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于生命之物(一)

作者:追忆往昔之风 更新时间:2022/6/12 6:57:38 字数:3398

难以揣测的命运似乎将玩弄人的一生作为闲暇时的消遣,随着善恶的变幻毫无规律地摧毁他们本应抵至的彼岸,凭着兴致的所在随心所欲地偏移他们未曾设想的航道。全然不顾前方是暗隐的险礁抑或是不测的涡流。

十年前,为寻觅一线生机而踏上生死未卜的征程,他们损耗几近全部的天真与难以估量的心血;十年后,为履行一份契约而踏上久辞未行的归程,他们付出多年积攒的财物和尚有不甘的生命。

当沙尘遮蔽可见的视域之时,呈予他们的是原初的重并;当狂风阻隔逃离的路径之时,施予他们的是无形的狩猎。而他们正是这场盛宴上的佳肴,沦为刀俎之上的鱼肉仿佛已成定局。阴魂不散的无力感于心间萦绕,嘲笑着他们身为人类的弱势;卷土重来的渺小感于脑海浮现,警醒着他们对于自然的敬畏。

没有躲避的可能,风障在包围他们之后尽职尽责地化作不容靠近的狱墙;没有反抗的可能,能与狂躁而强大的荒原的咆哮抗衡的能力仅存于传唱。

已无暇去顾及因靠近风墙而不知被掀飞至何处的财物,他们的生命都已危在旦夕。在那投下的阴影足以晦暗大地的巨石于半空中出现时,他们的结局可能只有变作铺散的血肉碎块。下意识的将弟弟揽入怀中,男人绷紧全身的肌肉背对着死亡的使者。已无从去想自己的身躯能在接踵而至的冲击和重压之下能肩负起几秒屏障的职责,可能连痛苦都不用感受就会化作齑粉吧。但他仍一厢情愿地充当这薄如蝉翼的盾牌,无数思绪如嗅闻到腐肉所在的嗜血之蚁袭来。

谁能将我们从死亡的边缘拽回呢?即使知道生还的希望已飘渺成荒野上的鬼火,可仍抱有一丝接近不切实际的祈求的他在竭力安慰怀中人时向自己或是神明询问着。流淌于血脉中千年的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让他在看到巨石的阴影逐渐将他们笼罩时情不自禁的战栗。过往的种种按时间从尘封的记忆中发掘,以自己为主角的第三人称影片在眼前放映,旁观的距离感稍稍减轻再现那些一度刻骨铭心的回忆所带来的浸入感,让他甚至有余裕回想幼时家中老者曾提及的那些模糊而简略的话题,暗笑自己如今竟有此殊荣成为亲历者。怀中的颤抖最终让他闭上双眼,静候预料的死亡。

宛如千年的光阴凝结于刹那,片刻的死寂持续到永恒。迟迟未感受到痛楚的他并不敢有因此放松,恐惧着自己的动作将是冲毁大堤的最后一股浪潮,随后噬心的苦痛会在顷刻间横冲直撞至四肢百骸让他崩溃。被按下暂停键的姿势让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还存于现实。“你还想保持这个姿势到何时呢?”清冷如幽涧之泉的声音于万籁俱寂之时响起。与此同时,怀中的挣扎让他尝试舒展因发力过猛而在此时已经僵硬的手臂,缓缓拉进与现实距离的瞳孔在触及瞬间合拢了眼睑——失去尘沙削弱的阳光让他在视物时感到些许刺痛。在完成这一系列举措后,他才看清将他们从死亡深渊中带回身影。

如同人类在这方面穷尽所有智慧方才得出的概念具象化,只是感性的色彩在这份杰作上似乎并无容身之地。雕塑一般静默无声地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唯有不时被风吹动的墨色发丝和衣摆尚能证明时间并未在她的身上被彻底冻结。

真正凝神注视时,恍惚间对方仿佛并非身处荒原,而是独自飘荡在更为遥远的世界。他完全无法理解那世界的存在,潜意识疯狂的拨动那名为理智的弦,警告他正在涉足决不能有所联系的领域,警示他正在触碰决不能有所接触的空间。难以言说的恐惧在瞬间攥紧整个大脑,无法聆听的喧嚣响彻九天;不可名状的逃离欲在瞬间被切断,失去了与身体的联系。通往未知的路径延伸至天际,所有的声音在嘈杂不堪的背景下仿佛齐声赞颂着同一存在,催促他往更为深邃的虚空走去。

紧张感如毒蛇一般攀附上他的意识,探索禁忌所产生的兴奋感使他全身颤抖,驱使着他向那明知不可接近的门扉靠近。在指尖即将触碰门上镌刻的蔷薇之时,当意识即将见证门后蕴藏的真相之时,蛛网般的裂纹转瞬间遍布了整个空间,摇摇欲坠至最后如流沙般塌陷,从此地窥见的危险情景也随他再度陷入短暂的无序之暗而遗落,回归应存之处。

荒原的景象取代了黑暗,身体的感官归于掌控时,他才发觉自己酸涩绵软的身体已是冷汗直流,就像直面天灾时极度亢奋的应激反应后的后遗症发作,此刻的他若非弟弟的搀扶恐怕早已瘫倒在地。对方的眼眸虽然是日炎下的黑曜石般璀璨夺目,令人心魄动摇,但恍惚间仍能听到那些急促且漫长到试探窒息阀值的歌咏。

