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算掉任务的隔天,四人踏上了前往达尔斯的路途。
“这样就可以了吗?”
米夏用麻布仔细打磨着手里即将成形的木制弓身,向平躺在车厢后端的吉斯随口问道。
马车的外面是宽阔的大道,道路两侧挺拔的树上不时被风扯下几片叶子。在这辆马车的正后方,崇墉百雉的陪都城门正在逐渐离他们而去。
两名衣着朴素的中年人和一个不大的小男孩站在城门前,与这辆马车挥手告别。
他们是前来送行的吉斯的家人。对长大离家的长子,父母的挂意在所难免。
不管是过分重视血缘与精神传承、或是投入了自己的财力在孩子身上,终究是很容易演化出深沉的感情。这种感情,在尚未被当做强加的理由时,它所彰显的看起来更多的是无私的一面。
就如同现在一般。
光是心里这么想想也就罢了,米夏绝不可能会站出来对这样的情景冷嘲热讽。他也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拥有欧文伯爵那样广博到异于常人的心胸,而且能够对自己的大部分感情收放自如。当然更重要的是,吉斯和自己也不是同一类人。
“足够了。”吉斯闭着眼睛,“偶尔也让他们好好地担心我一下吧。”
马车外,阴霾的天空吞噬了地面的热量。冷风一鼓一鼓地刮进车厢,吹得半个车厢都凉飕飕的。
吉斯虽然嘴上很硬气,但只过了不到两分钟,他就忍不住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侧着头朝陪都城门那边看去。
不过这时候,送行的三人早就转过身去往城内走了,只给这边留下背影。
吉斯轻轻地“哼”了一声,拉下车厢后面的帘布,别扭地背过身去。
这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看得欧文和恰卡默默地笑了,坐在他们两个对面的米夏也不禁扬起了嘴角。
长翅膀的白豚鼠在米夏旁边安睡着。自从昨天晚上回来,阿勒斯达尔纳就一声不吭地开始睡觉,直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米夏现在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个名为“圣克莱恩的制书人”的佣兵团,对于在座的每一个人以及这只豚鼠来说,或许都是一个稍作安心的避风港。
帘布拉上之后,车厢内逐渐暖了起来。米夏停下手中的活,把未完成的木弓装进了背包,抬起头望着车厢的顶棚发呆。
他的眼皮在一分分地下耷。没过多久,伴着枯燥的马蹄声和马车轮子的声音,他竟然轻飘飘地睡了过去……
“……汝还真是敷衍啊。”
米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一次身处于黑色的空间里,白色豚鼠展开巨大的羽翼,悬浮在自己面前。
“阿勒斯达尔纳……”
手背上的契约在隐隐作痛。
“感觉如何?”豚鼠问道,“汝已解开了昨天的谜题吗?”
“……嗯。”仿佛是意识的某个地方相通一般,米夏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堪培拉的老鼠体型很小,巨鼠这种生物只有『魔物边境』或者『达尔斯城』才有,所以召唤巨鼠魔物的介质一定来自这两个地方之一。另外,公墓那里的婴儿尸体被大量挖掘出来,下水道又出现了婴儿魔物,这种事情绝对不是无意为之。再加上巨鼠魔物的所作所为、以及箱子旁边的两种铭牌作为提示,我们的最后结论就是:有人准备带走部分婴儿的尸骸,运送到达尔斯去制作成魔物,但为了防范意外或收拾残局,所以之前顺道将巨鼠的尸体运送到堪培拉,召唤出了巨鼠魔物。”
米夏一边昏昏沉沉地想起,其实自己昨天已经和欧文一起,把整件事情梳理过了一遍。其中困扰两人最久的问题是,巨鼠魔物为什么要将烧到一半的婴儿尸体丢到水里,却又要叼走头骨。
突破这个疑点的人,是后来才了解到情况的恰卡。
她是佣兵团中唯一一个曾经试图成为操兽师的人,对魔物的理解也最为深刻。她指出,操兽师虽然能通过魔法对魔物施加指令,但无法与魔物沟通。
为了确保魔物能够在操兽师不在场的情况下,准确完成一些复杂的任务,操兽师需要设计出相应的指令,来让自己知晓,魔物的行动是否打成了目标。
在这件事上也就是,巨鼠魔物叼走头骨,是因为操兽师需要确认目标已经完成。
而这个目标,其实就是清除婴儿尸骸。整个指令的逻辑为:将逃跑的婴儿魔物处理掉,将尸骸丢入水流中,并带回尸骸的头骨作为证据。
指令是一次性赋予的,其作用时效是半永久性。如果不叠加新的指令,旧指令就不会消失。这样一来,巨鼠魔物直到魔法消失之后还在“被操控”,也就不算奇怪了。
操兽师的这套“指令设计”,与佣兵工会的系统颇为相似。吉斯听后也不禁感慨,原来世界上两件如此的不同事物,竟然能有共通的道理。
而木箱子和铭牌,理应是用来包装运送巨鼠尸体和婴儿尸骸的工具。因为某些原因,计划被迫终止,幕后黑手目前也不知所踪。
“欧文.利欧是打算继续追查吧?”阿勒斯达尔纳问道。
“是啊。”
“那汝等呢?”
