“把他们的尸体都给慎重的火化并保管好，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托泰洛尼亚方送回到拉斯诺夫的手里。”
这是赫尔曼能够对这些死者们的最后的善意，说完之后他便头也不回的向着已经没有围墙包围的巴伦西亚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