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序幕由少女抢先拉开,横槊身前的她径直向从地底挣出的魔兽发起冲锋,如天穹流星般把战场转至地平线的尽头。令天地变色的危险酝酿,墨染之云遮蔽了光辉,令心灵震颤的恐怖显现,污秽之物对峙着生命。仅从吟游诗人的传唱中听闻的战斗被已承担起屏蔽职责的装置清晰呈现于面前,武安首次直面那带来刻骨铭心的灾难的始作俑者。
很难用具体的文字去描述,那不知是否还能称之为生物的亵渎具象,骨肉翻转,由森白的骨骼界定轮廓的肌肉因失去活性转为死灰,被黏膜如丝如缕粘连着的血肉堆积着;眼珠外悬,由纤弱的神经联系身体的眼球因暴露在外密布血丝,被神经形单影只悬吊着的独眼摇晃着;神经凸显,由墨线规划蔓延排布的神经因尚存本能跳动抽搐,被脉络纵横交错割据的躯体嗤笑着。被异星的歌谣污染的本源在躯体上展现它的特征,尸化的类人唤醒的惊惧在现实中具现它的形象。
在通过冲锋取得战斗的主动权后结局似乎就此注定,少女拉开了最适合这柄由法杖转化成的长槊的距离。由碎裂的组织作为典仪的闪纸,由渗人的嗤笑作为舞蹈的伴奏,一场足以冠以惊悚之名的华尔兹上演。
每一次挥砍都将带走一片血肉,燃腾烈火的长槊于挥手间烧灼着伤口;每一次斩击都将碎裂一节骨骼,带起银月的锋刃于回旋中缭乱着视线。少女自如的操纵着利器,槊刃轻易突破了防御划向要害;旅者随心的牵引着沉重,寒芒轻易贯穿了组织错位关节。肉芽蠕动,魔兽的治愈是对抗这狂潮的唯一手段,组织增殖,怪物的回复是消耗这裂漩的仅有能力。并不感到疼痛,即使防御化作乌有也未曾放弃反击;并不畏惧死亡,即使生命时刻削减也未曾停止嗤笑。
迅捷如电,深知自身与对方力量上鸿沟的少女,选择了远距,易位腾挪,躲避着每一次的穿刺。飘忽如影,明晰自己与对方再生的恐怖的少女选择了长槊,钩转拦刺,切割着每一缕的血肉。战斗的场地于刹那化为血肉堆积的地狱,又于顷刻间被燃烧殆尽。自虚无燃起的火焰终将燃至虚无。
停息怒涛的正是引发潮涌之槊,普通的金属即使经过提炼也难以承载高强度的能量灌注和挥舞,怪物的绝命一击成为最后的稻草。地面因此塌陷,被阴暗统治之地,迎接千年来第一缕阳光;沙砾因此流陷,被沙土覆盖之所接待千年来首次的拜访。长槊终于被怪物吐出的火焰熔断,随着槊刃的飞旋,这柄武器提前迎来了它的终末。少女似乎为这突变陷入短暂的惊愕,一击得逞的怪物抓住机会,竭尽全力向少女发起了冲撞。转瞬间,少女便被撞至岩壁,冲击造成的难以发力的凹陷成了天然的囚笼。勉力阻挡着怪物参差不齐的獠牙,但她对紧接其后的重击已无能为力,内脏震荡,起身的动作被强行打断,少女再度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因过度再生已失去人形的怪物举起刀刃形状的前肢而劈砍而下,少女本能的举臂格挡。铭刻着神秘纹路的金色护甲使手臂仍能与她保持连接,但那施加全部力气的足以使山岳倾倒的重击在使她感受到剧痛的瞬间失去了左臂的控制。
少女的身躯在第二次劈砍落下时化作四散的光点向天空汇聚。志得意满的攻击落空所带来的疑惑使它向周围寻觅,不出所料的毫无踪迹。“是时候结束了。”少女的声音自半空传来,使怪物望向天穹,见证自己的覆灭。垂下的左臂,此时也能勉强活动,手上纯粹由能量构筑的长弓已初具雏形。从地下袭来的攻击一如蝗群,但在烟雾飘散后,闪烁的是流淌着的异乡之语。无欲无想,借由恒星的威能凝聚的箭矢扭曲着四周的景象,添置胸前与四肢的护甲正呼应着这份辉煌;璀璨交相,凭借星辉权能赋予的死亡敲响了怪物的丧钟,飘逸身旁的粒子所遵循的规律实化着这场审判。
阳炎聚合的光矢带着暴风的祝福呼啸而至。风场急旋,不携任何犹豫的撕扯的每一寸肌体;曜日凌空,不含任何悲悯的烧灼着每一缕血肉。夹杂其中的言必碎屑,宛如凛冽之刃,熔融的沙砾混杂其中,如琉璃之泽。
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女俯视着这场葬礼,危险似乎已经偃旗息鼓,战斗仿佛以完美落幕,然而,凝重仍依附于少女的脸庞,沙尘下的能量波动让她意识到虚空气息唤醒的究竟是何种怪物。“破灭的魔兽——波罗斯。”她轻声念出它的名字,光矢重新塑形,但濒临极限的她无力再支持光子的聚合,箭矢崩溃,长弓折损,体内能量的紊乱暴动使少女如折翼之鸟般坠落,与此同时,被称为波罗斯的魔兽也挣脱了大地的拘束。