米夏摇了摇头。
以米夏所见,这件事再怎么追根究底,最终无非就是几具婴儿尸骸的事情。不管是欧文伯爵还是那位来历不明的公主,他们的所谋之事,绝不会只有这个等级。
“库库库,真是无趣啊。分明对真相有所渴望,也会为之思考、不讨厌前进——却偏偏不愿意去看原本看不到的东西。”阿勒斯达尔纳又一次嘲笑他。
“……这是什么意思?”
白色豚鼠没有回答,只是用白色的翅膀由两侧向前伸,环抱住自己身体。翅膀还一边越变越大,将他自身包裹起来,化作一枚巨蛋并且继续膨胀,甚至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怎么回事?
米夏下意识地往后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和压迫。
不一会儿,整个黑色的空间几乎被白色所填满,米夏退到了墙角,再也无路可退了。
白色巨蛋散发着柔和的光。
但突然“啪啦”一声,一道裂纹出现在蛋壳上!
紧接着,一连串爆响随着无数的细小裂痕从第一道裂纹上往外延伸,如同倾巢之蚁,疯狂地爬满了整个巨蛋表面!
蛋壳开始剥落了。
黑色的光,从巨蛋里面溢出。
里面究竟是什么?恶魔?地狱之门?还是绝望本身?
恐惧像泥浆一样,从鼻腔涌入肺里,窒息感令他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巴,用手抓住了自己的颈部。
但这也是徒劳无功。
没有声音。
无法发出声音。
在内心临近极限的时候,仿佛是即将盈满的细口瓶般,试图发出了尖细的叫声来打破僵局,却被喉间的稠物闷住,变成了无力的气泡。
“——!——!!——!!!”
在看到真相的那一瞬间,米夏长大了嘴巴,却什么都没能喊出来。
米夏有种幻觉。自己似乎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在一旁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表情……
“……团长?团长?”
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
米夏抖了一下,总算是感觉到气体进入肺部的舒畅感。
心脏狂跳不止,脸上的温度也很高。
米夏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马车已经没在移动了,吉斯和恰卡也不在车上。
“利欧。抱歉,已经到了吗?我睡过头了?”米夏揉着眉心,想让自己清醒得快一些。
“还有三天多的车程呢,团长。”欧文倒是神清气爽,“这辆马车出了点问题,我们得去下车换乘另一辆。”
“这样啊。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团长的伤好点了吗?”
“没有发炎,不过一时半会儿估计不能拉弓。看来估计有一段时间不能晨练了。”米夏拿起背包,想确认了一下没有落下东西,结果发现阿勒斯达尔纳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背包里面,正在呼呼大睡。
打开了这下惊醒了白豚鼠,他微微地睁了睁眼睛,马上又眯上了。
“阿勒斯达尔纳?”米夏用心声问道。
“吾再睡一会儿……”豚鼠完全不想理会米夏,钻到背包底下去了,毛茸茸的屁股露在上面。
米夏释然地松了口气。
幸好刚才的梦其实只是他的臆想而已,否则也太过绝望了一些。
不过米夏现在倒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那个巨蛋里面看到了什么,竟然会害怕到那种地步。
看见阿勒斯达尔纳这个样子,米夏对他曾经提到过的“没有效力的血之契约”也不报什么期待了。
“走吧。”米夏站起身来,下了马车。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个驿站门口。
这里比起陪都要荒凉很多,周围的树木比较稀少,但有几棵青松立在那里,深绿色至少为整片褐黄的土地增添了一点生气。
吉斯和恰卡已经登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比他们之前所乘坐的那辆要大,但里面也多了另外三个人。这三个人身着不同的服饰,看样子身份应该分别是:工坊匠人、魔法学园教授、索罗教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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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的细节处理上有些粗糙……之后会回头找修正一下OJ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