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抱歉,各位佣兵大人……”
看见米夏走下马车,车夫战战兢兢地鞠着躬,小跑上来点头哈腰:“鄙人不慎让马车颠坏了轮轴,耽误各位大人的行程,还请团长大爷高抬贵手……”
老车夫年事已高,脸上到处是时间留下的风霜,但眼里填满了恐慌,倒像是刚上路不久的新手犯了事的反应。
“没关系,”米夏不久前就遇到过一次类似的事情,还算是有经验,“我们是要换乘的是旁边这辆吧?车马费方面有另外算吗?”
“团长大爷放心,小的这就给您退一成路费……”他难看地赔笑着,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小袋,用干枯的手将钱捧到米夏面前,“之后那辆车,鄙人已经交代好了,保证不需要其它的费用了……”
车马费价格是出发前谈妥的,驿站的马车有对应商会的名义作为保障,需要提前全额付款。米夏付了吉斯的份,欧文则主动付了恰卡的份。
当然,这笔钱还扣在驿站那边。老车夫退给他们的一成路费,其实是他自己先拿出来的。
从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上接过钱袋,米夏转过头,仔细看了看前一辆马车。轮轴有些变形,恐怕是已经过了使用寿命。
而另一边,即将更换的马车是一辆高级货车,配着两匹精神健硕的棕色马。车厢比之前那辆要大一些,设有软座,不过正中间放着一些货物,占掉了部分空间。这辆新车的车夫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眉眼与眼前的老车夫有几分相似。
米夏叹了口气,数了数钱袋里的钱,从里面拿出了一半塞给了老车夫,剩下的直接交给欧文,招呼他一起上车。
欧文保持笑容跟了上去。
“噢!噢天啊!谢谢团长大爷,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背后传来老车夫的诚惶诚恐的感谢声,米夏和欧文都没有回头。
“恩威并施,团长真是个好人。”欧文笑着低声说道,多少有点拍马屁的意思。
“只是看在处理妥当的份上而已。而且应该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吧?”米夏淡淡地反问,试图用借口掩饰过去。即便他是因为同情而为其设身处地地思考过,米夏也不大想承认自己的“善良”。
“嘛,这倒是没错。”欧文揉了揉鼻子,藏下了过浓的笑意。
上车后,米夏向着对面陌生的三人点了点头,三人也客气地点头还礼。
欧文没有意外地再次坐到了恰卡身旁。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了自然了,不过恰卡依旧没有活跃起来。
“还睡吗?这边有软座,睡起来会比那边舒服点。”吉斯旁边也给米夏留了个位置。
“不了。再睡下去,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等众人都坐稳了,车夫探头进来告知了一声,赶着马上路了。
不久,对面的人打破了沉默。
“刚才说到哪了?”
第一个开口的,是对面中间坐着的那位像是工坊匠人的微胖谢顶中年人。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打算跟他身旁的神父说点什么话题。
“是共和国的热素车吧。”神父稳重地答道。
他的容貌差不多在四十岁左右,慈眉善目,戴着一顶代表索罗教神职人员身份的小圆帽,身上是一袭刻板的白色神父袍。
“对对对,就是这个。嘿,瞧我这记性。”工坊匠人兴奋地猛地一拍手,“我最近打算去买一批回来,不知道圣伽马教堂那边是能不能派得上用场?要是有需要的话,请导师给我做个见证,让我在大神索罗面前表个忠心?”