自难觅踪迹的纪元中存活的魔兽,从难窥其貌的虚空中诞生的恐怖。由烟墨的脉络交缠而看不出组织的身体在关节处延伸的骨刺令人战栗,短小的手臂挥动着,缺乏表皮覆盖的身躯,由殷红的角质层勾勒着,在头颅处附着的装甲让人胆寒,粗壮的腿部支撑着它迅捷的行动,宛如蟒蛇与熊罴的杂糅体出现于地表之上。
虚空没有所谓的同族相惜,相反,同为虚空的结晶,遵循本能的波罗斯对几近精疲力竭的少女发起了攻击。优先排除威胁度最高的生命,这就是它的逻辑。利爪与护甲的邂逅证明是四溅的火花,少女的反击显得于事无补,重击与躯体接触造成的是内脏震颤,少女的身躯变得伤痕累累。每一次挥砍都被毫发无损的挡下,每一次斩击都被未卜先知般的躲开,伤口在痊愈的下一刻又再度被撕裂,长剑在凝聚的同时重蹈毁坏的覆辙。少女被扼住了脖颈离开地面,强烈的挤压感带来的晕眩与窒息感冲击着意识,身体再度量子化挣脱束缚的同时,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渗出一丝猩红,重组之时,少女已经连站立的能力都将消失。半跪着的她依旧保持着战斗的起手式,看着对方嘲讽般的缓缓逼近,直到爆破声打破了这注定的结局。
在目睹少女惊险无比的获得第一场胜利后,乌安并未产生如释重负的感觉,透过少女的视角,他对大地的异动同样一览无余。越加强烈的不安,催促着他寻找行李中分装的,方才想起的高能爆破弹。看着眼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瓶子,将这些交予他的人说过的话,像是被发掘的宝藏一般,被回想起来:“当无能为力的时候,不妨试试看。”预言以最不愿面对的形式应验了。见证波罗斯摆脱束缚,少女却如断线的风筝般落下时,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想要赶去援助。一而再再而三的躲在一个看上去尚未成年的女孩身后寻求庇护,人类的尊严不允许他这样逃避,只要还活着,无论是卓有成效,抑或是徒劳无功,都一定要做些什么。“我并非无能为力。塞恩斯,这条性命,本就是她从死神手里抢回的,承蒙恩惠至今,如果现在需要生命逝去的话,那现在就是还回时,而你是完成赌约的最后人选,你必须活着,母亲就拜托你了。”塞恩斯沉默地看着兄长的所作所为,他理解乌安这些举措的缘由,但当听着他像交代遗言一般快速说着的时候,却止不住眼眸中流露出的担忧,看着他义无反顾的向着战场跑去。
血液构成的花卉随火光绽放,被高温碳化的灰黑绘上了波罗斯的躯体。未熄的火焰贪婪的舔舐着创伤,被眼中的蝼蚁挑衅的愤怒侵袭了波罗斯的思绪。“请您快离开吧,我会尽力争取时间。”在波罗斯行动之前便向远方逃离的乌安被风传达到的话语仅有这句,再无续音。“如星辰见证的誓言所述,我绝不会让你魂归高天!”猩红浸染水晶,血色编织的异乡纹路浮现繁复,诉说着星球的覆灭之刻,护甲铭刻的异乡之语流淌往复,唱颂着旧日的苏生之曲。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急速修复着,骨骼的噼啪声随着少女的直立不绝于耳。最后的底牌动用,溯初的她宛如染血的罂粟。凝华为实质的血之冠冕加戴,难以言表的悲哀萦绕周身,是什么呢?提炼于无形的绯红之刃紧攥,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生命,为什么呢?回溯的记忆在倾诉着什么,被溯流的长河中,自己仿佛一直没能挽救,原初的记录在告知着什么,被重置的世界里,自己似乎一直不断失去。“不会再失去了,这次不会再有人牺牲了。”梦呓般的少女吐露着异星的言语,跨进了由猩红流转而成的迁越之门。
再无闲暇去顾虑其他,生存的本能,正催促乌安竭尽全力的奔跑,已经无力去思考更多,死亡的恐惧,在逼迫乌安不顾一切的逃离。如风的急速让他转瞬间跨越每一次看见的地平线所距离的路程,像是受到祝福一般轻盈迅捷。全神贯注于逃向远方的他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夹层中一枚符文正熠熠生辉。可即使获得了加持,物种间的天埑也并非容易跨越之物。波罗斯正迅速拉近着两者的距离,已经将看似重伤,毫无威胁的少女抛至九霄云外,现在的它只想让这只敢于挑衅虚空威严的蝼蚁付出应有的代价。