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先前发生的种种均非幻梦,被打碎的拼图正逐渐拼合:击溃天灾的能力,超限的虚空同化度,罕无人迹的荒原……一个不详的预感如闪电般掠过脑海,补上最后的碎片的拼图让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

“因为我的一时疏忽,竟让这位先生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在此向您表示歉意,为表补偿,您可以提一个正常的要求。”异星的少女用类似捧读的语气叙述着道歉的话语,她知晓对方应是通过自己的眼睛与虚空进行了链接,与亡灵和风鸣相处的时间过于漫长,让她在刚才忽略了对方仍以生者的身份行走在大地之上。古铜色的皮肤述说着眼前的人类在经历这颗星球的风吹雨打从未畏惧退缩。连腮的胡须在为这脸庞定型时额外添抹了几分坚毅,炯炯有神的双眸倒是与强壮的身体相得益彰。可即使是这样的人类,若是他真正打开了那禁忌的门扉,滔天的信息流会将他的意识彻底消融,留存此世的将是一具被彻底侵蚀的傀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只是设想,她的补救使最坏的结局尚未酿成。

经过一段时间缓冲的男人在安抚好兄弟的情绪后便挣脱了搀扶独自站立。瞳孔那抹尚未褪去的惊悸并未他对她实行应有的礼数产生明显的影响。“感谢您的慷慨,请容许我们向您再次确认,您真的允许我再向您提出一个请求吗?毕竟您给予的恩惠已让我们无以为报。”他是如此清楚,在瞬息之间击溃那般的沙暴意味着什么。就连吟游诗人传唱的诗篇都要逊色几分,即使如他所想的那般也绝非易事。在那些家族中流传的禁忌千奇百怪,虽然他们无论何时都不会像普通民众施以刀刃,但对于将他们从生死界限拉回的她,他不愿自己的请求会在不经意间冒犯到她,使其陷入两难的境地。

“怎么了吗?”少女询问道,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话语有什么歧义或失礼之处需要对方反复确认。即使因为补救及时而未酿成大祸,但对方的却因她的疏忽一度身陷生死之境,就连使他们与自己相遇的这场灾祸,也并非与自己毫无干系。所以她承担这份道义上的责任是理所应当的,这条守则在拥有正常秩序文明的星球上应该是通用的,她不清楚对方在思索的过程中所顾虑的是何种事物。

“并没有,如果我的请求让您觉得为难,大可不必理会。”男人最终做出了选择,眼前的少女既然将其当作义不容辞的责任,那他也不能将这份善意如弃敝履。在等待片刻后,观察到对方的神色并无异常的他方才沿接先前的话语:“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否帮助我们巡回于之前的沙暴中被卷走的财物呢?它们已经紧紧捆扎并用特殊的布料包裹,绝不会轻易散落。”谨慎的挑选着字词叙说着,由教会的修女们经长期摸索后共同编撰的手册他烂熟于心。正因如此,即使对眼前的少女寄有极高的期盼,但他真诚的祈祷那些症状不会因自己的愿望而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显现。

他所担忧的情况并未显现,异星的少女一如无风的湖。

彼此的间距被对方单方面的缩短,停留在一个伸手即可触碰的距离,暧昧并未攻占由肃穆设立的守局。尚未知晓真名的少女缓缓将手伸向他的脸庞后拈住的是周围的那缕发丝,如与极致的锋刃交错,他只感觉与其近在咫尺的脸庞传来丝丝寒意。发丝在接触的刹那,它便被切断与它的主人形式上的联系,成为她履行承诺的道具。直至此时,他才听见少女淡漠的轻语:“如果这就是你的请求……”之后的话语被风吹散到徒留几个模糊的音节,仿佛毫无意义的呢喃。在他眨眼的那一瞬,对方便已回到原来的位置,能证明刚才的接触并非幻觉的仅有她手上凭空出现的华丽法杖与左手手心燃起的烈焰,这一刻宛如画卷。

“我将以此作为寻觅的凭证,掀起荒原的风暴……”手持法杖的少女吟唱着亘古歌谣般的咒语,与法杖的底端一同亲吻大地的是她抛洒的灰烬,触及的瞬间就如同植物的根须向水源钻探般向远方延伸,纵横交错的脉络于地表浮现,在视线所能抵至的尽头氤氲着淡紫的华彩。“请不要离我太远。”少女出声做了唯一的提醒后,便将精力重新转移至手中的法杖,那抹银白在一片昏黄中勾出一弧镰月,那道身影在一片迷蒙中划开一道清明。

流风开始起舞,在逐渐喧嚣的态势中暗淡了太阳,荒原回应着少女为他人许下的愿望;尘砂再度咆哮,在令人震颤的声势中噬啃着大地,被染就一色的世界,男人已无法做到方向的辨明;被融为一体的空间,男人已无法做到边界的定轨。脚下的区域正是少女在这抛弃生命之地为他们构筑的唯一庇护,她的身影正是此地唯一的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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