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外传进来的马蹄声里掺入了一些杂音。
“有人靠近了,”吉斯打断了教授和神父重逢的感动,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不耐烦,“两位不打算说点什么的话,我们这边可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吉斯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不先确认对方抱着什么目的的话,根本也不清楚该怎么应对才好。
“不不不,请稍等一下,”被称为道格的神父抹了把脸,紧张兮兮地说道,“教会的家伙用的武器是弩箭,跟他们杠上会被射成蜂窝的!如果还想活命,绝对不能开门!”
“啊?前辈,索罗教不是想活捉我们吗?”旁边的韦尼教授不解道。他伸手摸了摸络腮胡,用力一扯,居然把它整片撕了下来——是假胡子。
“十七席已经死了六个了,你觉得他们是打算干什么?”道格沉下脸色,摘掉了头顶上的小圆帽,往软座上随便一扔,“要不是为了逃命,我才不想假扮成神父到处跑呢。”
“啊?”旁边的加纳工坊长傻眼了,不过其他人没有理会他。
“可是他们要真想杀人的话,不是在议会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了吗?”韦尼反驳道。
“哼。如果直接在议会把我们全弄死,下面有些人可能还会以为十七席是主动转移到地下避风头,等着找机会卷土重来。想要真正摧垮整个魔法公会,他们需要让很多人知道我们还在逃跑,然后再想办法杀掉我们。”假神父道格露出的鄙夷的眼神,“而且密阁的钥匙不是在你手里吗?想被严刑逼供的话你就自己去投降好了,别把我拖下水。”
被这么一说,韦尼教授也犹豫了起来。
从他们的话中,虽然不能尽知事情的原委,至少不难听出一部分情报。
“所以说,两位其实都是十七席的议员吗?”米夏淡淡地问道。
教授韦尼和假神父道格都闭口不言,静静地扭开了脸,并没有否认。
“咚!”
是敲击木门的声音。
韦尼和道格肩膀一阵抖动,害怕地缓缓后退。
“咚!”
很快又来一声。声音不大,却深深地敲入了两人的心底,脸上的肌肉轻颤,情绪溢于言表。
吉斯也被他们的表现搞得有些心虚,但他还是硬着头走到门边,对着门缝往外看。
“怎么样?”恰卡问道。
“……有十几个骑马的人追在后面。看样子比较像是佣兵,没有人穿着教会的衣服。”吉斯又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弓弩,所有人的武器都没有拿在手里。只有最前面那个人……”
吉斯突然停住不说话,往后小退了一步。
门上又传来“咚”的一声。
“……在丢石头。”吉斯这才接上了刚刚的半句话。
由于害怕的缘故,韦尼和道格都认定追兵就是索罗教势力。但现在看来,这一点尚且需要存疑。
米夏稍作思考,用心声试探阿勒斯达尔纳。
“阿勒斯达尔纳,你能知道外面那些人的意图吗?”
“当然可以。”豚鼠钻出了背包,飘到对面的加纳工坊长旁边、也就是教授韦尼刚刚所坐的位置,靠坐在软座上懒懒地回答,“不过,《审判》已经损坏了,血之契约没有效力,汝是无法命令吾的。”
他有些得意地朝米夏挤了挤眼睛。
“原来是这样……”米夏叹了口气,“那么,我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请阿勒斯达尔纳大人伸出援手呢?”
如果不能得到这只白色豚鼠的指点,米夏打算先让车夫把车停下,和对方交涉看看。
万一有必要,米夏也不是很介意把非亲非故的韦尼和道格绑起来送给对方。
关键是要保证佣兵团的四人能安全赶到达尔斯城。顺手施援倒是无所谓,但不顺手的话,得尽量避免卷入索罗教和前魔法公会之间的斗争。
既然还有其他的选择,米夏也不至于非要孤注一掷地仰仗阿勒斯达尔纳。他故意把这份信心传达给阿勒斯达尔纳,防止对方漫天要价。
这是最为基本的谈判技巧之一,传自于欧文伯爵。
白色豚鼠知晓了米夏尚有底牌。他思考了一下,抖动翅膀飞了起来。
“米夏.菲尔特,汝来帮我找‘空白书’吧。只要尽力就行,不论结果。”阿勒斯达尔纳转过身,背对着米夏,身体轻盈地落在对面的窗框上,“作为交换,吾会履行血之契约的义务。如何?”