乌安能感觉到波罗斯的身影正不断逼近,最后一颗高爆弹的保险被他拉开在下一个转角猛然折返。少女和萨斯应该成功逃离了吧?最后的希望如果在波罗斯的头颅处炸开应该能有所成效吧?还真有些不舍呢。万千思绪从脑海中掠过,这次是真的无回之旅了。“永别了。”在倾诉最后的别语之后被捕捉到的乌安,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高爆弹砸向波罗斯的天灵,在面对那即将吞噬自己生命的火光与烟云之中,毕生难忘之景于眼中呈现。
被冻结的时间,火焰维持在摇曳的前刻,蓝橙的分层清晰可见;被停滞的空间,烟雾停留在扩散的伊始,未绽的花苞含羞待放。在直视那蕴藏深渊的血色之眸的刹那,在接触那葱白的纤巧手指的瞬间,波罗斯那先前坚不可摧的身体化作了尘埃回归荒原,昭示着它的终末。被摄取的灵魂融入了虚空的所在,成为了她的食粮。虚空降诞,伴随着血渊显现,必将有生命沦为祭品。
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甬道中,少女不知道自己在迷失的薄冰上是前进还是后退,走在抬头不见前路的阴暗旋梯上,少女不知道自己在崩毁的结局旁是靠近还是远离。“不应来到这里。”“不该来到这里。”“不能来到这里。”“不许来到这里。”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是啊,为什么要做到来到这里的地步呢?少女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脚步声带走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有她的一些记忆,每走一步都会失去些什么,每走一步都会忘却些什么。自己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坚冰被置于水中,逐渐消融,水滴汇入海中,逐渐迷失。
“命运为你安排的终点可不是这里呢,醒过来吧!”明明从未听闻过,却无比怀念的声音响起,明明无比陌生,却熟悉至极的名字浮现。“艾尔维忒。”少女不知不觉念出的名字成为了开启逃离路途的密钥,如琉璃般碎裂的空间被末世的投影侵蚀。如血的殷红与深邃之暗构成了画卷的主体,覆亡与悲哀奠定了它的基调,定格成不同扭曲姿态,却不约而同的望向同一方位的雕塑一般的人影充斥着整个空间。眼角淌下的温热让她不由自主地擦拭:“这是……泪吗?可是为什么?”没有再给少女记忆的时间,流沙般坍塌的虚幻,现实对少女发起了呼唤。
……
“感谢您一路上的帮助,希望您在最后的时间仍然能保持人类的荣光。”乌安对尚未褪去虚空降诞为其换上的礼服的少女祝福道。最后的路途中,少女对自己身份的讳莫如深,更加证明了他对那个不祥之兆的猜想,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对眼前坚持着人类尊严与骄傲的少女有过多指摘,只可惜他不能将这份经历交与吟游诗人任其传唱了。
“我听见命运的呼唤,指引我于荒原等待。”虚空降诞的后遗症还未消去的少女用着宛如戏剧歌词般的语言回应了乌安。“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就是勇气的伟大,总有什么东西重于生命,你的行为是这样告诉我的。”少女摊开右手,白晳之间一枚金色的勋章正平稳地躺在其间,“你值得这由命运颁发的嘉奖。”少女带着不容拒绝的神色将这份荣誉递给了乌安。
“我并没有高尚的理由,只是因为您需要我的帮助,如果让它离开荒原,不仅是您,更多的人会因此受害,比起那些一线作战的人们,我实在承担不起这份荣誉。”乌安挠了挠头,这壮硕的男人在她面前像孩子一般笑了笑,最终在少女那充满期待的神色中接过了这枚勋章。“愿您的前路充满祝福。”乌安和塞恩斯告别了少女,向着已近在咫尺的地点走去。
“愿各位的生命被星辰见证。”异星的少女为他们献上祝愿,唱起异乡的歌曲,转身向荒原深处走去,重归于那独属于她的寂静与羁绊。
相识也许正是悲剧的开端,缔结的约定也许会被亲手斩断,但此时的她并不知晓其中的含义。
“愿生命值得被岁月温柔以待。”这是那空间崩溃前她听到的最后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