据米夏所知,工坊匠人的用词并不妥当。索罗教并不把“索罗”称之为“大神”,而是叫做“全知神”。
不过,神父似乎毫不在意。
“加纳工坊长,”神父缓缓双手合十,手势标准,虔诚而慈爱,“您若是真心实意为我教传播教义,此定为善缘,必能在圣书中留下痕迹。只是现在,帝国与共和国处于纷争,工坊长千万不可太过冒失。”
共和国全称是“新德瓦里共和国”,位于亚雷斯帝国的东面。
“新德瓦里共和国”是整块大陆上唯一的共和国,就如同“亚雷斯帝国”是整块大陆上唯一的帝国一样,因此在提及时,一般都只简称为“共和国”和“帝国”。
目前帝国正与共和国交战,想要带着大批马车安全穿越国境并不容易。
“放心放心,”被称作加纳工坊长的匠人语气仍然随意,甚至有些粗鲁,他敲了敲摆在车厢底座上的箱子,夸口道,“这次回达尔斯,我可是运了大批的眠鹿角,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到时候我会从佣兵工会聘请一大群佣兵,让他们给我保驾护航,绝对安全。”
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
“如此,甚好。”神父动了动嘴角,最后却只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啊是啊。”加纳工坊长毕竟也是在世道上行走多年的商人,看到神父的反应,稍微愣了一下,自觉讨了个无趣,呵呵笑着把目光投向他的箱子。
因为大量捕杀眠鹿的缘故,在市面上,眠鹿角的价格明显低于几个月前。不过即便如此,市价的波动也远远没有到能够让商人们仅通过地域间倒卖而暴富的夸张程度。
加纳之所以有着能够大赚一笔的信心,是因为他收购的价格低于市价非常多。他凭借着自己对商机的敏感以及丰富的人脉,在魔法公会陪都分部找到了一名因被遣散而处于愤怒中的仓库管理员,以极低的价格从他手里收购了这批眠鹿角。
不用说,这些东西原本肯定是打算在魔法公会的周年庆典上用的。
加纳将会把这些眠鹿角卖到达尔斯的药店和高级餐馆,起码能够获得五倍以上的收益。
“这才是工坊长应该做的事情嘛……天天就蹲在工坊里死命干活,什么时候才能赚这么多。全都是傻子。”
他自己想得高兴,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低声地把心里的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米夏和欧文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一旁的教授却不禁摇了摇头。
正当加纳工坊长正得意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对面有两个在看着自己。其中一个明显是个男孩子,长相偏年幼,装束较为合身,但衣服上搭着几根绑带;另一个五官精致,穿着奇怪的巫师袍,在室内也没把帽子脱下来。
“嘿,你们有什么事吗?”加纳工坊长跟吉斯打招呼。
“……不好意思,好像认错人了。”吉斯朝他客气地笑了笑,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恰卡犹豫了一下,也看向了别处。
吉斯这么一提,米夏也觉得“加纳”这个姓氏好像也在哪里听说过。
加纳工坊长无端被搅了心情,他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地中海,心中的不快写在了脸上。
“……说起来,你们几位还真是年轻啊。”一直没有说话的教授这时候突然开口说道,“不会是刚从学园出来吧?”
这名教授长着浓密的络腮胡,眼眶深陷,嘴唇干涩,身上的教授服沾了不少灰,令人觉得有些颓废。
看出他是在帮忙解围,米夏接过了话:“是啊。总得想点办法谋生才行。”
“从陪都去达尔斯谋生吗?很远哦那边,而且也危险。你们不会是去应征新兵吧?”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最近那边会缺人,就想着过去看看了。”
众人即将前往的达尔斯城,就在帝国与共和国交界的东北边境上,与位于帝国中南部的堪培拉城相距370公里左右。马车如果不是急行,一般需要三天半的时间。
达尔斯城地下矿脉丰富,附近有湖泊和古老的森林,资源非常充足。作为帝国边境上的一块理想的宝地,自划下国界线以来,就一直被共和国所觊觎着。
“哈,年轻真好。”教授一脸愁容地感慨道。
不用多说什么,从学园出来的三人也深有体悟。
在他们离开圣克莱恩学园的那天,有几位三十五岁左右的年轻教授较早冷静下来。他们没有参与到对安丽斯学园长一派的口诛中,而是默默地坐在学园里一些僻静的地方,看着天空思考人生。看到学徒们离开的时候,他们脸上就有着相似的表情。
“哎……”吉斯叹了口气,作为话题的终结。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马车车轮转动着,窗外偶尔有几棵耐寒的松树经过。临近冬日,不冬眠的动物们更加骚动,四处扒翻着食物积累屯粮。远远能看见松树枝端乱颤,往往就是树栖动物在争抢松果。
米夏舒了口气。进入了这样的氛围,米夏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不过对于米夏而言,真正的沉默也没有持续多久。
“玛尔.尤金、克琳薇.德.柯西、裘森.拉诺、茉莉.苏。”阿勒斯达尔纳的声音从背包里面传入米夏的耳中。
“你在看那封信吗?阿勒斯达尔纳。”米夏用精神与他对话。
从欧文.利欧手中得到的信,只为米夏带来了用父亲的笔迹写成的四个名字。
第一个名字就是玛尔教授的全名,这是米夏从吉斯那里问来的。玛尔教授是欧文伯爵的旧友,看起来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而第三个名字裘森,与米夏从安妮涅特那里听来的某个人的名字相同,但无法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
至于其他两个名字,连听都没听过。
米夏觉得,按照欧文伯爵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给自己寄来的这张名单,应该是为了给自己指出安全的避难所。
想到这里,米夏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信封上的信息、家里的字条、信中的内容……
“稍、稍等一下。”豚鼠从背包里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米夏,也打断了他的思路,“汝……汝与欧文.菲尔特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