白色豚鼠的手、亦说是前爪,穿透了玻璃窗。
“尽力……吗。”
米夏细嚼着这个词汇的含义。
“那些人越来越近了。米夏,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吉斯问道。
他的想法多少跟米夏有些重合,不过他拥有相对丰富的团队作战经验,所以在较为冷静的现在,他很明白这种时候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交给我吧。”米夏走向了门,一边向着白色豚鼠心道,“成交,阿勒斯达尔纳。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阿勒斯达尔纳没有回答。
米夏伸手握住了门把,静静等待着阿勒斯达尔纳的回复。
数秒之后,正前方的门缝外传来了心音。
“不是索罗教会,是魔法公会。他们是来接那个假胡子回去的,不过他们怀疑假胡子是被绑走的,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车上还有那个假神父。”
阿勒斯达尔纳没有让米夏失望。而这个结果,也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老实讲,因为两个中年人的表现过于突兀,并且与他们关系不大,米夏直到现在还是心不在焉,多少有些看戏的心态。佣兵团的其他三个人也差不了多少,没有多少临敌的紧张感,如同置身于一场闹剧之中。要是这个时候打起来,别说是以少击多,就算对方只有四个人,米夏也没有把握他们能全身而退。
“谢了,阿勒斯达尔纳。”
有惊无险——这个词用在韦尼和道格的经历上再贴切不过。
这么一来,只要以合理的方式与对方接触,再把这两个人引渡到他们那边去,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米夏先将门拉开了一道缝,自己则躲在其中一扇门后面。
车后方是一队呈包抄之势围上来的人马,与吉斯的描述相去不远。马上的人有男有女,多数身着皮甲或是轻金属甲,骑术娴熟。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载着两名女孩子,前面一名较为娇小,大概只有十二三岁,脸色煞白体态柔弱,眉眼之间尽是担忧。
护着这样的非战斗人员上路,哪里像是要千里追杀取人性命。
如果不是因为其他人不知道阿勒斯达尔纳的存在,米夏甚至可以选择,叫停马车并直接把门打开。
但他显然不会那么鲁莽。
门打开后,外面马上传来了娇俏少女拼尽全力的喊声。
“唐娜姐姐!你在附近吗?回答我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韦尼教授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是……是我女儿的声音?可是唐娜是谁?”
米夏扭了一下嘴角。
韦尼教授虽然傻,但来找他的人却一点都不傻。他们非常清楚,如果韦尼教授是被绑架的,哪怕是伪装成山贼,也不能让绑匪发现自己就是来找受害者的。
既不能向绑匪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想让韦尼知道这边是安全的,所以才让亲属来喊一个不相关的人的名字。对方之中也有相当老道的谋士。
“韦尼教授,你要不要过来确认一下?”故意假装思考拖了一会儿,米夏才回过头开口道,“要是你没有认错自家女儿的声音,亲眼确认一下至少不会太后悔。”
韦尼教授龇着嘴长吸了一口气,被米夏说动了。他迈着谨慎的步伐,靠近了门缝。
“万一对方拿出弓弩之类的武器,就马上把门关上,躲到箱子后面吧。”米夏把门把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如此补充道。
韦尼教授向米夏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假神父道格也忍不住向门缝里张望。
“唐娜姐姐!唐娜姐姐!”
少女的声音似乎在催促着。
“几位客人,是不是后头有人遇到什么麻烦了?”年轻车夫惶然地向车厢里喊道。他坐在车厢之外,身边环绕的是马蹄敲地和木轮滚动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其他的声音。
“没事!你注意着前面就行。”假神父暴躁地打发了他。
盯着看了不久,韦尼教授喘起了粗气。
“看到了吗?”吉斯关心道。
“有,我女儿在里面……但是会不会是被绑架的?”韦尼教授有些退缩。
“呸。刚才你还打算开门呢,这时候反而小心起来了。”假神父道格不屑到差点要向地上吐口水。
他似乎已经完全摆脱了神父的形象,做回了自己,某种意义上真是可喜可贺。
白色豚鼠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进来,稳稳地落在米夏的肩膀上。米夏微妙地能够感受到他的重量。
这附近的所有人中,只有米夏同时清除两边的情况。也只有他知道,再继续拖下去,对方或许会考虑采取其他的行动,现在把门打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不打算主动暴露阿勒斯达尔纳的存在,所以也只能干等着。
车里车外,陷入了僵局。